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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机密-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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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值班室的电话铃响。值班的肥胖妇女从被窝里伸出手,抓起电话:“谁呀,这么早。”电话里是大碾子的声音:“请问姜副参谋长家的客人住几号房间。”肥妇:“你是说昨天来的那个老头?昨晚上急病进医院了,这会儿进哪了就不知道了。”

“你他妈混蛋!”接着电话扣断。

肥妇尖叫:“你骂谁?你骂谁?你是什么人!”

卫生队。赤着脚,穿着一身污秽不堪的海魂衫的大碾子,轻轻从趴在值班室桌上睡着了的护士脸边,抽走登记簿,看了看,悄悄走向一间病房。大碾子略迟疑一下,推开了房门。

站在大年的床前,大碾子注视了很久。他那被海水腌裂的嘴唇翕动着,那里极轻极轻地发出了一声:“爸爸。”

大年痛苦的睡容居然渐渐舒展,还微微显露出了笑意。

大碾子见枣儿靠墙睡着,左右看看,取过大年头边的一叠病号服,抖开,盖在枣儿的身上。枣儿一下醒过来,迷迷瞪瞪地看清楚是大碾子站在她面前,正冲她笑。枣儿要说什么,大碾子“嘘”了一声做了个手势退出病房。

卫生队后面的小树林。

大碾子站下,刚张嘴说了个“枣儿……”枣儿便在他脚前狠狠啐了一口。枣儿骂道:“呸!你这个白眼狼!当了几年大官家的假儿子,就瞧不起当农民的亲爹亲娘了。寄几个钱就踏实了吗?你比那个真将军儿子差远了,他早就知道了真情,反而更加孝顺,一封信接一封信,话暖人着呢!可你,大叔差点儿被你气死……”

大碾子嗫嚅着:“我看了护士的值班日志,他……没事了。”

枣儿不依不饶:“他?他是谁?田大叔是来向姜司令认错的,可不是非要认你的。你要是觉得喂猪比看你爹重要,就管猪叫爹去吧!”枣儿说完就走。

大碾子:“嘿嘿,你也太厉害了。”

枣儿:“还有厉害的呢!乔乔幸亏没嫁给你,嫁给你,你也是个陈世美!”大碾子趁机问:“我还想问你呢,乔乔现在怎么样?”枣儿边走边说:“我当然知道,不告诉你!”大碾子无奈地看枣儿远去。

枣儿走进病房,见楚风屏站在大年床前。大年还没醒。

“枣儿,出去了?”楚风屏小声地问。枣儿气哼哼地:“我把那个白眼狼给撵走了!”

楚风屏:“谁?”

“还有谁?贺解放!”

楚风屏一惊:“什么?他来了?”

大年闭着的眼皮动了动,似乎醒了。楚风屏和枣儿都没注意。枣儿:“来了,一身湿淋淋的,像个水鸡子。”

楚风屏大骇:“我的天哪!他是游了一夜,从岛上游回来的!”

枣儿愣住了:“啊?”

楚风屏:“照这孩子的脾气,没请过假,他肯定还得游回去!”

枣儿一跺脚,奔出病房。楚风屏跟出卫生队,喊道:“枣儿,错了,海在那边!”枣儿换了一个方向,狂奔起来。

病房内,大年闭着的眼睛突然使劲闭了两下,两行泪水涌了出来。

枣儿跑到岸边,大碾子果然已游出很远了。

枣儿:“解放哥——解放哥——”

大碾子踩着水,招着手:“枣儿——谢谢你照顾我爸。”

枣儿笑了,嘟嚷:“谢天谢地,总算认了。”接着枣儿大喊道,“你回来!你要累死在海里的!”

大碾子:“枣儿——你骂得好!不过,我绝不是陈世美,不信,你嫁给我。”枣儿气得大叫:“你坏,你坏,我要叫碾子哥回来,杀了你!”“我才是真正的碾子哥!”大碾子“哈哈”笑着,继续向前游走了。

朝霞如锦。

海平线在渐渐粗重的喘息声中,开始模糊、歪斜,时时被海水淹过……大碾子疲惫不堪,胳膊几乎再也划不动水。他突然叫了一声“不好!”停下来抓住右脚的大脚趾,竭力蹬腿以克服抽筋。但人在水里动作已乱,沉沉浮浮,陷入危境。

“碾子——碾子。”大碾子再挣出水面,一艘机帆船驶到近处。楚风屏在船首喊着,并将一根竹篙伸向他……

海鸥高飞。船板上,大碾子极度困乏地躺在楚风屏的怀抱里,他动了动,想挣出来。

楚风屏:“别动,你太累了。”大碾子不再挣,感激地看着楚,张开口……楚风屏立即制止他:“也别说话,好好睡一觉。”说完,楚用手合上大碾子的眼睛。大碾子惬意地微笑着,很快便睡着了。楚风屏像抱着一个婴儿,轻轻拍抚着。

“你儿子?”船老大问。

“我儿子。”楚风屏答。

船老大极感动地看着眼前情景。

海滨。

姜佑生提着桶,扛着鱼竿走着。迎面走来一个熟人:“姜副参谋长,好轻闲哟,上班时间钓鱼。”姜佑生讪笑:“家里来个客人,家里来个客人……”

来到一幽静处,姜佑生正摆弄钓饵,忽然听到附近有女人“嘻嘻”的笑声,开始他没在意,后来觉得有些耳熟,寻声望去——几块礁石后面晃动着丁丁的身影。姜佑生放下鱼竿走过去。

丁丁正用沙子埋着吴文宽,已埋得只剩了个脑袋。

“丁丁——”

丁丁听见有人喊他,慌忙站起。她看见姜佑生已快绕过礁石,慌忙抓起吴文宽的裤子扔在吴文宽的脑袋上,欲盖弥彰。

姜佑生:“丁丁,你不上班,在这儿干什么呢?”

丁丁:“我,我夜班补休。”

姜佑生:“你不是昨天夜班补休吗?”

丁丁:“我……今天也是。”

姜佑生看见前面有一件军上衣:“那是什么?”他抬脚欲踏丁丁身侧的沙丘。丁丁忙叫:“别,别……”

姜佑生怀疑地看丁丁。丁丁撒娇地推姜绕过沙丘。姜佑生马上又发现了刚才被丁丁用身体挡住的那条军裤。姜走过去,提起那条裤子……

吴文宽的脑袋露了出来!吴尴尬一笑,姜佑生着实吓了一跳,手一抖,裤子又落回吴文宽的脑袋上。

姜佑生喝问丁丁:“这是怎么回事!”

丁丁满脸苦笑,她踢了沙丘一脚:“起来吧!”于是,裤子缓缓升起,吴文宽坐了起来,他仅穿着游泳裤衩。

丁丁:“爸,这就是那个……过去跟您讲过的那个……出国时……打乒乓球的那个……”

姜佑生:“什么那个、那个的!”

吴文宽一边慌乱地穿着“苏式”军便服,一边羞窘地叫人:“姜伯伯,您好。”姜佑生注意地看看吴文宽的军服:“你真是外国同志?”吴文宽站得笔直,光头敬礼:“中国人民解放军江海陆军学院外籍大队学员吴文宽!”姜佑生着便服,也还了个礼,并主动伸出手去握了握:“你的中国话说得蛮不错。”

吴文宽:“谢谢!”

姜佑生:“可是中国的事你懂得不多。”

吴文宽没听懂这话的弦外之音,仍庄重应道:“我一定努力学习!”

姜佑生:“你没听懂我的话……有空和你的同学到我家来玩。”

吴文宽:“是!”

丁丁陪着姜佑生刚走过礁石,姜佑生便低吼:“给我滚回医院去!下次回家带好书面检查,不得少于三千字!”姜佑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丁无可奈何。

夜晚,姜佑生靠在床上,楚风屏在桌前梳头。姜佑生刚说完白天的事,楚风屏在笑着。

姜佑生继续说:“我真吓了个半死,气了个半死,电话打到卫生队去,人家居然说吴丁是个好兵,夸她不怕苦,关心同志,几乎天天主动要求上夜班。”楚风屏又笑。姜佑生:“简直荒唐。”

楚风屏:“哎,那小伙子长得好看吗?”

姜佑生:“再好看也是外国人!胡闹,丁丁还是个兵嘛。再说军人之间怎么能搞国际恋爱,国家之间的事难说得很,今天拥抱、亲吻,明天说不定就辩论、骂娘,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楚风屏没认真听,而陷在自己的幸福遐想中:“童童的信中,也老是提到一个女兵……”

姜佑生:“你说什么?我怎么没看见?”

楚风屏笑笑:“那是专门给我的信。”

姜佑生:“你们还有单线联系?”

楚风屏自豪地回道:“孩子们和我都有单线联系。”

姜佑生嫉妒地躺下,把毛巾被使劲裹在身上。

春天的夜晚,戈壁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

士兵们酣睡着。司马童睁着眼睛在深想着什么,目光兴奋而发宵。他悄悄地翻过身,从枕头包下摸出手电、纸、笔,写着什么。窗外,查哨的指导员看到此景,走进房。司马童忙塞东西,装睡,但那张纸却一大半露在枕头外面。指导员给某兵掖掖被子后,走过来。他看到那张纸,手电光在上面停了很久才离开。

指导员走后,司马童侧过脸,发现纸没掖好,惊得一把抓住,坐了起来。他呆坐了很长时间,脸上表情复杂。

第二天,“天天读”时间。指导员、司马童、鹿儿、小碾子与兵们都在认真地读《毛选》。

“报告!”司马童突然喊道,并举起了手。

指导员:“司马童,你有事吗。”

司马童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说道:“刚才重读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老三篇’,我突然觉得必须把有些想法说出来,接受领导和战友们的帮助。”指导员看了司马童片刻:“你说吧。请大家注意听。”

司马童:“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为人民服务》中教导我们说,‘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中还教导我们说,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毛主席在《愚公移山》中又教导我们说,我们‘一定要不断地工作,我们也会感动上帝的。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全中国的人民大众。’毛主席在这里谆谆教导我们的,实际上是一句顶一万句的真理,这就是我们革命战士一切的一切,都应当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可我呢,脑子里却尽是污七八糟的念头!你们看……”

司马童摊开自己的被子,又摊开枕头包,取出那张纸,向大家展示:“这就是我脑海里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真实写照!在这儿,我老老实实念出来,请大家批判。”指导员吃惊地看着司马童。

司马童接着读纸上的东西:“我的奋斗目标:二十二岁当排长,二十五岁当连长,二十八岁当营长,三十二岁当团长,三十七岁当师长,四十五岁当军长,五十岁要当大军区司令。”

兵们,鹿儿、小碾子等,面面相觑。

中篇

25

指导员面无表情。司马童读完他的“升官图”后,静默着。

“完了吗?”指导员问。

司马童:“完了。”

指导员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言。

司马童立即率先自己批判自己:“当官发财,完全是国民党、军阀的那一套。个人奋斗是资本主义的人生观。当年希特勒写过一本自传,叫《我的奋斗》,所以说,个人奋斗是反动的。我之所以产生这种念头,完完全全是不注意思想改造的结果。希望大家狠狠地批!狠狠地斗!”

指导员看了司马童一眼,清清嗓子,再次准备说话。

司马童又快嘴利舌地说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

指导员看着司马童,几乎不知说什么了。他看着司马童。司马童满目真诚地看着他。

半晌,指导员又清清嗓子,说道:“很好。司马童同志学习毛主席着作,狠斗‘私’字一闪念,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他是我们连队涌现出来的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先进典型,我们不但要向他学习,还要报上级党委大力宣扬。”

指导员说完鼓掌。兵们看看,跟着鼓掌。指导员使劲,兵们也使劲。热烈的掌声中,司马童的嘴角露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

兵们鼓掌的场面越来越大。

在越来越高的主席台上,横幅会标越来越长:全营学习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全团“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军区“活学活用”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先进典型代表大会……司马童侃侃发言。

戈壁黄昏,胡杨林里,女兵唐小蕾一个人在遛着,像是等人。

司马童戴着标志“典型”的红花绸带,走进林中。

“怎么刚来。”唐小蕾嗔怪。

司马童:“兜了个大圈。”

唐小蕾:“散步还戴着它吗?”司马童笑笑,把绸带摘下来,用手拿着。

“这下,差不多全新疆军区的部队,你都走遍了。”

司马童:“听说正在组织全军的‘讲用团’,不知有没有我。小蕾,方便的话,问问你爸爸。”

唐小蕾:“我爸爸又不是总政的。”

“那倒是。其实,全军‘讲用团’有我的名字就行,我并不想离开这里到处去作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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