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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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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冲进厨房用菜刀抹脖子,送往医院抢救;还有个女教师吓得神经失常……
立言被“端出”的那天,田家宝又惊又吓,面如土色,脸上冷汗直冒,苍白纤细的手指抖抖索索掏出绣花手帕揩额头,却捂在嘴上,随即,“哇”地一声呕吐了。这个方脸清秀的音乐教师出身高级职员家庭,体质文弱,敏感,略带神经质,容易激怒而又胆小;为人孤傲,生活懒散。平素常因小事与人争吵。刚调来不久,有人发现他换袜子从不当时洗了,而是丢在墙角堆起,干净袜子穿光,再从脏袜子堆里挑两双闻一闻,拣双气味略淡,略显干净的换上,直至所有脏袜子穿了两三遍,几乎穿成膏药,才集中洗洗;衣服*亦复如此。一个月整理一次内务,一洗就是两大盆。人们走进他寝室,桌子床铺表面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并且声明不得随意触摸;不经意间违反其“清规戒律”,毫不留情地请君出门。似乎很爱整洁,来县一中“清队”还在教室门边挂块镜子;但他那住屋里总有股异味。*前,生活会上,总有人就此提他意见。田家宝说管得宽,反唇相讥。打黑帮时,田家宝受到“触及”且分析其是伪职员懒惰阶级本性所致。他认定遭受资反路线*,愤而造反;“二月逆流”时,又被逼写检查。凭心而论,田家宝未受过多大政治打击。唯其如此,经受不住剌激,更受不住压力。
7?20后,田家宝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支五四手枪,时时拎去后山水库实弹射击。有这块心病,自进学习班,夜里老做恶梦。他同立言关系密切是众所周知的,再则,动“刘德芬”的念头也是公开秘密。想不到立言是这么个罪大恶极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对刘立言的突然袭击,几乎使田家宝晕倒。李树清一干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立言被梁有祥、苟班长带下去谈话,李树清冷笑着讲道:“别看刘立言装模作样,心虚得很!坚持不了多久!希望受他蒙蔽的同志划清界限,不要为他陪葬。赶快揭发检举其罪恶!”
立言自认为“心里无冷病,不怕吃西瓜”。他哪晓得,运动中一旦盯上你,在劫难逃。正如康汇江所言:“不管给谁背部录音机,背上一天,第二天就有材料开批判会,打个反革命!”康汇江是副校长,河南人,肥头大耳朝天鼻。田家宝讥笑他的党员是割麦子割来的。但,大伙公认他有几分直气。康汇江也在运动初期受过批判,同情黑帮却参加保守组织。他的社会经验是丰富的。立言瞧不起这个南阳师专毕业生。他不明白比之康汇江,自已差得远。立言毕竟年轻,不懂历来*策略。纵然发难的罪名落实不了,乘群众不了解真相之机,动员大伙深挖细找。总能有所收获。就算原来指控不成立,新找的材料足够整趴你!
赵松樵揭发:刘立言,麻派学生为什么那么听你的?他们抢枪是不是你指示的?立言顶道:你就让他们当面揭发嘛!赵松樵咽住了。住在立言背面房间的阎赛安揭发,刘立言有天当着赵松樵说:“文化革命是毛林派发动的。将一次反修防修的路线斗争污蔑为派系斗争,称伟大领袖和林副统帅为‘毛林’,不仅大不敬,实质是攻击文化革命不过演双簧!是可忍,孰不可忍?”立言惊呆了,没料到厨房会计如此巧于思辨,上纲上线。他抗争道:“我没说!是《参考消息》上登的。赵松樵听我念后,当时也看过这消息。”赵松樵证明,是这么回事。他必得证明真相;如果刘立言大明大白向自已说出这番话,他赵松樵思想也大有问题了!立言松口气。何长生要刘立言出示报纸为证。立言和赵松樵傻眼了。事关自身,赵松樵帮忙辩护:“大约是去年*月份登的。你们可以找找……”何长生嘿地一笑:“要他拿证据嘛,你让我们去查!”赵松樵还想说什么,何长生用手示意莫开口,他决定划开两人,最大限度孤立打击阶级敌人:“更何况,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报上那么多文章你刘立言不念,偏偏只念这一条,可见心心相通,念和说,有什么本质区别?!”这点算扣住,立言再怎么辩解无济于事。立言显出沮丧:“由你们怎样分析!”此前,他一直否认指控的三条罪行,一直否认文化革命中怀有险恶用心,拒绝写交待。现在,不得不写出参加的几次造反派会议经过。他自认无不可告人秘密。即使这样,不抠住他,他不会写。
刘立言蔫下来,老实就范,让专案组高兴,也让牛棚中被揪斗对象高兴;整人者和被整者皆大欢喜。如果刘立言一直硬抗死顶,僵持下去,拿不下来,专案组显得太无能耐;被揪斗对象显得太窝囊,都尴尬,太不正常。历来的运动没有这种先例。
庄德浩是栗阳教育界*,因其父被*,一直只能当教导主任。1966年,也受过批判,倾向造反派,终至结合为革委会副主任。因其与麻派学生接触多些,为瞎派学生指控为“混进红色新生政权的变色龙”早揪了出来。清队时,最先与几个牛鬼蛇神关进牛棚。秃顶山羊胡的庄德浩见立言进门,搔搔头,抹抹胡子,嘻笑道:“难中得伴,苦减一半!”提及立言大闹批斗会,牛鬼蛇神纷纷讥讽立言“没有水平”“不沉着”;又打譬喻,运动中矛头对准你,如同鱼儿上钩,不挣扎还强点;越挣越紧,越疼,越糟糕!立言皱着眉扫他们一眼,不吭声坐下。他很奇怪这些任人宰割的可怜虫的思想观点。三十多年后,在接受路透社、法新社记者采访,回顾这段经历,刘立言方始悟出,总结道:“那年月,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国土上,通过历次运动,中国人的生存道路被简化成两条:要么去农村拿工分,要么担任公职拿工资。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偌大年纪,如若开除公职当农民拿工分能活命么?况且,农村里运动一来,斗争更其残酷,动辄捆绑吊打,真是生不如死!中国历次整人运动之所以搞得起来,挨整者也俯首听命,任人拨弄,并非孔孟之道束缚,主要是赖以谋生的道路堵绝殆尽!”立言这段体会,受到两位记者连声赞赏:“精辟!精辟!”视为“最深刻的*思考和终极关怀”,广泛流传。
然而,此刻,立言心里挂念着遥远故居的亲爱人儿。昨天,学习班同县直机关、县城各单位职工欢送六六、六七、六八届,也就是后来统称“老三届”中学毕业生下乡。有瞬,他竟忘记自已身处危境,担心司徒和妹子顶不住,也让这股潮流卷走。可是,他已被剥夺一切自由:不准外出,不准会客,不准请假,不准打电话,不准写信,即所谓“五不准”。
临来县城,进“五不准”学习班前,立言算定有场残酷斗争等在前面,销毁所有可能成为把柄的文字。随后,写信给司徒,嘱咐不能报名下乡,又交待不必经常来信,学习肯定很紧张,信件来往多有不便。
上星期,白水留守人员转来司徒一封信,说:今天欢送首批同学下乡,场面热闹、气氛热烈。人们打着横幅,手持纸旗,呼着口号夹道欢送,还放了许多鞭炮。一辆接一辆的敞蓬汽车贴着大红标语“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大有可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男女学生背着背包,精神抖擞,喜笑颜开,站立车上向送别人群挥手,仿佛踏上征途的战士。忽然,有家长哭了。这一哭,惹得有的同学也哭起来,有的含着眼泪,有的虽撑着,神色戚戚地。好在,汽车在锣鼓喧天中很快开动了,并且,转眼消逝在尘埃里……刚才在县城送知青下乡,就是司徒信里描绘的情景再现。她写这封信时,是什么样心情,打算怎样,现在如何了?前天,柯红霞给他送来一封撕开的信,笑着说:“小刘老师,好宝贝!”柯红霞是同立言一道分来白水中学的师专生,丈夫在地质队工作。因为观点不对,立言又属揪斗对象,见面从来板起脸。看她露出难得的笑容,立言颇感诧异。摸摸,拿出一瞅,是本小巧精致的红塑料皮“毛主席语录”,立言翻翻,书里什么也没夹。只言片语也无有。想必司徒含有留念意味。但他不能写信,更不可能打电话印证自已猜测。
立言现在唯一的任务和可做的事,就是写检查交待,接受批判。显然,他写的东西不符合专案组要求,总是打板子。李树清还找他谈过一次话,说他年轻,应该争取从宽。庄德浩拿过立言所写材料看了,说:“难怪过不了关,看题目就不行。什么‘关于XXX的经过’‘XX事件的来龙去脉’,又不是请你作报告!”庄德浩人称“装得好”,老运动员。于是,立言请教经验。庄德浩说:“题目只管写凶点怕什么?内容嘛,你自已把握……”看看其他斗争对象的检查,莫不证明庄德浩所言不谬。立言开始新的人生经验学习。
同白水中学紧邻的,为杨当中学。他们标语主攻方向是:“对5?16干将、打人凶手米开山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米开山三十毛边、个子矮而壮实。曾获全国大学生举重冠军,也是武汉人。米开山肯定早就注意立言了。有次排队去操场吃饭,米开山朝他点头做怪相而后友好地一笑。立言报之一笑。米开山也属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在一千多人斗争会上,昂首挺胸,毫无惧怕。也许教师比较文雅,也许惧他狗急跳墙,也许罪不当罚,对这等猖狂,人们只是高呼口号打击气焰:“米开山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立言素来喜吃硬饭,这天午餐,他挨着操场摆的几个大木桶瞅,尽是煮得很烂的颗粒,不由自言自语:“简直是干稀饭!”米开山应道:“干稀饭!稀干饭!”立言重复一句:“稀干饭!干稀饭!”倪小凤看他俩不知发愁,一唱一和打趣儿,苦中作乐,偷偷笑了。
打从这次,立言和米开山交上朋友,碰上就相互致意。春节里,揪斗对象不得回家探亲。但允许上街散心。于是,立言和米开山买了酒菜放在炭火盆上煮火锅。揪出前,他曾接到司徒来信,说,想同立孝来栗阳插队。他没能回信。即使回信,也不会让她俩跑来同他一起受气。后来,又接到司徒的信,说,已经下放监利。这使他很窝火。与米开山对饮,多喝了几杯闷酒,火锅料又辣,再拢着炭火一烤。第二天,立言牙龈和半边脸肿了,喉咙疼得吞不下水。米开山大吃一惊,从隔壁拉来一位穿短大衣的胖子:“立言,让郭医生给你瞧瞧!”从大字报上,立言早了解这位双下巴、慈眉善眼,如弥勒佛般的校医。据说,他是国民党少校军医,医术高明,关进牛棚还有人从杨当乡下来县城找他治病。专案组不允许接待。来人大吵起来:“请郭医生为我们贫下中农治病,为什么阻拦?你是什么成份,还有没有阶级感情?”争执间,又来几个农民,也是找郭校医瞧病的。几个农民推推搡搡要打那专案组的人。事情反映到陈志鲲那里,志鲲手一挥:“看!”结果,每天来的人排长队治病 ……
郭校医一见立言,嘿嘿地笑着说:“看你的相,不像他们说的坏人。你是个好人。好人!”郭校医把立言的下巴扒过来,扒过去,叫他张嘴“哦——”几声,笑笑:“不要紧,马上好,马上好!”立言瞧他又无器械又没药品,说得这般轻松有把握,颇为疑虑。郭医生从大衣口袋掏出小钱夹,打开夹子,里面插有几口银针;又从荷包摸出一个青霉素药瓶,倒出一团酒精棉球;用酒精棉球擦擦银针,让立言伸出左手张开虎口,又用酒精棉球消消毒,再将银针扎在他虎口上,而后,用手指头弹弹银针,问:“感觉怎能样?”立言初始觉得虎口微微地疼,继而发麻,有热流传遍胳膊乃至脊背、顶门囟。随之,喉咙火烧火辣的感觉轻多了,点头:“嗯,好些!”郭医生又让他张嘴“哦——”将银针往旁边偏偏,摇摇,复用指头连弹几下,问:“这会怎么样?”
奇迹发生了。立言疼痛全无,米开山叫唤道:“肿也消了啊!”立言跑到田家宝那面镜前一照,真的,红肿消失殆尽。他喟叹道:“郭医生,你真神,如果不是亲自试,怎么说我也不相信啊!”说着,颇惋惜地:“你这般高明医术,如果历史上没有污点该多好!即便是上尉大尉,只要不是少校也强点,按军医,刚够历史反革命杠杠啊!”米开山不屑地:“鬼!根本不是那回事!”立言说:“不是连穿少校军服的照片都展览过吗?”郭医生难为情地一笑,表情像做错事的孩子,嗫嚅着:“那是年轻时,爱虚荣,在照相馆租套行头照的相,其实,我当时只是个少尉……”立言说:“你向他们讲明情况呀!”郭医生松弛的眼皮连眨几下,依然和善地笑着:“他们知道。这件事是我五三年‘思想改造’主动交待出来,照片也是我自已上交的。”米开山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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