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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军迅速变阵,让开道路,分立四野。
东来那支大军前军之中,一匹身披玄色马铠的骏马在马上骑士的操控下越众而出,众人得见马上骑士模样,均不禁心头一赞。
只见那骑士身着顶盔贯甲,一身玄黑,腰间挂着一柄朴实无华的冷锻横刀,马上挂着雕弓箭囊。那模样当真是英气勃勃,俊容无双。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左手高持的天子旌节。
众人正心神摇曳之际,那骑士忽然翻身下马。与此同时,他身后又有一骑飞驰而出,马上魁梧的骑士下马更快,百官尚未看清他的动作,这骑士已然跪倒旌节面前,双手向上平托。
持节骑士双手递过旌节,放在魁梧骑士手中,然后取下头上的兜鏊,朝天子李晔走去。众人如何看不清,此人正是大胜归来的朝廷中书令、右相李正阳!
众人正各怀心思地琢磨李曜会如何面对这一幕,却见李曜快步行至天子近前,尚未待挤出一脸笑容的李晔说话,已然俯身下拜,双手高递,呈上一物,口中朗声道:“臣李存曜,奉圣命代天征伐,今赖祖宗庇佑、陛下洪福,文勤武勇,三军用命,得胜归来,特缴兵符,请陛下验明。”
此言一出,莫说李晔,便是文武百官,也齐齐震惊。
李曜竟然玩出了上缴兵符这出戏!
须知大唐开国初年,行军大元帅出征归来,的确是要上缴兵符的。可自从安史之后,中枢渐渐失威,天下节镇日多,父死子继,莫由君意,如今李曜虽是朝廷右相,可他手中的这支大军,却全然都是河中镇兵,何时需要向天子上缴什么兵符了?
既然如此,这缴兵符之举,便只能看做是做个姿态。然而即便只是做个姿态,这姿态也太惊人了一些!倘若李晔此时当真接过这块象征着河中节度使领兵大权的兵符
李晔果然呆了一呆,虽然眼馋,却哪里敢要?挤出笑容,用发涩的喉咙道:“爱卿奉旨出征,如今凯旋归来,乃是中枢威立、天下振奋之大功臣,况且凤翔战事未毕,这兵符如何能交?朕意,还是由爱卿收着,待日后四海升平,再论此事不迟。”
李曜面色平静,恭敬地道:“既是陛下信任,委臣以讨贼兴复之责,臣身为宗室贵胄,又为朝廷宰执,敢不尽心竭力,已报圣人恩遇?”
李晔心中苦笑,面上却不敢表露半点,亲自上前扶起李曜,还不得不一脸关怀地道:“国朝不宁,天下多事,若非爱卿坐镇中枢,朕心中何言安畅?此番东征西讨,往返奔波,实是辛苦了爱卿,爱卿如今乃我大唐梁柱,千钧重担,俱在卿肩,可不能有半分疏忽啊来,爱卿,且与朕同车而入!”
李曜连忙辞谢:“圣人云:君君,臣臣。臣下纵有微功,焉能与君王同乘?请陛下登车,臣愿为陛下执缰御之。”
周遭高官又是一惊,却听李晔朗声一笑,执手把臂拉过李曜往天子御驾走去,口中道:“朕既然是君,君之命,臣安当推辞?来,卿与朕同乘,若再推辞,朕可就只能为卿家牵马执缰了。”
李曜左眼微微抽搐,忙道:“臣惶恐臣”正说着,却已被拉至御车边。李晔面露笑容,伸手虚引:“爱卿,请。”
李曜轻轻一叹,似是无可奈何之下做最后坚持,微微躬身,语气坚决:“陛下先请。”
“哈哈,好,就依爱卿。”李晔举步登车,朝李曜招了招手。
“请陛下稍候。”李曜却不着急上车,轻轻转过身来。文武百官皆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他不言不语地看着左羽林大将军李筠,似乎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情绪,也不知是惶然,还是兴奋。
李筠面无表情,举步朝李曜走来,一步,一步,稳健而沉肃。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感觉到一种箭拔弩张,这莫非就是一山不容二虎?
“仆等奉右相钧令平乱,幸不辱命!”
万众瞩目之下,原以为是一场势必当庭见血的龙争虎斗,谁料结局竟然是李筠直挺挺地俯身下拜,双手呈上左羽林军鱼符!
李曜似乎根本未曾听见文武百官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只是平静地道:“将军辛苦了,凤阁鸾台稍候会为将军叙功,至于左羽林军鱼符仍由将军领受。”
“谢右相。”李筠没有半句多话,起身收好鱼符,安静地侧立一旁,丝毫也未曾留下任何“长安掌控者”的气势。
一名身量魁梧的年轻将领从一干武官内越众而出,快步上前,与李筠方才一样,朝李曜双手呈上鱼符数枚,同时跪倒在地:“河中火龙骑副兵马使元行钦,奉右相钧令,代掌南衙宿卫各军,今已事毕,特缴鱼符,请右相查验。”
文武众官望向李曜的目光顿时又多了三分敬畏,原来根本不会有什么猛龙过江,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全是右相早已设计好的!
有李筠为先,众人原以为李曜也会如方才一样,让元行钦“仍由将军领受”鱼符,谁料李曜却一个一个从元行钦手中拿过鱼符查验,然后道:“鱼符无误,元将军入列吧。”
元行钦无视百官诧异的目光,起身回到武将队列当中。李曜则转过身,将鱼符交给为他持节的那魁梧将领,道:“某既为中书令,乃国朝首相,这南衙诸军都头此时又尚未选定,那其鱼符便先由本相保管了罢。朱将军,代本相收好鱼符。”
文武百官此时才知道李曜安排这么复杂的一出戏是为了什么——崔胤做了坏人,劳心劳力拉扯出南衙诸军,到头来却全是为右相做了白工!做白工也还罢了,竟然还搭进去一条小命!
李曜却不管他们怎么想,转身便欲上车,谁料一直在外头稳稳列阵的河中军忽然有些喧哗之声。李曜忍不住皱起眉来,转身望将过去。文武百官却还只道李曜另外安排了什么戏码,打量了河中大军一眼之后,就把目光重新放回了李曜脸上。
李曜放眼去看,却见阵中稍微喧哗一阵,便有几骑奔行过来,领头之人竟然是李巨川。
李曜面无表情,心中其实也有些迟疑,暗道:“李下己不是鲁莽之辈,难道军中还真出了什么意外不成?我他妈为这场戏,在脑子里都预演了几次,就差彩排了,现在大戏正要完美落幕,这个时候,可出不得事啊”
也不知是不是他祈祷有效,李巨川老远就挥手高喊:“右相,大喜!右相,大喜!”
文武百官一听,心中同时道:“果然右相还有安排!”
李曜自己却是一头雾水,只能装出一副淡定模样,问道:“喜从何来?”
李巨川翻身下马,递上一纸信函,故意大声道:“史国宝凤翔信报:李茂贞势窘请降,朝廷大军已然占据凤翔,史国宝按右相布置,如今正往兴元进发!”
李曜松了口气,笑道:“史国宝这一仗打得不错,不过兴元怕是就没那么好打了。”
李巨川眉头轻轻一挑:“自古蜀地割据者,难有三代之主,王建根基未固,一代尚难定数,何惧之有?”
李曜心道:“这说法倒和洪迈类似。”他这是想到宋人洪迈所著《容斋随笔》有一条“取蜀将帅不利”,开头写道:“自巴蜀通中国后,凡割据擅命者,不过一传再传。”意思说凡是在四川建立割据政权的,多数是只传两代就被消灭了。
其实这个看似宿命的结论并不难理解,主要是因为历代取蜀多由两条路,一条越秦岭南下,一条由白帝城溯江西上。四川西部是青藏高原,南部是“不毛之地”的南中,两线合击,坐守这里的割据政权无路可逃,只能坐以待毙。
至于例子,那真是举不盛举:蜀汉刘备传给刘禅后被司马昭消灭,东晋成汉虽传五帝,但从辈份上来看还是两代而亡。元末明初的明玉珍也是传于明理后被朱元璋消灭。而如果没有他李曜,则原本唐末五代也有两例,许州舞阳(今河南舞阳)人王建先是在两川建立前蜀,传至王衍为李存勖所灭。随后李存勖的姐夫孟知祥又建立后蜀,传至孟昶后为赵匡胤所灭。
李曜想了想王建的生平,微微沉吟道:“王建其能胜于李茂贞,未必那么好对付。”'无风注:附文王建生平,到本书进度时为止。'
李巨川却似乎不甚担心,笑道:“大喜已报,右相还是”说着用眼神朝李晔御车方向微微示意。
李曜点点头,转身走回御车前,朝李晔笑道:“陛下久等了。”
王建,生于唐宣宗李忱大中元年(公元847年),长相与众不同,为乡里所奇——但凡古代帝王个个都是这样。其实这还算好的,更过分的是一些史家吹牛不上税,说某某生时,红光满室,乡邻以为起大火,提水来救,一看是某某家生个大胖小子。然后就有神神秘秘的算命先生称赞:“此儿贵不可言!”云云。
王建生性无赖,在家乡是个人见人烦的主儿。长大后没有正式工作,为了活口,便干起了杀牛、偷驴或贩私盐的无本买卖,生意还挺兴隆。乡里乡亲的对这个王家无赖极为反感,背后都骂他“贼王八”。此后看管牲口较严,王建的买卖做不下去了,手头很紧。正好邻近的蔡州刺史秦宗权到乡下征兵,王建于是干脆参军去了。
虽然王建人品不怎么样,但有的是力气,在这个靠身体吃饭的年代是很吃香的。不久就当上了军队小头目,手下也有“七八个弟兄、十几条枪”什么的。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僖宗李儇为了不想和黄巢在长安把臂言欢,逃到成都去了。为了对付黄巢,秦宗权拔出八千精锐交给太监、忠武监军杨复光去讨黄巢,王建也在其中。杨复光把八千人分成八都,王建任其中一部都头。
后来其中的鹿晏弘部叛唐,在河南一带做乱,王建和韩建、李师泰等四人不想留在河南,想到外面闯闯世界。早听说四川好地方,眼见亲实,几个兄弟各带本部人马蜂拥来到了成都。在成都游玩的李儇见手下多了五千人马,自然很高兴,重赏王建等人,内外呼为“随驾五都”,由李儇的干爹田令孜统一管理。
王建为人狡滑无赖,正投田令孜的脾胃,深为田老太监所器重,问王建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干儿子。王建估计暗笑:“你这个没了把的也想传香火?不过当他的干儿子就和皇帝是把兄弟了,倒也划算”,所以这样无本万利的买卖当然乐得做了。
光启元年(公元885年),黄巢失败自杀,李儇想回长安老家吃元宵,因长安还比较乱,只好到兴元(今陕西汉中)呆上一段时间。因李儇很喜欢王建,但让王建做贴身侍卫。王建当然知道皇帝的份量,把李儇侍候好了弄个肥差,何乐而不为?兴元山路崎岖,栈道毁坏严重,王建小心翼翼的牵着李儇的马前进。
当夜还没到兴元,便在野外宿营。荒郊野岭的,李儇只好睡在王建的腿上,王建则一夜未眠。醒来后,李儇感动万分:“卿真忠臣也!”
王建傻笑:“这是臣应该做的。”为了奖赏王建,李儇把御衣脱下来穿在王建身上。这样的荣誉一般人上哪弄去?这比赏俩钱打发了的档次不知高了多少倍啊。
而祸害天下的大太监田令孜却不想回到长安,半路折回成都跟他兄弟陈敬瑄发财去了。李儇这时也管不了这个老太监了,改由于另一个太监杨复恭任事。
杨复恭虽然取代了田令孜,但因为王建等人是田令孜的人马,万一田令孜在成都遥控这些人和自己做对,弄不好就会惹出大麻烦,干脆把他们都打发掉,让王建去做利州(今四川广元)的父母官。
象王建这样不安份的人哪里能坐得住?天天让他对着墙壁说话,不闷死他才怪。而且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看王建有点本事,担心日后给自己找麻烦,便三番五次招王建去兴元(今陕西汉中),说是要“教给”王建几招发财的路子。
王建又不傻,知道杨守亮在打什么算盘,明显不敢去。手下幕僚周痒对王建说:“今天下分崩,唐室危殆,痒观两川军镇多无才略,都不是干大事的人。王公善抚士心,兼有勇略,不乘起乱世谋番事业,岂不可惜?”王建问计:“则当如何?”
周痒便道:“阆州有的是钱粮,兼地广人稠,公可先取阆州,然后俟机入成都,成就霸业,就在此时。”王建大喜:“公真某之诸葛也!”
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三月,王建挑动当地的溪洞(今侗族前身)中的好动分子,凑集了八千弟兄沿嘉陵江南下阆州去发财。
阆州刺史杨茂实是陈敬瑄的哈巴狗儿,和主子一样德性,暗弱无能。听说王建要找他学习致富经,吓得当夜就逃了,王建入城,自称阆州防御使。于是乎,王建在阆州弄到了不少干货,腰包大鼓,为了扩大队伍,王建招募不少江湖上的亡命徒,这样在阆州胡闹,弄得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