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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瓜架底下背坐着一个人,显然正啃着什么。听见喊声,他站了起来,转过身——是穿着灰色海军服的大碾子。贺子达又惊又喜:“碾子!”
大碾子攥着半截黄瓜,垂着眼睛。
谢石榴:“碾子,怎么一个多月不见你来了?”
贺子达:“他出海了,我去找过他。”
谢石榴:“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在这儿蹲着,堂堂解放军,偷吃人家的东西。”
大碾子笑了一下,轻声道:“早来了,看见,看见……”
贺子达走过去,重重拍了大碾子的肩头一掌:“看见我了是不是?妈的,一出‘狸猫换太子’唱了上百年,也就换了一轮,可你小子被换了两轮,一下弄出三个爹!哈哈哈……”贺子达大笑,谢石榴随之同乐,渐渐地,大碾子也笑起来,先小声,后大声……三个男人一通开怀大笑,尴尬难言之事,一扫而光。
一辆连玻璃都没有的公共汽车停住,走下贺子达与扛着半麻袋东西的大碾子。两人走进警备区大门,走进办公楼改成的宿舍。
“筒子楼”的楼道里布满了灶具。各户男、女主勺在做午饭。“放下,提着……”贺子达让大碾子提着麻袋,自己从麻袋里掏着各式蔬菜,每家灶上放一些。男、女主勺似乎人人都觉得很自然,或点头或应着:“放那儿吧。”贺子达一路分到自家门口,麻袋也空了。
贺子达取钥匙开门,走了进去。大碾子跟进来,看了看简陋之极的单间宿舍,略感惊讶:“你现在住这儿?”
贺子达:“是啊,挺好,热闹。”
大碾子:“菜都分光了,你吃什么?”
“不分,我会做吗?来来来,坐下,喝一杯。”贺子达与大碾子在三屉桌前坐下,打开半瓶酒,倒在一个茶缸里。
大碾子:“干喝?”
贺子达:“哪儿,你等着……”
有敲门声。
“这不,来了。”贺子达打开门,进来一群军官或女主人,各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菜,他们并不多说话,把菜放在三屉桌上就走。眨眼间,桌上摆了十几盘。
贺子达冲大碾子眨眨眼:“怎么样?生的换熟的。”
大碾子:“天天这样?”
“今天见你来,多了几个吧。”
“他们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我头上那顶帽子还没正式宣布摘了呢,有话都在这菜里!吃!”贺子达与大碾子吃了几口菜,轮流从缸子里喝了一口酒。贺放下筷子,慈爱地看着大碾子。大碾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贺子达:“妈的,你到底还是干了海军。”
大碾子笑笑。
“怎么样?干得怎么样?”
大碾子想想,说:“不怎么样,水手长批了我几次,说我有单纯军事观点。”
贺子达:“小兵拉子,狗屁的观点!单纯军事……嗯,这说明你干得不坏!”
大碾子来情绪了:“这次出海,过鲨鱼口,那片海区喑礁特别多,有一天正好我操舵,大副在一个关键地方给错了一个舵令,因为事先我偷偷地看过海图,就没听他的,否则非得把船底撞漏了不可。”
贺子达兴致勃勃地等着下文。大碾子不说,接着吃喝。贺子达问:“那个大什么东西,没发现你擅改舵令?”
“发现了,他刚要训我,又收住了嘴。估计他想到我也是有两下子的,不会成心捣蛋,就又去看了一下海图。”大碾子又不说了,接着吃。
“后来呢?”
“没了。”
“那小子,就那么过去了?”
“晚上他悄悄把我叫到大副室,也这样,弄了一瓶酒。他说他老婆大出血,这趟出海有些心神不定。什么叫大出血?”
“大出血……鬼晓得什么叫大出血……完了?”
“完了。”
贺子达使劲拍了大碾子一掌:“好小子,避过一场大祸,立下一个大功,且能心平如水,好样的!”
大碾子:“我不是在你这儿吹牛呢吗?”
贺子达笑了。过了一会儿,贺又问:“听楚风屏讲,不论她怎么叫你到她家去,你就是不去。”
大碾子低头说:“她和姜伯伯什么都知道了,可就是不信。”
贺子达道:“他们信了。只是二十多年的感情,假的也成真的了。”
大碾子看看实际在表达自己感情的贺子达,抓过缸子又喝了一口。贺子达深情地说道:“碾子……愿不愿意……再叫我一声……”大碾子看了贺一眼,低头嚼着,想了一阵,抬起头来,回答得十分干脆:“不。等我自己当了将军,再叫你。还有楚阿姨和姜伯伯。”
贺子达很高兴:“好!就冲这,你也活活是我姓贺的儿子!”贺子达大饮一口。
海军大院门口,一农村姑娘和老汉极力向哨兵说明什么。
——是黑枣儿和大年。
哨兵:“进去吧。姜副参谋长现在住在招待所二楼。”
林荫路上,大年不时停下,弯腰狠咳。枣儿不断捶着大年的背。
“大叔,您病得这样,还要跑这么远的路。”
“再不来,我死不瞑目啊。”
招待所楼前,金达莱拿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毛主席像章,在与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进行交换。
金达莱:“我这个大,你那个小,一个换两个。”
对方是个小结巴:“可我,我,我这个,是瓷、瓷的。我哥说,当年是,是最新样、样式。”
金达莱:“嘁,瓷器才多少钱一斤,我这个是不锈钢的。论分量,我一个毛主席该换你三个毛主席。”
对方:“有,有,有你这么,干的吗?毛,毛主席还,还带,论分、分量的……”附近传来打听人的声音:“请问姜副参谋长住哪?”金达莱转脸一看,大叫:“大年叔叔!黑枣姐!”
枣儿:“金金!”
“你们怎么来了?快,跟我走。”金达莱冲招待所二楼扬声大喊,“妈一爸一海外来人啦!”
姜佑生正在看报,听见喊声,与楚风屏一愣。楚风屏走到窗前,楼下已无人。
金达莱撞开门:“请看——”门口亮出了大年和枣儿。姜佑生、楚风屏齐声叫道:“大年兄弟……”
大年抢前一步,“扑通”跪倒在地:“姜司令,楚大姐,我有罪……”
姜、楚一时无措:“……大年,大年,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大年执意不起:“我有罪,我有罪。”
门口,立即围了几个住招待所的官兵,个个惊疑。
姜佑生走出,反手关上门,对那几个官兵说:“战争年代,这个老乡为革命立过功,但在一件小事上出了点儿岔子……刚才的情况要是在基地传开来,传走了样,我找你们几个是问!”
“不会的,姜副参谋长,不会的。”官兵散开了。
楚风屏扶着大年坐在木沙发上。她倒了一杯水,问:“大年,田嫂怎么没一起来?”大年仍在紧张中:“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主意是我出的,她嫌丢人,她劝过我,那年还想换回去的,她没来,我怕活不长了,求枣儿陪我来讲清楚……”
楚风屏拉住大年的手,诚恳地说:“大年兄弟,碾子已经告诉我们了,我们不怪你。谢谢你和田嫂把小碾子教养得那么好。”
大年愣怔:“……大碾子他,他告诉你们了?”
枣儿:“他早就知道了。那个一直化名汇款的人肯定就是他。”
大年咳着,碎碎地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会是他。”
姜佑生把金达莱叫到隔壁:“叫解放晚上请假来一趟,告诉他,他亲生父亲来了。”
金达莱:“我不去。”
“为什么?”
“别扭,我转不过弯来,解放哥的爸爸应该是贺子达。”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快去。”
“去也行,有个条件,你得让我去新疆,把那个真的解放哥也叫回来一趟。”
“金金,你真啰嗦。”
“好好,我这就去。”
“听着,别再扯旗放炮地乱喊!”
金达莱做个了鬼脸跑出去。
楚风屏站在阳台上喊:“金金,顺便把丁丁也叫回来。”金达莱在楼下应道:“试试吧,找得着找不着难说!”
金达莱骑上自行车,蹬得飞快。
夜晚。
酒席还算丰盛。桌边同坐着姜佑生、楚风屏、大年、枣儿。气氛有些冷淡。姜佑生不时看表,楚风屏不时赔着干笑。楼道里终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楚风屏:“小姑奶奶,总算回来了。”
金达莱撞进门,先喝桌子上的汽水。姜佑生:“人呢?”
金达莱:“我后脚到,人家说他前脚走,跟着水船上黄鱼岛生产班喂猪去了。”
姜佑生:“怎么这么巧?”
金达莱:“成心呗,那些兵还一个劲问我,我们家是不是来了一个地主,一进门就磕头……”
“金金……”楚风屏止住口无遮拦的金达莱。
姜佑生脸色难看:“他们还是给传开了。这么一句话,都没人听了!”
楚风屏:“那丁丁呢?”
金达莱:“不出我所料,今天她休夜班,一大早人就没影了。”
楚风屏:“去哪了?”
金达莱:“这可不能说。反正人家讲她从极左分子一下变成极右分子了。”
大年突然冷冷地说道:“大碾子,是瞧不起我这个丢人的爹啊……”说完,大年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姜佑生:“大年!大年!”
枣儿:“大叔,大叔……”
楚风屏:“快给卫生队打电话!”
姜佑生:“还打什么电话,现在谁把我放在眼里,来,我背着!”
姜家一片混乱。
夜,海岛。
大碾子用铲子搅动一口大锅里的猪潲。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兵蹲在一边抽烟,看看大碾子,说道:“别看你舰上是把好手,可我就知道你早晚也得来这儿喂猪。”
大碾子不看老兵,心情不好地使劲搅动铲子。
老兵:“六二年大比武,我一人操炮,七发炮弹干掉七个海上目标,领奖时,海军司令在我肩膀上也狠狠拍了那么七下,那叫风光!后来呢?单纯军事观点……唉,批判就批判吧,三年了,没打上一炮真家伙,手痒啊。咱不过说了一句怪话,结果,喂猪来了。”
大碾子扔下铲子,走出屋去。
老兵在后面喊:“想开些,过两天气就消了。”
大年被吊上了输液瓶。
出了病房,姜佑生累得坐在条椅上问医生:“怎么样?”
医生:“他非常弱,很难说。”
“看在我这张老脸上,一定要救他!”
医生顺手号着姜佑生的脉搏:“首长请放心。其实你不用自己背着跑,打个电话,我们就会去的。”
大碾子一人来到海边,坐在礁石上,任凭海水将全身打得精湿。
大年昏睡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枣儿守在一边,靠墙睡着了。
大碾子坐在浪花丛中,如与礁石连体。
姜佑生与楚风屏躺在床上,但谁也没睡,都睁着眼睛。姜佑生轻声开口:“风屏,我们现在是在床上,说一句经不住批判的话。”
“你说吧。”
姜佑生想想:“算了,不说了。过去说过,你骂我有毛病。”
楚风屏在黑暗中笑笑:“你是不是想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报应’?”
过了片刻,姜佑生发出声音:“田大年两口子,总算对咱们的小碾子还不坏。”
楚风屏点点头,思忖着说:“既然小碾子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就不给我们来封信呢?”
姜佑生说道:“这孩子好就好在这儿,有志气,而且不忘本。”
又过了片刻,楚风屏说:“我好歹见过两次。你还是二十多年前生下他那天……哎,反正你这个第七副参谋长也没事可干,我们带上金金去趟新疆怎么样?”
“千里迢迢,老子巴结着去认儿子?”
“心里想去,可又这么些毛病。要不,叫他来,不看我们,总该让他看看病重的养父。”
“中苏边境那么紧张,这时请假,有临阵脱逃的嫌疑,不合适。”
楚风屏半晌不语,良久,才语调有些辛酸地说:“就是因为边境紧张,我才怕……”
姜佑生沉默一阵:“……我们也不要去,弄不好真要大打,那么多孩子在那儿当兵,偏偏我们跑去看,会扰乱军心的,绝对不行。”
楚风屏轻叹一声:“这我懂。说说而已的事。”
姜佑生又心有不甘:“小碾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唉——睡吧,睡吧。”
辗转了一阵,楚风屏重新开口:“该叫大碾子从岛上下来一趟。”
姜佑生:“我已经想好了,明天我们借条渔船,直接到黄鱼岛去做做他工作,接他回来。三十多海里,七八个小时差不多到了。”
礁石上已不见大碾子。岸上,扔着一堆湿淋淋的海军服。
大碾子在海里面色坚定地向前游着……一个浪打过来,他钻进水里,一会儿又冒出来,执着地挥动双臂。
天蒙蒙亮,海水轻轻拍打岸礁。雾中,游了一整夜的大碾子刚爬上岸,就累得栽倒在沙滩上……半晌才挣扎着动了动胳膊和腿。
招待所值班室的电话铃响。值班的肥胖妇女从被窝里伸出手,抓起电话:“谁呀,这么早。”电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