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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长在外面转着圈,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突然吼道:“你们几个过来!”专案人员围上去,“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排一下班,轮番审问他,他爱说什么让他说个够,就是不准他喝水,不准他睡觉,几天几夜地连轴转!直到把他的傲骨熬垮!”
清查中最残酷的手段开始了:
日出,有人在审,贺子达还在谈笑风生……日落,另一人在审,贺在树墩上扭着身子,硌得难受……深夜,又一人在审,贺仰头不语……
日出,换人,贺在破口大骂……日落,换人,贺要抓桌上水杯,被一下泼掉……深夜,换人,贺几次从树墩上困得栽倒在地,又被人架到树墩上……
日出,换人,贺憔悴不堪,口唇爆裂……日落,换人,贺已深深地把头垂在膝盖上,但不断有人抓住头发把他的头提起来……深夜,换人,贺浑身瘫软,两边有人架着他,还有一人不断朝他头上一桶一桶地浇凉水……
第四天,组长走进小屋,拿起审讯记录:仍是一字皆无!
组长气得连连大叫:“贺子达!贺子达!贺子达……”
贺子达被人支着,在树墩上深深地佝偻着,低垂的脑袋已白发苍苍!
组长:“贺子达!你给我开口!再说说你的漂亮老婆啊!”
贺子达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石娥家。
盼盼一身红卫兵打扮,跑回家门,边喝水边说:“天真热!妈妈,干校是来了一个大走资派吗?”
石娥冷冷地道:“不知道。”
“您现在是干校的副校长,怎么会不知道?”
石娥看看女儿,然后望门外:“我不知道他走过资本主义。”
盼盼:“有人听站岗的兵说,已经四天四夜没让那人喝水、睡觉了。”
石娥正盛饭的碗“啪”地掉到地上……盼盼看了石娥一眼。
深夜,平房小屋仍然闪着昏黄的光。对面椰林,石娥站着,满目哀伤地凝望着那窗……
海水呜咽……
谢石榴与大碾子坐在岸礁上。良久,大碾子像是问,又像是自语:“他们到底把我爸爸弄到哪儿去了呢?”
过了很久,谢石榴像是答,也像是自语:“不要说他们不会告诉,就算姜崽子和楚风屏知道,也不会说。自从打AB团开始,就是这个规矩。”大碾子问:“什么是AB团?”谢石榴沉吟一下:“我也说不清。反正是红军杀红军,……几万条人命,杀得惨啊!”
大碾子更加着急,抓住谢石榴:“他们会不会……”谢石榴痛苦至极,无语。大碾子摇着谢石榴:“老号长,他们会不会?!”谢被摇得乱晃,还是无语。
姜家,谢石榴与大碾子的小屋。大碾子已经睡着了,眼角上有一行泪痕。谢仍坐在床沿,抽着烟。烟团中,渐渐显出的是当年贺子达与杨仪婚礼的情形:有人用竹竿吊着一颗红枣,逗着两个人咬。枣在贺、杨的嘴之间一上一下地跳着……贺、杨奋力一捉,枣抽走了,没咬着,两张嘴碰到了一起。杨羞得要逃,被众人挡着。贺伸手一把揪下那颗枣,塞进嘴里。男、女军官们闹着……谢石榴扬着两只手,护着一对新人,阻止众人闹得太凶……
谢石榴笑着……他的脸渐渐沉下来,烟雾中又渐渐显出另一场景:悬崖边,杨仪那张美丽的脸上泪流满面。她突然向前一跃……高山万仞,峡水奔流……
谢石榴的眼中泪光闪闪。他磕磕烟灰,在床上躺下来。
清晨的大石山,山雾未尽。
房内,鹿儿扶起根儿,靠在床头。鹿儿端起一个小药碗,一边喂着,一边说:“姑,方子我有些调整,变化不大。”
根儿:“丹参的量可以再大些。”
鹿儿:“哎。”
这时,徐老板拄着拐杖,提着篮子走进门来。他看到鹿儿正喂根儿吃药,丢下篮子和拐杖,快步走到床前,拿过药碗闻了闻,尝了尝,品着,咂摸着。鹿儿看了看徐老板的衣着:徐的肩尖被雾水洇湿,裤腿不但湿得很厉害,而且沾满了草屑。
徐老板把药碗放在一边,抬起根儿的一只手,试了试,那手依然软弱无力。徐老板口气很急地说道:“我还是那个话,你们不能这样治!草医草药,配搭好了,治病:配搭不好,要命!不行……我不能由着你们……”说着,徐老板干脆抓起小碗,把药泼在地上。
鹿儿注意地看了看徐老板。根儿在床上笑笑:“鹿娃,给大叔端张凳子。大叔,您又没吃饭呢吧?”鹿儿站起身,在徐老板身边放好凳子,说道:“我去做早饭。”出门时,鹿儿又回头看了看根儿和徐老板。
鹿儿走后,徐老板看看根儿,唉声不断,眼中充满怜悯。
根儿:“大叔,说了多少次了,您别每天都来,来回几十里的山路,年轻人都吃力,您将近六十的人了,怎么吃得消。”
徐老板叹了口气:“我和你们谷家几代人的交情……”
根儿打断他:“您又来了,我知道,您对我们谷家好。”
徐老板:“那么好的人,不该是这个命啊!你爷爷、奶奶,你的父母,没有一个善终,现在,你又……哎——”
鹿儿在灶房做着大米稀粥,不断用勺搅着。
灶房的侧屋是个草药房,有各种药草和工具。桌上摆了一架天平,二三十个小碗,几本古书和一堆鹿儿用过的纸。一头梅花鹿在屋角的草堆上卧着。
徐老板进门,把篮子放在灶边。
“鹿儿,一会儿把肉也煮上。”
“哎。”
徐老板走进侧屋,先看了看那些小碗,又拿起一张纸看着。突然,徐老板大惊,叫道:“鹿儿,你在药里还用了什么?!”
灶边,鹿儿一惊,丢下勺扑进侧屋,抢下那张纸。“徐爷爷,您别动我的东西……”
徐老板:“你是不是放了闹羊花和白露丹?!”
鹿儿:“您小声点儿,就放了一点点儿……”
徐老板的声音更大:“鹿儿,根儿可是你的再生父母啊,你可不能乱来啊!”
鹿儿:“大爷,小点儿声,小点儿声,您卖了一辈子药,知道这种东西,把握好药量,也是可以治病的。”
徐老板激动得胡子乱抖,声音一点儿不减:“我当然懂!你告诉我,这些剧毒的药,是从哪弄来的……”徐开始在屋里乱翻乱找,“闹羊花,你可以采到……这白露丹,大石山根本没有,你是哪买来的……”
鹿儿拦着:“大爷,您这是干什么……”
徐老板:“我要把它拿走,要把它扔了……”
窗外传来根儿的喊声:“鹿娃——鹿娃——”
徐老板拉住鹿儿的手:“走,去跟你姑说清楚,你在背后悄悄地干什么!”
一进根儿的门,徐老板就叫着:“根儿,鹿儿这孩子太大胆,他在你的药里加了四五种烈药,还有白露丹!”
根儿愣住了。鹿儿低着头,十分害怕。
徐老板吼道:“鹿儿,徐爷爷知道你也急,可谁不急!但急归急,能随便拿你姑的性命试药吗?我可是亲眼看着你是怎么一点儿一点儿被根儿拉扯大的,你小时候被人贩子骗走,才一天多,你姑就急得差点儿跳井,你知道不知道!你……”
根儿柔声打断徐老板:“大叔,您别生气,鹿娃用的药方子都是和我商量过的。”
“商量肯定是商量过,但你看到他写的方子了吗?”
根儿稍沉了一下:“我看过。”
徐老板语塞一阵,再开口有些气结:“好,好,根儿,你也会说谎了,你很早就给人治病,别说毒药,稍猛一点点儿的药,你都从来不敢用!我对你熟得连你把脉的手势都一清二楚,你还骗我……”
徐老板气得往门外走了两步,又回身道:“就算你看过鹿儿写的方子,可你亲眼看过他下药、熬药了吗?”
鹿儿追出院门,将徐老板的拐杖双手递给他。徐老板夺过拐,颤着声说:“鹿儿,这大山里有谁上了大学?你可得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啊!”说完,徐气冲冲地下山了。鹿儿望着徐老板的背影,眼中有着困惑的神色。
鹿儿走回根儿的屋,站在门口,歉疚地看着根儿。
“过来,鹿娃。”根儿叫道。
鹿儿走过去,坐在根儿的床头,低声说:“我是放了微量的闹羊花和白露丹,没有告诉您。”
根儿眼中闪着慈爱:“姑知道,这么重的病,不用猛药、烈药,是根本没有希望的。鹿娃,姑信得过你。”
鹿儿感动地叫了一声:“姑——”
根儿:“你再给姑弄一碗来,吃完药,咱们再吃饭。”
鹿儿一脸坚定:“我发誓,贺子达这辈子只做一件事,就是治好您的病。”
根儿看着鹿儿,很是感动,但马上又现出痛苦:“……好不容易进了大学的门,又这样回来了……姑这心里真比死了还难受。”
鹿儿:“姑,别为这事多想,我讲了,学校天天打派仗,功课早停了,算不上什么遗憾。”
根儿叹息一下:“也好,既然到处武斗,你在我身边,我也踏实。拿药去吧。”
鹿儿站起来。根儿又道:“鹿娃,别生你徐爷爷的气。”
鹿儿看看窗外,又看看根儿:“我一点儿不生他的气,只是觉得他……他对您……有点儿……说不清……”
根儿笑笑:“拿药去吧。”
“哎,我把药熬上,就来给您洗脸。”鹿儿走出门去。
中篇
17
“五七”干校。
组长又在平房外乱转:“还有一个星期,上边就要来人了,你们说怎么办?”
专案组成员一个个垂头丧气。其中一个突然抬起头来:“组长,我不干了。让我回原部队吧。”
组长:“为什么?”
此人:“我不相信这么硬的老将是坏人!我实在受不了了!”
组长一愣,喝道:“你要注意你的立场!”
此人:“我已经想了两三天了,随便你把我也怎么样吧,我坚决不干了!我坚信,贺子达是我们军队的骄傲!”
“把他抓起来!”组长喝令其他人,但其他人无一动手。
“你们……”
“组长——”小屋跑出一人,喊道,“贺子达快不行了!”
组长等冲进小屋。贺子达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组长试试贺子达的鼻息,叫道:“快找医生来!”
农场的简陋礼堂。盼盼等十来个红卫兵在排练节目。他们拿着木枪,在跳着那个年代火爆爆、硬邦邦、杀气腾腾的舞蹈。
单恋石娥的那个男人,坐在几个人中间,审看节目。舞毕,一个人问那男人:“杜主任,参加汇演的就是这几个节目,您说说吧。”
杜主任:“我看挺好。让大家休息一下。”
盼盼等解散,走出礼堂。
红卫兵们围住一棵椰子树:“渴死了,你们男的,谁上去弄两个下来。”“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什么你们男的!谁渴谁上去摘。”“有什么了不起,我来!”
杜主任走过来,叫道:“谢盼盼。”盼盼走出人堆。
杜主任引盼盼走到一处荫凉,坐下。杜道:“最近,家里还好吧?”盼盼不冷不热地点点头。杜主任看看左右,掏出一封信,递给盼盼:“刚退回来的。”盼盼接过,看信封。
“我估计是你妈妈写给你舅舅的。她太冒失了,你舅舅怎么还会住在警备区呢?”
盼盼奇怪地看着杜主任:“我舅舅怎么了?”
杜主任:“你舅舅住的那家出了事,人都弄到我们干校来了。”
盼盼大惊:“关在小平房的那个大官……就是那个贺司令?”
杜主任:“就是那个贺子达。”
盼盼自语:“贺子达,贺子达……”
杜主任:“这封退信,幸亏是让我先看到了,如果让那些搞审查的人看见,发现你妈妈和贺子达家有联系,麻烦就大了。”
盼盼不解,道:“我妈妈一定是担心我舅舅……这与贺子达有什么关系?”
“唉——只要人家抓住这封信,稍微一了解,就会知道,你妈妈也在贺子达那儿住过两年,而且就是从他家到农场……”杜主任突然发现自己说多了,一下打住。盼盼一下呆住了。
杜主任悄悄观察盼盼,歉意地说:“有些情况我也不了解,我只是希望……盼盼,贺子达现在碰巧关在我们干校,你和你妈妈要谨慎再谨慎,千万千万别让人看出什么。”盼盼没有反应,两眼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听明白了?”杜主任又叮嘱一句。盼盼仍无反应。
“把信收好。”杜主任拍了盼盼的肩一下,然后站起身走了。
干校的医生提着急诊包随着一个办案人员在路上跑着,迎面遇上了谢石娥。
石娥:“刘医生,去哪?”
医生边跑边说:“那个走资派不行了。”石娥心内一惊,下意识地跟着跑。医生回过头:“谢副校长,你也去?”石娥醒悟过来,停住脚步。
石娥拐上另一条路,在橡胶林中拼命奔跑……她跑到小屋对面,站在树后,扶着树干大口喘着,睁大眼睛……
屋内,医生紧急诊视……贺子达任人摆布,绵若无骨。医生刚收起血压表,组长马上问:“死得了吗?”
“他现在只是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