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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佑生愣怔片刻,道:“你要弄清楚了,杨仪与我们当年可不是一回事。我和贺子达只是为了开玩笑,弄了个‘打牙祭委员会’,而被当成了小派别组织,杨仪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变节分子。你去吧,但你绝对不能有任何救她逃跑的企图!否则……否则……唉!贺伢子啊贺伢子,当初我就说你被一张漂亮脸蛋弄昏了头!”
姜佑生愣怔片刻,道:“你要弄清楚了,杨仪与我们当年可不是一回事。我和贺子达只是为了开玩笑,弄了个‘打牙祭委员会’,而被当成了小派别组织,杨仪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变节分子。你去吧,但你绝对不能有任何救她逃跑的企图!否则……否则……唉!贺伢子啊贺伢子,当初我就说你被一张漂亮脸蛋弄昏了头!”
姜佑生愤愤离去。
黑沉沉的大山。江水澎湃。
杨仪一手颤抖着举着枪,一只手抚着腹中婴儿。
敲门声响。她赶紧藏起枪。楚风屏走进来。她们相视良久,欲言又止。
杨仪万念俱灰地走至床前,从蚊帐竿上取下部队配发的手枪,交给楚风屏。楚如箭穿心,忍了忍泪,又把枪挂在原处。她发现床上有没做好的婴儿衣物,于是坐在床头,一针一线地缝起来。杨仪感动地看了一会儿,也坐在床的另一头,拿起另一件,也一针一线地缝制着。
万籁俱寂。群山如墨。
常委会上,所有的人都在抽旱烟,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一针一线缝制的婴儿服与抽线声……
一股一股冒烟的旱烟袋与啜烟的“吧嗒”声……
婴儿服……
旱烟袋……
姜佑生终于打破沉默:“无论多么紧急,再给杨仪一次说话的机会。”
某常委:“但愿这回老蒋开恩,晚几天打响,让人家把娃儿生下来。”
炮火纷飞。
已是翌日,指挥部内一片繁忙。
几个方向的阵地都在进行阻击,战况激烈,有一处甚至开始了肉搏。
指挥所内。姜命令某干部:“向陈、粟首长报告,敌人虽然来势凶猛,我们尚能顶住,并可以小的代价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另外,山羊岗方向的小路敌人尚未发现,我军仍有机会突围。我们的意见,目前坚持防御方案,今后视情而定。”
干部:“是!”
“姜旅长。”某保卫科长走至姜佑生身前,姜与其走到一角落。
科长:“杨仪大致说明了在狱中的经过。”
姜:“她过去为什么不说。”
“她讲,邵梦迟先生曾经嘱咐,她被捕和出狱的情况只能有机会直接向中央的吴大姐说明。”
姜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又是秘密!战争哪!”
科长:“有一条密语也需要吴大姐证实,而且这似乎是杨仪是否清白的关键。不过……现在战斗这么紧张,怎么问?”
姜沉思稍许:“豁出去了,两条命啊!请上级首长迅速转发我们的电报,尽快向中央吴大姐查询。”
保卫科长刚离开,另一干部走进:“姜旅长,我们找到了一个懂些医道的采药人家,不过这家人住在深山里。”
姜:“知道了,立即按常委会的意思去做。”
“是!”
一参谋奔过来:“旅长,二团三连的一处阵地被敌人突破。”
姜快步走向地图,回到指挥位置。
战场上,我军反冲锋,重新杀上阵地,格斗惨烈。
战火中,作战日记被连翻了三天:九月三日,九月四日,九月五日。
解放军总部。一条小河边,马在饮水,李部长洗着脸。
某干部骑马奔至,说道:“部长,保卫局核实过了,他们从来不曾有过那样一条密语。”
李部长沉吟一阵,又洗了一把脸:“吴大姐不在,多找找其他老同志问问。”
干部:“是。如果还是没有结果呢?大石山已经被围困三天了!”
李不语,继续洗脸。
这时土坡上又奔来几匹马。到了近处,勒住缰绳,是贺子达和他的警卫员。
“老远,我就认出是你李大部长。”
李苦笑了一下:“贺司令,又是来开会的?”
贺子达:“最后一次了,我要调走了。野战部队,痛快咧!”
某干部别有滋味地看了看贺,向李打招呼:“李部长,我先走了。”
李:“贺司令,下马洗把脸吧。”
贺跳下马,洗了两把,问:“楚风屏到了吗?”
李:“到了。”
贺子达想想,笑笑,又摇了摇头,自语:“哎,那是不可能的。”
李:“什么不可能?”
“我是想,楚风屏要是能在电报上提几句我儿子生了没有,哪怕一句,半句……嘿嘿,那是不可能的。”
李部长不知如何应对。
堤上,两人牵马并行时,李开口道:“我也有个女孩子,长征前夕,她妈妈把她留给了一家老乡。过草地时,她妈妈掉进了泥潭,正好我路过,扑爬着去救她,可已经来不及了。她露着一颗头拼命地冲着我喊,我知道她是在告诉我孩子托养在什么地方,可是什么也没听清,她就……”
贺子达注意地看着动情的李。
李:“我们哪一天打回江西的时候,就算我女儿还活着,可是怎么找她呢?……子达同志,战争,总是残酷的,我们谁都得变得心肠硬一些。”
贺大大咧咧地:“妈的,谁不知道我老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从里到外都是石头的。”
李:“我看不一定,你的胆子是铁打的,心肠,还是连汤带水的。”
贺有些注意:“李部长,你像是话里有话呀?”
“没什么。到了野战部队,有了你的用武之地,好好干,早点儿把这个仗打完吧!”
战火中,作战日记又被翻了三天:九月六日,九月七日,九月八日。
大石山指挥所紧张异常,楚风屏悲哀地拿着电报和登记簿走到姜佑生面前。姜看着妻子的神色:“中央回电了?”
楚点点头:“吴大姐去了苏联。”说完她忍不住转过脸去。周围听到这个消息的几位常委,各自叹息摇头。
深山。悬崖附近。采药人家。
已失去所有解放军标志的杨仪忧伤地站在窗前,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炮声。几天前的情形还在她的眼前闪回:保卫科长与周天品送她进山。她一步一步十分艰难,周天品欲替她拿包袱,她怕暴露贺子达送的那支小手枪,紧张地拒绝了。周天品伸出一只手搀着她。保卫科长看了看,也伸过手搀着另一只胳膊,但科长的表情十分冷漠:“我再重申一遍,到了地方,任何多余的话都不许对老乡讲,包括不许提你的丈夫,否则你会使老乡胡猜乱想,罪上加罪!”
她心寒地从科长、周天品手中抽出胳膊,咬着牙自己走。科长冲着她的背说道:“但愿你这两天就生下孩子。”她趔趄了一下,眼泪涌出,但被马上忍住,顽强地走着。
窗前,杨仪抚着自己的腹部,万般苦痛。
院子中,十七岁的周天品正帮着这家人的闺女——十六岁的少女根儿,铡着药草。周忙得满头大汗,仍不忘时时盯杨仪一眼。
“天品哥,求求你,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人?”根儿好奇地问。
采药人的老伴走过来,低声责怪:“根儿,首长不是说了吗?什么都不准打听!”
老太婆走进一间小屋,停在正碾药的采药老人身边:“老头子,都三天了,那女子一句话都没有,整天站在窗前看呀看的,怪可怜的。你说她是坏人?是好人?派个小兵日夜看着,八成是坏人,可我觉得这么面善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坏人?肯定是好人。可好人怎么会被当成了坏人呢?……你说说?”
老头一言不发地碾着药。
老太婆:“眼瞅着这仗不知什么时候就打到鼻子底下了,解放军到底要拿这女子怎么办呢?……老头子,你倒说句话呀!”
老头依旧不语。老太婆急得拿起葫芦放下瓢。突然,她看着窗外呆住了。
院里,根儿正在用小手帕羞涩地给周天品擦着汗,两个年轻人都有些含情脉脉……
老太婆满脸绽笑:“老头子,快看,根儿和那个小兵……”
老头停下药碾子,走至窗前,脸上仍未露出任何表情。
院内。周天品:“我打仗的时候更爱出汗,总被汗水淹着眼睛。要是一边放枪,边上也有人一边擦汗,那就好了。”
根儿示意手帕:“你喜欢它吗?”
“喜欢。”
“那……给你吧。”
“我可不敢,让干部们看见,把俩耳朵、俩鼻孔都算上,五张嘴巴也说不清的。”
根儿故意把手帕丢在地上:“都有男人的味儿了,我也不要了。”周天品忙捡起来:“瞧你。”他看看四周,贼似的把手帕塞进裤兜。根儿非常幸福地看着周天品,周天品也非常幸福地望着根儿。周天品不禁说道:“根儿,你真好。”
根儿指指周的裤兜:“你真的喜欢它吗?”
“真的喜欢。”
“那你得把它还回来。”
周天品疑惑:“还?”
“不论你走多远,走多久,都得把它还回来。”
周天品明白了根儿的深意,郑重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定,一定还!”
根儿伸出手。
“干什么?”
“给我。”
“现在就还?”
“洗洗再给你。”
周天品掏出手绢。根儿拿,周故意没有松手,两个人孩子气地拽着。
窗内,老太婆喜不自禁:“这下,咱们省了媒婆钱了。”
老头还是没什么表情。
突然,有一发流弹落在较近的地方,爆炸声在山谷中发出恐怖的一波一波回响。
周天品、根儿、老太婆一一显出紧张的神色。老头的表情很复杂,他默想片刻,目光投向他的一包包草药。
又一发流弹落在附近。杨仪先是震惊,接着立即起来。她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密藏的小手枪,掖在身上,后咬破了手指,她默默地念着:“子达,永别了,我没有对不起革命!”但她刚在包袱皮上写了个“贺”字,就突然停下来,似乎不知再怎么写……她的耳边响起贺子达的声音:“你是属于我的,这枪里只有一发子弹,送给你,你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你是我的,洋学生,这枪对于女人的作用是什么?你一定懂……你是我的,枪里只有一发子弹……”
血在一滴一滴地流着,包袱皮上斑斑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最终杨仪在“贺”字上画了个“×”,另写了一个“楚收”。她又把枪拔出来,恨恨放回包袱。然后取出贺子达的信,一条一条慢慢地撕碎,扔在墙角。
姜、楚的小房里,他们隔桌而坐,又是久对无言。
“真的没有办法了?”楚风屏问。
“敌人有一个团已经靠近山羊岗,部队明日必须跳出包围圈。”
楚惊呼:“你是说马上就要对杨姐……”
姜佑生无语。
楚喊道:“我背着杨姐走,等问题完全弄清再杀不迟!”
“总部有人证、物证,她本人承认事实,签字变节已成定案。至于密语,总部机要部门、保卫部门都不明了,吴大姐怎么知道?这条理由也站不住脚。可以说,问题已基本清楚了。”
“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清白的。我不是背杨姐,是背你的老战友的孩子!”
姜佑生抬高了声调:“几百里的山路,昼夜作战,你背得动吗?要背要抬,我最少要用一个班,边爬山,边打仗,边突围,弄不好要搭十几条战士的性命。贺子达如果是个真共产党,他也不会那么干!如果他不是,那将来就让他提着刀,来砍我的头好了!”
楚风屏还要坚持:“我和杨姐从小到大在一起,我参加革命还是杨姐带出来的,杨姐……”
姜怒声打断:“楚风屏,别再一口一个姐、姐的,现在要站稳立场。你也是个我军要害部门的干部,应当知道该把什么放在第一位。何况这些天你亲眼看到,组织上已想方设法,竭尽全力了。再不当机立断,敌人的包围圈一合拢,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而会白白送掉大石山成千上万的军民。你知道吗?!”
楚张口结舌,少顷,嗫嚅:“那,那……你把我留下来,我看着她……”
姜佑生拍桌而起:“混蛋!你是司令部的机要译电员!如果你再说这种不负责任的混账话,我拿你当临阵脱逃的叛徒,一块儿……”
楚风屏捂住脸哭泣起来。
姜踱了两圈,抑制住怒气,放缓声调:“好了,风屏,别哭了,注意点影响。正因为你和杨仪有那样一层关系,你又是我老婆,你不注意,还得为我注意注意呢吧?”
楚风屏终于意识到,姜佑生骨子里原来还有一层私念:他害怕受到杨仪牵连!楚慢慢地松开手,瞪着一双泪眼,陌生地看着她的丈夫。
姜躲闪着妻子的目光。
夜晚,采药人家。杨仪焦灼地望着窗外。
大山一边的天际,火光闪闪,隐隐还有枪炮。杨扶着墙乱走着。她忽然从门缝里看见,周天品躺在堂屋灶边的柴堆上睡着了,卡宾枪和子弹袋就靠在墙边上。杨仪呆看了一会儿,马上激烈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