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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东沉重地点点头。
驱车到桥口三五零六工厂大院,两人老远就见总部门大敞起。昏黄的路灯光下飘着从门窗中袅袅而出的烟雾,人声嘈杂。白胖的俞文斌坐在当门一把椅子上慢悠悠抽着烟,脸上显出痛苦的凝思。李卫东了解这个年轻人。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文化革命伊始,他怀着满腔赤忱参加运动,咬破中指写下鲜红的誓词:“听毛主席的话,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揪牛鬼蛇神,斗阶级敌人,毫不手软,毫不容情。是个无产阶级的好苗子。照说,他是武汉市机械局保卫部副部长,属处级干部,不应参加群众组织,军区信俊杰、人武部巴方庭做工作要他出面总领百万雄师。想不到受到这样当头一棒,自然情绪不佳。
俞文斌见李卫东两人来了,不似以往热情问好、起身握手、奉上香烟;他的表情凄凉,眼神黯淡,默默地点头致意;而后,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继续抽烟,头上冒出豆大汗珠。
屋里坐满人,议论纷纷;时而激昂,时而低沉。怀疑、愤怒、咒骂,交织一片。
“他们歪曲事实,我们要和他们辩论!”
“老子们真的只会保,不会造反?造中央*的反!”
“妈的,欺人太甚!”
…………………………
李卫东明白无需再问什么了;叹口气,往里间挤。杨道安站在最后面的屋角落,瞧见李卫东愧疚地低下头,仿佛因为自已带来的消息让大伙交上厄运。他给李卫东挪过一张凳子。李卫东没有坐,向着大家靠墙站了。屋里一下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说:“三点了。”声调凄惨,充满绝望,使人感觉有种神秘的寓意;屋里人面面相觑,却又无话可说。
电话铃骤然响起,俞文斌显出恐惧感。他不敢去接,只是茫然四顾。杨道安挤过去抓起话筒,一听,连声叫着:“好,好,好,我们都在这里。”放下电话,虽然没说一句话,人们满怀希望瞅着他。杨道安告诉道:“8201的蔡炳臣政委马上来总部!”话刚说完,外面响起汽车鸣叫。大伙迎出门,果真是蔡政委莅临。以为有什么好消息,却只是来安慰安慰,通报一些情况;倒是进一步证实了6?26来电的噩耗。送走蔡炳臣,人们更加垂头丧气。
电话又响了。俞文斌这回一下就抓起听筒,连声“嗯”着,说:“李指挥长也在这里呢!”李卫东猜测是女婿打的。果然,俞文斌放下电话,说:“陈团长通知总部头头到军区去,嘱咐李指挥长也列席。”董南生不无讥剌地:“不会又是安慰一通吧?”众人议论猜测间,军区交通车已然到了。
当李卫东随俞文斌一行坐上军区开来的双排座面包车,天已大亮。一夜之间,街上刷满斗大字儿标语:“热烈庆祝中央6?26来电,坚决*反革命组织百万雄师!”“踏*革命组织百万雄师!”楼顶上的广播与穿梭般宣传车仿佛抢着宣传,叫嚷得听不清念的什么。车子开到武昌,举着红旗*的队伍一拨又一拨,万头攒动,手臂森林般举起,口号震天。李卫东蓦地明白,右眼跳个不停是应在这件事上!简直是让李家老小死绝的大灾难啊!他由车窗瞅见谢向阳、刘立功在宣传车上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一个苦大仇深的老工人、老共产党员反倒不如剥削阶级的孝子贤孙、臭知识分子的阶级觉悟,路线觉悟高么?他绝不服气,绝不接受!因了这种逆反心理,忘却丧失儿女的哀伤,克服最初的惶惑和畏葸。只要一息尚存,他要斗下去!
武汉军区政委叶明接见俞文斌一行时,推推金丝眼镜,笑道:“你,咱们早认识。这几位——?”俞文斌一一介绍:纪登清、杨道安、谢敏华、孙德洲、刘敬胜、李树青、章迪杰、汪士奇、汤忠云……介绍到李卫东,俞文斌指指叶明身边志鲲,说:“陈团长的岳父,老工人、老共产党员李卫东!”俞文斌介绍一个,叶明上前热情与之握手;而后,开门见山地:“军区接到中央*6?26来电以后,战士们很不满,让他们上街宣传,就是不上车,还有的睡着不起床。中央*点你们的名,他们想不通嘛……”这话让俞文斌等人大感欣慰。俞文斌说:“开始,6?26来电确实像颗原子弹使我们恐慌一阵子。现在,我们情绪稳定了,反使我们更坚强。”叶明笑着点点头:“6?26来电一传开,难道就不得了?中央*点你们的名,说明看到了你们的力量嘛!”杨道安受到鼓舞,说:“6?26来电那些屁话算什么!我们相信武汉军区!中央*我们信不过!”叶明不置可否地笑着。
叶明接见后,大伙顿时有种特殊的轻松感、自在感,情绪高昂了。人人都明白,叶明代表陈司令、钟政委,甚至代表北京一大批老干部,共和国的整个栋梁!
志鲲代表叶明送俞文斌一行离开军区时,特意将李卫东拉到最后面,单独对他说:“爸,现在形势很复杂。请你来,是有些事嘱咐。你叫继瑛不要担心我。”说到这句,他记起一位哲人的话:“妻子是丈夫永久的避风港,消除烦愁的熨贴剂。”觉得自已平素对不住她,涌起一股真情,鼻子酸酸地;他极力忍住眼泪,很快转了话题:“基地里凡是与我有关的讲话记录、照片、文件,赶紧清理烧毁!本来,我也很少去江汉公园,还是组织上派的……”
李卫东点头说:“我明白。”说时站住了,拉着女婿的手,深情地望着:“你放心,志鲲,不管发生什么情况,爸知道该如何应付……爸现在就只……只剩你和保国两个男儿,爸会用命……”李卫东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与其说是悲切,毋宁带点欣慰。自女儿嫁给陈家,第一次听女婿喊他“爸”,他也是第一次自称“爸”同这高干子弟说话;并感觉到女婿对女儿牵挂的伤感。为这珍贵的亲情,他几乎要庆幸降临的灾难!
见李卫东这样表态,志鲲放心了。
自五月底,青山发生血案,武斗升级。六月间,江岸、汉阳、桥口几个区的百万雄师连战连捷。江汉区被联络总站点名批评,有点按捺不住了,仿佛工作落后了。然而,志鲲很谨慎,单独与李卫东交谈时,声明:鼓动归鼓动,不能太出格。“要抓住理由,后发制人”。李卫东点头同意,回顾自已的经验和看法:“镇反、土改、三反五反、三大改造、反右、反右倾、横扫牛鬼蛇神,哪次运动重复过?哪次不是花样翻新?但是,有两点没变,一是依靠党团员积极分子,一是‘引蛇出洞’。就是你说的后发制人。反革命不捣蛋,如何抓住*?地主不残酷剥削,怎能发动农民斗争?万年春反革命*、汉阳一中*我都亲眼看见过,更不说参加的大大小小运动。让牛鬼蛇神跳够,大暴露,再来反击!这次文化革命多少反复?主席就是不先讲明谁对谁错。锻炼大家。不然如何叫‘经风雨,见世面’?以后出了修正主义如何识别、打倒?”志鲲素来认为李卫东文化不高,理论不深;未想到,姜是老的辣。他十分惊异,这个瞧不起眼的瘦老头竟能识破毛泽东的斗争禅机!在江汉公园的日子里,每逢大事只和岳父交谈,包括战略原则和战术方案。然后,李卫东以商讨、征求意见口气引导人们走上自已思路。只要李卫东不讲,谁也不知道。六度桥一战死伤数百人,成为全市乃至全国显眼的大血案;因而,好长一段时间,志鲲再没去江汉公园。尽管最高指示赞扬“大好纯”,连续出击,他感觉锋芒太露。6?26来电印证自已预感。吉凶难卜,兆头不好,不能不防。
此刻,他叮嘱岳父销毁自已在江汉公园一切讲话、文件,是委婉打招呼。自已的言语都很原则,简直可算抄报纸,照本宣科,均有所本,抓不住什么。即兴发言没有记录。只要岳父不出首,料无大碍。对于女婿,他也不会。自家不过是“从最坏处着想”,同时,还得“向最好处努力”。江青不是表过态:“整体没有方向路线错误的问题”?毛主席还夸奖:“大好纯”呢。百万雄师一百多万,法不责众。充其量来个两派调和。只要百万雄师不全线崩溃,自已不会有大的闪失。但是,必须斗争才能达到预期效果。因而,适才叶政委的一番讲话就是唯愿百万雄师收敛形迹的同时,给北京施加点压力。于是,他给岳父透露军区首长一些议论,鼓鼓劲:“钟政委说,这个电文太轻率了……一百多万人啊!陈司令员说,点百万雄师的名是别有用心的。他妈的,还不是想整我陈再道,进而整徐帅!孔庆德说,如果处理得不好,把百万雄师打成反革命组织,也会逼他们走四川产业军的道路……”
李卫东回去将这些“消息”做了传达。
这些话让俞文斌等人感到温暖、熨贴、关爱,有了底气。大家都知道四川产业军上山打游击的情况。这让他们似乎从惶惑中看到希望和前途,终至酿成日后的过激行动。
回到总部,俞文斌召开紧急会议,要作拚死一搏。除委托笔杆子小彭给毛主席写信,对6?26来电提出七条意见;另外还应有强烈反映。联络站十三名常委一致同意他的决策。
下午四点,五汽车全付武装的百万雄战士开到水塔。在高高的水塔上贴出每个字长一点五米,宽一米的巨型标语:“把挑动群众斗群众的6?26来电的炮制者揪出来示众!”
围观者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昔日喧闹的马路,几乎掉口针地上也能听见声音。水塔一带固然多为持造反观点的人;看看气势汹汹、手持铁矛的百万雄师,敢怒不敢言。有些保守观点的人拍手叫好。刘立言瞅见贴标语的一伙人中有李卫东、熊麻子,暗暗叫苦。如果没他俩参加,他会随着一道鼓掌叫好的。百万雄师这么做,肯定加速自已灭亡!现在他为二人担心,没有心情幸灾乐祸。他横过马路,挤过去,要打招呼。两个持铁矛的大汉拦住立言:“干什么?不许拢去!”立言指指李卫东、熊麻子:“我表叔和表哥在那里,和他们说句话。”这样,始得放行。立言走到两人身旁,喊声:“表叔,熊师傅!”一手拉一个,将两人拉到一边,悄声地:“做不得呀,你们仔细研究电文,只是要求停止对若干院校和工厂攻击。这里有个句号。下面‘杀害革命群众凶手’并非专指你们一派,双方都有凶手,并且,‘请各派群众组织代表’汇报,也不会光叫造反派讲话……你们想想,党的政策历来团结绝大多数,百万雄师这多人,中央不会不考虑……”立言的话,叫他们思索了;但,尽管立言压低声音,关必升听见了,叫起来:“你想涣散我们的斗志,搞分化瓦解?”只这一喊,几个人挺矛逼上来。立言镇静地笑着:“我和表叔、熊师傅谈自已看法,怎么扯上涣散斗志,你是准备同谁斗呀?”最后一句问得关必升鼻子更红,惊得连退几步。董南生圆睁双眼,抖动铁矛在立言胸口晃动:“你再要胡言乱语,戳你个对穿!”李卫东挥手制止,却没一句言语。熊麻子拍拍立言肩膀:“刘老师,看在冬生拐子的面子上,让他们放你走。两军交锋,各为其主。谢谢你关心,不再多说了,我们可以像国共两党领袖保持私人友谊……”李卫东终于下定决心:“路线斗争,没有调和余地!小熊,叫他们让开,让立言走!”熊麻子扒开几支铁矛,给立言做个“请”的手势。立言尴尬地笑着,涨红脸,边朝两人点头,边移步准备走路。
突然,董南生大吼一声:“站住!老子认出来了!那天在清芬路就是这家伙一剑削断我们三支铁矛!”说着,朝立言颈脖戳过一枪,立言来个“金狮摇头”让过,右手一挽抓住矛杆。那边,关必升经董南生提醒,把矛向立言肚子戳来。立言就着董南生矛杆将关必升铁矛挑飞,落在一丈开外,随即一个侧踹踢翻董南生,夺了铁矛飞快舞动,冲出重围。十几个年轻力壮的队员要追。熊麻子拦住:“站住,想去找死?他是冬生的师父,功夫在我之上!”李卫东说:“再不能让人家抓住把柄了。我们是来贴大字报的,不是来打架的!”
这时,东边两辆车上二十多支矛子如投标枪向立言掷去。立言听得身后嗖嗖生风,返身舞动家什将飞来的标枪一 一拨落在地。马路两旁鼓起热烈掌声。这下激怒另外三辆车上的战士,发动汽车准备朝立言冲剌。千钧一发之际,从六度桥开来十多辆插着九一三、新一冶、工造战旗的车队。车上的人看见百万雄师,舞动武器,兴奋地大叫,有如蛮荒野人临战前的激昂状态。李卫东见势不妙,指挥弟兄们赶紧上车撤走。
十多辆车开到水塔下停了。带队的杜玉章看了百万雄师标语连连叫好,吩咐拍照,派人守护:“不准损坏,多拍几张照片,这是反对中央的最好证据啊!”
听完立言述说刚才一幕,杜玉章大笑不止:“东郭先生呀,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