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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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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严笑了一声:“难得法孝直还能为他人着想,你放心,我和黄公衡兵分两路,他去请示主公,要我去知会城关守将,防备你逃跑,你在我知会之前溜掉,他能怀疑么?即便他有猜疑心,振威仁弱寡断,也不会把我怎样。”
  法正梗了梗:“你,为什么救我?”
  李严把供词塞回袖子,轻轻叹道:“一不想见死不救,二,”他露出一丝吊诡的笑,“为将来计,孝直聪明人,可懂我的意思?”
  法正知道了,李严也看出刘璋为孱弱之主,守不住益州沃野,刘备有雄略有大志,悬重兵于别国之土,广收众心,遍布恩信,益州已呈两主并立之势,总有一日会决裂而争锋,他不得不为自己将来做打算。猜到李严的心思,法正又是感激他的赴义之情,又是胆寒他的心机,但他心下焦虑,也不多话,拱手道:“法正多谢正方再生之恩,告辞!”
  他吩咐法华赶快备马,主仆二人飞一样奔出了门,直向成都北门而去。法正因几次以使者身份交通刘备,携有出入关门的节符,那城关守将还没收到禁止法正离开成都的敕令,因此两人轻易便出了城,也不敢有丝毫停留,只管拍马飞驰,越成都,经过新都、雒城、绵竹、涪县,进入了梓潼郡的寒山苦水间。因法正获悉祸事较早,刘璋敕令各关隘闭门的使者竟远远地被他抛在了身后,加上刘璋使者传来的口令语焉不详,又不说是什么事,只说紧闭关门,别给刘备传递文书消息。关隘守将皆懵懂迷惘,每每为问出个究竟,又耽搁了许久,更为法正赢得了时间。
  便这么不眠不休地狂奔两日两夜,终于看见葭萌关的城楼,法正累得眼前发黑,可一想到火烧眉毛的大祸正在追着他的脚步,便逼着自己策马往前,在城下用尽全身力气号呼:“我是法正,法正,放我进去,我要见左将军,大祸临头了!”
  他驱马来回奔跑,喊了十来遍,到底唤来了城门校尉,因法正曾来过葭萌关,尚算是张熟脸,便吩咐士兵开城门。法正见到合拢的城门像呵欠般缓缓打开,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在马下,人事不知。
  ※※※
  风像暗箭一般,倏地射进屋来,法正蓦然醒了,他转了转头,白晃晃的阳光从窗格间跳进来,在床头勾出一个人影,他低下了脸,因瞧见法正苏醒,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将军!”法正激动地呼道,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刘备轻轻地摁住他的肩:“孝直受苦了。”
  法正抽了一声,忽然想起惊心动魄的祸事,抢着声音说:“将军,大事不好了……”
  刘备截断了他:“我已经知道了,”他见法正困惑,解释道,“法华告诉我了……唉,难为你了,”他伤感地摇摇头,“可惜张永年,是我对不起他……”他哽咽了,嗓音微颤。
  “主公,”庞统走了进来,“秘事既已败露,我们得当机立断,再迟些,各关隘皆收到刘璋敕令,我们便被困在笼中,进退维谷。”
  刘备擦着眼泪:“我已想好了,士元前次谋划上中下三策,我决定采其中策,先除掉白水关的眼线!”他因担心法正不明白,便把庞统的三策重述了一遍。
  法正叹道:“此时便是行上策也不可能,敕令闭关的驿使虽被我甩在身后,也快到葭萌关了。白水关远在北面,信使暂时未曾传达,只有先除白水关,俾得后顾无忧,再步步斩关。”
  刘备轻轻一抚掌:“事不宜迟,立即传信杨高二将,请他们来葭萌关相会!”他对法正体贴地笑笑,“孝直在关内好生休息。”
  法正忽地翻身下床,他噗通给刘备跪下来,结结实实地喊了一声:“主公!”
  刘备震住,他听得出这是法正隐忍许久以后的真情呼唤,他扶起了法正,感动地说:“孝直舍家而从刘备,值此危难关头,忘身不顾,吾何其之福!”
  法正咽着眼泪,正声道:“正愿前往白水关为使,亲自说动杨、高二将!”他见刘备犹豫,补充道,“寻常使者召唤,他们未必肯信,唯有法正亲往,外示刘璋之意,内动二将之心,足成大事!”
  刘备沉默,喟然一叹:“如此,有劳孝直了。”他紧紧地握住了法正的手。
  ※※※
  葭萌关的城门开了,深厚的城门像张开的口,吞进去的是刺骨的风,吐出来的是旌旗招展的军队,黑缘边大纛哗啦啦地展开气势,仿佛英雄迎风挺拔的腰板,刘备一马当先,风扫落叶般驰出了城关。
  为了免除杨、高二人怀疑,他没有率重兵出列,只有一支百人部曲随行,打旗的打旗,持矛的持矛,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卤簿。
  杨怀、高沛果然来到葭萌关下,随行还带来三千精甲。法正哄他们说刘备要回荆州刘璋很不高兴,但也莫可奈何,遣他们去给刘备送行,也顺便摸摸刘备的底牌。他们信了法正的话,但还是心存忌惮,那三千精兵在关下一字排开,密密麻麻,仿佛荆棘丛,不像是所谓的送行,倒像是来攻关。
  法正策马奔到刘备身边:“左将军!”他笑得很妥当,在杨、高二将面前,他还得装作和刘备没有君臣之分。
  刘备对他微一拱手,算作见礼,又对杨、高二将笑道:“二位将军,有劳了,刘备回荆州耳,相烦二位将军送行,真真过意不去。”
  长脸的杨怀和短脸的高沛凑一块,像驴配着猫,怎么看怎么滑稽,杨怀试探地问道:“左将军如何突然要回荆州?”
  刘备惆怅地一叹:“不得已,曹操大军南下,荆州危矣,荆州来信催迫,请吾回去驰援,不然,荆州丢失,无家可归。”
  高沛追着道:“那,张鲁怎么办?”
  刘备显出愧疚的神色:“本受振威所请,来贵州征讨贼寇,一年以来,受振威厚恩,本该肝脑涂地,以报振威之情。奈何曹操南下,本州危急。刘备愧甚恨甚,只得先归荆州,若荆州危难已解,再入益州为振威排忧。”
  杨、高都不信刘备的鬼话,他们既怀疑刘备回荆州的动机,又猜测他滞留葭萌关的原因,听他说什么日后还要来益州,更是厌烦。刘备在益州好吃好喝了一年,大约是赖上了刘璋没原则的好客,赖上了益州的膏腴之地,还想着以后再来贪便宜,这人真是无耻得可恨。
  刘备邀道:“二位将军,进关内叙话如何?”
  杨、高彼此闪烁着眼神,他们对刘备始终有防备之心,在城外还有个转圜余地,若是进了城,万一刘备设下伏兵,跑也没处跑。再者说,这三千甲兵也断然带不进去,只能留在城外枯等,没有军队保驾护航,任谁都能拿住他们。
  杨怀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左将军客气了,我们来是为将军送行,将军既是还没走,那便罢了,将军还得收拾行装,我们不打扰了。”
  刘备热情地说:“来则来矣,怎可不入关一叙,倒让人说刘备怠慢宾客!”他招招手,“关内已摆下酒宴,刘备此一回荆州,诸事繁多,也不知何时能与二位将军见面,依依离别,不免心伤,当要一醉畅叙离情!”
  杨怀、高沛仍是推让,高沛道:“将军盛情本不能推阻,只是白水关内尚还有事待处置,将军也需整装,还是不必了吧。”
  刘备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两只狐狸怕涉水,他仍旧保持着温情的语气说:“整装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与二位将军共叙别情方为刘备至愿,便是费去一些时辰,又有何妨?”
  一方越是盛情邀请,一方偏要推让,杨怀、高沛的疑心越发重了,他们往那葭萌关内投去一眼,一阵裹着尘土的风从关门内荡开来,仿佛抛出来的长枪,总觉得机关重重,陷阱层层,更不敢轻举妄动。
  刘备也着急了,杨、高二人率兵来到葭萌关,只有诓进了城里才好动手,若是在关外动手,一场恶战势必难免。他希望兵不血刃就拿下白水关,既铲除眼线,又能将白水关守军归为己有,偏偏这两只狐狸不上当,他若再强请下去,很可能适得其反。
  “二位将军当真不给刘备面子么?”他把脸沉下了,做出了恼怒的样子。
  杨、高二人却像是敏感出什么,杨怀也把笑意一抹,坚决地说:“对不住了,左将军,白水关内有紧急之事,我们先回去了!”他对高沛甩个眼色,两人双双向刘备拱手告别,掉转马头,便要奔向百步之外的三千铁甲。
  刘备整个儿地呆了,他像是被丢进了冰窟里,脑子冻得僵硬了,瞬间竟忘记要做什么,傻子似的看着杨、高二人离开。
  “二位将军留步!”法正忽然喊了一声。
  杨、高二人扭过头来,法正顾不得了,他对守在城门口的百人部曲队伍厉声道:“还不快动手!”
  也不知部曲们懂不懂法正的意思,更不能透透彻彻地宣示明白,法正被逼着走上了钢索,只有寄望此刻有人能心领神会。可恨庞统率领荆州牧亲兵还守在关内守株待兔,却不知狡兔三窟,一个陷阱捕不住。
  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仿佛有人从城关处冲了出去,又仿佛只是一阵太猛烈的风,一道恍惚的黑影拉着缰绳飞身上马,马蹄一踏,冰冻的土地裂开了般,汩汩的热气冒了出来。
  还没弄明白情形的杨、高二将都愣住了,只看见一匹战马向他们冲来,因速度太快,竟没看清马上有没有人,便是这瞬间的迟疑,便把生的最后抉择转手交易。
  很亮的光从天空劈下,仿佛云上坠落的神翼,哗啦啦的风在那尖锐的翼之后呼啸而逝。
  葭萌关外像被窒息的雾水罩住了,几千人鸦雀无声。
  两颗头颅正在天空转圈,两道鲜血像湿润的扫帚似的,每一次扫过的痕迹总留下缤纷的血沫子。没了腔子的两具无头尸体在马上摇了一摇,似对自己的突然死亡感到迷惑,可也没坚持多久,轰然坠马。
  那突然杀出斩首杨、高二将的人一勒战马,马蹄在血地里淌了一下,他的脸上被溅了血,轮廓都稀释了,看不出模样。
  他将手中血淋淋的斩刀高高一扬:“杨怀、高沛已授首,汝等还不降乎?”
  三千甲兵都懵了,这一切仿佛是一场可怖的梦,守将瞬间丢了性命,他们瞬间失了依靠,恍惚被忽然闷在泥淖里,挣不出头来。
  法正醒过来了,他拍着马冲上来,大声道:“放杖者免死!”
  片刻的停顿,一个接着一个的士兵丢去手中的兵器,“当啷”“乒乓”之声响彻耳际,小半个时辰,士兵们都齐刷刷地放杖,没一个肯抵抗。
  见得满眼里兵器山集,刘备大松了一口气,他打量了一眼那血染战袍的无名小将,心底对他生出了无限的好奇。百人部曲里竟只有他一人听懂了法正的话外之音,这个人心思机敏,危急之时能解纷扰,断大局,更可贵的是勇略过人,果敢不犹疑,刘备感慨起来,又有些喜悦。
  他想起了赵云,若是赵云在,今天出其不意斩首杨、高的一定是他。赵云不在,他却意外地收获了又一个赵云,如果这个未名小将当真能成为赵云那样文武兼备的明识将领,那该有多好呢。
  ※※※
  浩浩之风从葭萌关的中心贯通,像一柄流动的利剑,几乎要将城关劈成两半,顶着这肆无忌惮的风,刘备在城楼上缓缓踱步,心里的感叹却比风还要猛烈。
  终于撕破脸了。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试图弥合道义原则和霸业雄心,无数次因为二者之间的冲突而深陷自责的泥潭,一方面想成就帝王霸业,一方面又害怕背上世人指责。最终雄心战胜了道义,再不用顾忌同宗血裔不可伤,伪善的面纱已被撕得粉碎,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争霸心。
  他一回身,看见斩首杨、高二将的无名小将匆匆走上城关:“主公!”他拜了下去。
  刘备打量着他,这小将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眉毛像飞起的双翼,唇角也在上扬,轮廓的每条线都呈现出往上飘升的弧度,整个人的精魂似乎也在飞起来,那张扬压也压不住,他笑眯眯地问:“你唤作什么?”
  “魏延魏文长。”声音很响亮,仿佛号角。
  刘备默默记住:“很好,我有个疑问,你今日如何听懂了法正的话?”
  魏延年轻的面孔飘荡着自信的笑:“因我知主公不会回荆州,既是不回荆州,又召来杨怀、高沛,必是有诓而诛杀之意。”
  刘备惊异:“你如何知道我不回荆州?”
  “主公率荆州兵甲西入益州,在此险隘重关历经一年经略,今日忽要离去,他日努力皆付流水。主公不做无用之事,不行无妄之举,况且荆州并无非赴不可的急难,故而延以为主公必不回荆州!”
  刘备大奇,他又打量了魏延一番,这个年轻的将官像放飞的纸鸢,直入高天,掣云而行,所以他看得往往比其他人更远更广阔,于是这独具慧眼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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