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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缓:“我也是个普通工人。不是什么领导。我们只要求见王力,我以党性担保,不做任何出格的事!”说时,看看腕上手表:“已经六点,他也应该起床了。”正说着,又到了一长溜卡车,跳下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为首的是汉阳区支左办曾团长,歪戴帽子,敞开军服,帽徽领章都扯了,提着手枪,横着膀子崴过来;不时回头对车顶架机枪的战士呼喊:“给老子把梭子压满!”曾团长一向以汉阳支左成绩为本钱,与志鲲明争暗斗,争风吃醋。此刻,同仇敌忾,听见志鲲在后面喊他,站下了,主动上前握手:“陈团长,好样的!”说着,咧起满是胡茬子的大腮,嘴里喷着酒气。两位团座带来共计三十辆卡车、吉普车、宣传车,个个枪上上了剌刀,杀气腾腾,愤怒地齐声喊着顺口溜:“王力在哪里?老子要揪你,枪毙了你!挑了你!”
陈再道听说东湖客舍出事,急忙赶来,下车就嘱咐警卫团长稳住众人,自已找到百花二号里,对王力说:“百万雄师听了你在水院的讲话,十分愤慨。占领了军区大院,要谢部长和你接见,我们正在做工作。你们也应拿出相应的措施。否则,事态还有扩大的可能!”陈再道这几句话哪吓得住城府颇深的王力,他倒可怜赳赳武夫的拙劣表演,死到临头尚不自悟。王力也不答话,嘿嘿冷笑。陈再道捺着性子,径自找到谢富治住房。王力也跟随进去,看他还讲些什么吓唬人的话。谢富治已让吵醒,在柔和的壁灯光下,赤着脚,在地毯上踱来踱去;见他俩进来,刚准备询问,“砰”地一声门被撞开。关必升带着一批人涌进房直嚷:“王力在哪里?王力在哪里?”脸儿红得看不清素来突出的鼻子了。他们都不认识王力,没发觉踅进套房的正是王力。陈再道显然怕人识破当场闹起来,使个调虎离山之计:“人多房间小,走,到外面去谈。”说着,带头出门。
人们来在屋后一片草坪,几百人将陈再道、谢富治围在中间。还没坐定,七嘴八舌嚷开了“为什么单单接见造反派,不接见我们?”“王力在水院讲话是什么意思?”…………
李卫东向大伙挥手示意:“一个个讲,一个个向首长汇报!”好不容易平静点,排定发言顺序,发言的人刚讲几句,又叽叽喳喳嚷成一片;谁都想把心里的怨气放出来!平素见了芝麻绿豆大的官也屏息敛气、低眉顺眼的老保们,此刻显出少有的叛逆和桀骜难驯。李卫东对此又快慰又不满。这情景,使他想起继红有次说他:“事关利益的时候,你们也会造反的!”他当时叱责道:“肯定是立功教你这么说的!”未曾想,这话真兑了现!他正出神,发觉突然静下来。原来,谢富治站立起身。谢富治伸着右手指,点点道:“同志们,这样,你们先回去推选几名代表,今天下午接见!”
人们又嚷道:“我们要问王力!”“王力出来!”…………
李卫东拍拍掌:“请大家安静!听谢部长的。我们先回去,推选几名代表,请谢部长下午接见!”人群又稍稍静了下来。谢富治朝李卫东指指,大伙不知什么意思,更安静了。大约谢富治见李卫东举止言行老成持重,比较有水平,点他的将:“这位师傅下午参加一下!”
事情似乎这样定了。有人动步回去,商量下午的发言;金庭长踅到李卫东跟前,问他决定哪些人讨论下午发言内容。这时,王力由几个人簇拥着迈着八字步从客舍走出,与陈再道、谢富治并肩而坐,还准备讲话。大家也不知道来人是哪位,要听听口气。站起的人又坐下。王力尚未开腔,志鲲、熊麻子带了几百人冲进来。一路高喊:“抓王力!”“揪王力!”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年轻士兵分开人群,看见陈再道胖墩墩,穿件白衬衫,以为是王力,对他腰部连打几枪托。志鲲慌忙拦阻:“这是陈司令员!打错了!不能打!”慌忙指挥自已团的战士扶持陈再道。王力见势不妙站起乘乱向客舍跑。熊麻子打量捂着腰“哎哟”连声的陈再道,下意识摸摸自已脸皮,暗忖:“娘的,都喊陈大麻子。怎么他麻子恁地光荡,咱就坑洼不平?”董南生忙里偷闲瞟见师兄动态,窥透心理,撇嘴笑了。
一群战士瞅到刚才跑走的那人神情不对,猜是王力,撵上追问,你是王力吧?听对方不答,心里明白了,抓住他膀子往外拖:“王力,请你到军区去回答问题。”王力的秘书和北航红旗的造反派指责这些当兵的:“你们简直太胆大妄为了,竟敢劫持中央代表!”士兵们几掌把这些人搡得远远地,随即拳头像雨点打向王力。王力真打倒了。在地上翻滚。人们觉得很解恨,一片嚷打,直说打得好!跛子张昭剑不知怎么也赶来了,扑到王力身上,用身体挡住拳头、腿脚。
志鲲一直站在人群外边作壁上观。心情很复杂。他突然想说几句什么,岂料,曾团长喊起来:“同志们,不要打了!以理服人,同他辩论嘛!”
这样,战士们拉开张昭剑,把王力拖出客舍,往一辆面包车上塞。王力两脚支撑地面,抓住车门不肯上去。像个耍赖的小孩子。有个警卫哨兵上前阻拦战士们。牛怀龙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说:“让他上车。上车就好了!”哨兵见师长发话,便走开了。车上的人一把抓住王力的右胳膊,下面的士兵打掉拉车的双手,另有人往上一抱,将王力拖上了车,关上车门急驰而去。牛怀龙随后也坐车跟去。
李卫东瞅了整个情景,打个激凌,心里惶恐不安。他是靠运动起家、吃饭的。深知看文件的个中三昧。经常教育支委: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6?26来电,立言在水塔墙边对他的解释,他又信又不信。信的是,共产党不可能抛弃他们这批人;不信的是,历次运动的文件说法都很简洁、原则、口气缓和,落实起来可不是那么回事。凌厉、严酷、不分青红皂白。他不甘心做玷板上的肉,更不能容忍“翻了个”,怎么让“对象”整着“动力”?未必真是“老革命遇见新问题”?上人家的当?他一时不能从历来的政治运动惯性中刹住车。于是,去水塔刷大标语;于是,听号令集合人赶来东湖;于是,要质问王力……看着王力被打得鼻青眼肿,浑身是伤,白衬衫撕得丝丝缕缕,心里很解恨。然而,无论如何王力是代表中央来的。打狗欺主,任何时代都算鲁莽的。眼前情景肯定不妙!他打量女婿。志鲲眼里也闪露不安。叶明接见那天,李卫东觉得女婿是“抽矮子上吊”,警惕着;出于各种复杂心理,还是给总部几个头头吹了风。女婿半个子。得点悟他。想到这里,踅拢去,悄声耳语:“志鲲哪,气归气,只能动嘴,不能动手嘛!他是中央派来的,不能闹出事哟,快追上去拦一拦!”志鲲瞧陈再道望着远去的面包车发呆,估计也急懵了;岳父一点拨,连话都来不及答,跳上吉普车,命令司机赶往军区大院。
志鲲的车进入市区就开不快了。马路上是无尽的示威队伍:百万雄师,公检法,8201独立师。游弋的汽车来往如梭。打倒谢富治、王力的口号震耳欲聋。好不容易将车开进军区大院,到处挤满人和车,有8201独立师,有二十九师的部分战士。有百万雄师。汽车挡住去路。志鲲只好下车四处打听。看眼前阵势,料想自已难得说上话。但是,他还是一路寻去。岳父的建议提醒他,得给自已留有余地。志鲲走近四号楼,瞅到好多战士挤在楼前情绪激昂;脸红脖子粗地高叫着,挥着拳头呼喊着,谩骂着,乱糟糟什么也听不清。数百名战士手挽手组成三道人墙挡着愤怒的、往里冲的人流。他猜想王力可能在里面。
志鲲一眼瞟见叶明、孔庆德站在树下商量什么,走拢去一听,王力果真让十几个战士关在四号楼。两人在商量如何解救王力。然而,大楼前围满成千上万愤激而失去理智的战士、群众,如同爆发的火山,如同呼啸的洪峰,如同怒吼的狮群,哪能引导掌握得住?即便解救出来,一人上去打一拳,也会揍扁龟儿子。岂非更糟糕?
孔庆德看见志鲲过来,说:“你点子多。想个万全之策。”
志鲲望着闹闹嚷嚷的年轻战士一股义愤填膺的拼命劲头,没料想,从来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见了大姑娘、小嫂子腼腆得如小猫似的战士会如此狂躁!想到这里,陡然生出一个主意。沉吟一会,对孔庆德说:“看这办法行不行?”孔庆德同韩东山性情一样急躁,也是个莽夫。称为陈再道的哼哈二将。听说有办法,连声催促:“行不行,先说来听听,卖什么关子呀!”志鲲未说先笑:“调两车女战士来,尽挑奶房大的……”孔庆德不解地:“给王力那龟儿子喂奶?”叶明抬抬眼镜,歪着头,眼神迷惘,瞧样子也弄不懂志鲲所云何为。志鲲笑道:“让她们组成一道人墙,护着王力上车嘛!”儒将叶明依然没会过意思来,还保持着方才姿势,要听志鲲说下去;孔庆德一拍大腿,眉开眼笑了:“好主意!老子倒要看看哪个敢挨一下女人的*子!”
果然,几百名奶大屁股肥的女战士组成的人墙固然单薄,一冲就垮,却叫愤怒的人们瞠目结舌;人们挤挤搡搡就是怕碰着女人奶房,好似上面带有万伏高压电,好似面对一触即发的导弹。尤其是战士们,面对高耸颤动的乳房,个个羞得低垂眼睛,头都不敢抬一下;谁也不敢背上思想不健康的罪名。这罪名比之任何过错让人恶心鄙视!有个战士被后面人一挤,立脚不稳,额头撞上女人的乳房,急了,直打自已脑壳,又吐涎往被撞额上抹,仿佛要洗去头上耻辱;随后,气急败坏返身猛推身后战友;也许担心重蹈复辄,也许激于义愤,他那一排的战士也转身迸力朝后搡,这样一来,在人海里拓出道空间……
牛怀龙奉叶明命令带了几十名身强体壮警卫,趁此机会进入四号楼,在“女儿墙”掩护下,救出王力,送上大楼后面停着的汽车,交给张昭剑冲出重围。
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志鲲就像得知民众乐园撤掉时那般舒口气。他朝叶明、孔庆德瞅瞅,两位首长正看着他呢,三人会心地一笑。
志鲲很得意自已巧妙的智慧,也得意自已玩得圆泛。可是,这丝毫改变不了他的厄运!
三十二、尾声&;#8226;星空
连日里,狂怒的百万雄师、8201独立师、公检法白天黑夜不断举行武装*。
枪声如除夕贺岁的鞭炮,通宵达旦,响彻江城。*的汽车驶过,有人鼓掌,也有人对着汽车咒骂几声撒腿就跑,钻进小巷溜掉;大多数路人默不吭声,眼神惶惑、紧张、亢奋,分明透露内心怀着极大兴趣,要看这出富有剌激性的戏剧如何收场!
尽管运动初期,凡有收音机者,无论出于好奇,还是偶然拧上,甚至从未越雷池一步,也得交待、检查“偷听敌台”的问题;吃够苦头和惊吓,乃至坐牢判刑。眼前发生的这场惊天动地的事件使人忘记后果,在干扰噪音中探究国外的反映。两派都有人听过,并传播这些消息: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伦敦和莫斯科的广播电台等世界传煤纷纷报导:武汉发生反毛叛乱。陈再道将军发动兵变。百万雄师和独立师封锁市区,占领火车站、机场和电台,在全市构筑了据点。反毛叛乱者有效地控制了武汉……东湖之滨的风云突变经过街谈巷议,神乎其神,耸人听闻。街上关门闭户,商店停了业,公交车不开了。人心惶惶。仿佛又像十八年前,百万雄师过大江,面临一场改朝换代的风暴!
刘家的汽枪摊也不摆了。刘甫轩不懂政治,倒是精于世故。孙家驹不懂政治也不通世故;见到刘甫轩,瞅瞅巷子两头无人注意,踅近前,用手掌拢着他耳朵报告一些消息。刘立孝瞧了十分不满,噘起嘴,横着眼叫道:“爸,你过来!听他说些什么呀!”刘袁氏知道女儿讨厌孙家驹,但是,邻里间不能摆在脸面上嘛,缓解道:“没看见孙叔叔同你爸在谈家常吗?”立孝撇撇嘴:“他是我什么叔叔!完全像电影里阶级敌人一样神态!”刘袁氏笑了:“死丫头!”
杜师娘一有空便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想找个人谈话。孙家驹在她面前谨小慎微,只听不说。柳月华站在门口要搭腔,余科长把妻子拉进屋,叮嘱道:“哎呀,别乱讲呀,王力都作检讨了……”杜师娘骂道:“假男人!造反派胜利,你家慧琳才会回来嘛!”她倒一点不担心好久没回家的丈夫和女儿。余科长听见女儿能回来,在门后竖起耳朵听下文,杜师娘又不讲下去了。只听得胡传枝走过来讲一个消息:“中央马上派人到武汉,重新处理……”这时,牛疱打断道:“是的,听你的命令,马上派人来的。这回可真是黄鹤楼上看翻船啊!”语气里充满幸灾乐祸。胡荷花听见外面谈得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