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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诸葛亮怆然地念着这个疼痛的称呼。
赵云幽幽地叹息着:“这些日子,总是想起从前的日子,是老了吧,不免念起旧来。想起先帝、云长、翼德……还有孝直、士元……他们若还在该多好呢……”
他们若在该多好……诸葛亮觉得心里最柔软最悲伤的感情被这句话击中了,他恍惚了一下,似乎觉得那些离去的人们都活了过来。一张张鲜活的笑脸如春风拂栏,飘过去又抹过来,一幕幕旧日的景象在一脉干净的水里绽放出依稀的模样。
他看见先帝从一团明亮的阳光里跑出来,爽快的笑声从高高的云端荡下来:“孔明,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大汉的旗帜插满天下!”
关羽和张飞笑呵呵地奔向他,没有掩饰的笑容仿佛热烈的火,隔得很远,他们的声音像春雷般炸出了花朵来:“军师,我们看你来了!”
总用骄傲目光睥睨群僚的庞统来的时候那么安静,脸上永远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孔明,下一局棋如何?”
还有法正也来了,一边漫不经心地观览风景,一边假装着谦和恭敬,口里却咋呼道:“啊呀,孔明,你在这里呢,那帮不服膺主公的王八蛋又被我收拾了!”
……
诸葛亮心里像有什么东西也从中间分开了,痛便渐渐地扩散着,让他难受得几乎不能呼吸。
“孔明,”赵云幽幽地念着诸葛亮的字,“真是要辛苦你了,我们一个接着一个老去,死去,偏留下你一个人……”他声音发哽,泪陡然地一闪,被他死死地吞没了。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然后字字铿然地说:“先帝知遇之恩,托孤之重,纵有万难,亦当一肩当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云震住,他听出这是诸葛亮的心声,没有一字虚假,亦没有一字是空谈。诸葛亮这么说,他必然如此做,没有人能阻挡诸葛亮的信念,上天也不能,纵算是残酷的死亡也只能让他停止追求梦想的脚步,却不足以威胁他的决心。
赵云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道:“孔明再兴北伐,欲有所变乎?”
诸葛亮深思着:“兵出陇右仍为不变之策,只是需做适当调整。”
“先帝昔年争汉中,曾错失武都、阴平,此二郡为陇右后院,若能得此二郡,则陇右后院为我所据。即便再有兵败之局,也不至于一败千里。”
“我也有此意,前番败绩,不得已兵退汉中,皆因前无所据,后无所依,若能定武都、阴平二郡,则得一屏障也。”诸葛亮分析道,“再者,东吴也有北上之意,倘若东西连线,庶几掎角相依,胜算更大。”
赵云叹息:“东吴能与我掎角相依,善莫大焉。”他咳嗽了一声,“只是,北伐一事非一人之力能成,成大业者,当有众力相助。孔明当着意人才甄拔,季汉数年来虽良干凋敝,也一定能选拔出贤才补充缺漏。”
诸葛亮颔首:“子龙所言深合治国之要务,前番虽败军,幸而得一姜维,此人凉州上士,可堪大用。”
赵云瘦削而苍白的脸上浮现着期望的笑:“丞相眼光自然不会有错……”他缓缓地沉淀下心情,哀伤地说,“孔明呐,可恨我再不能随你出征,以报先帝之恩,以复汉家天下,人生之憾,莫大于此!”
诸葛亮心中一痛,想说些安慰话,却觉得徒劳无用,赵云是明事理知天命的玲珑人,他不需要虚假的慰藉。
“孔明,”赵云切切地说,“我便是身不能往,魂也会随从北伐大军,总会看见还于旧都的那一日。”
陡然地,泪水夺住了诸葛亮的双瞳,朦胧的视线让一切都依稀如梦,而那朴质的誓言却清晰如钟磬。
那么多人的希望背负在他肩上,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无论他走得多远,他们的目光都在那最初温暖的地方凝望,像不会消散的阳光,催迫他疲沓的意志,鼓励他松懈的勇气。他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一切都衰谢了,仿佛流逝的年光,只有当初的誓言,宛如磐石,坚毅并永恒。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默默地对自己说,更多的泪淌出来,又回流进心里。
※※※
秋已深了,庭院里花叶缤纷,几个仆役持着大扫帚哗哗地扫落叶。姜维顺着曲折漫长的回廊向前走去,脚下一弯溪流缠绵流淌,水面漂着残红,打着旋,被流动的水冲去了一丛幽深竹林的背后。
姜维一面走一面小心地打量,这就是被无数蜀汉臣僚口耳相传的丞相府么,没有他想象中豪奢堂皇的富贵气。宅院虽然很大,却极普通,屋瓦栋梁少有雕饰,前院的忙碌和后院的安静形成鲜明的两个世界,让人常常生出恍惚的感觉。
他作为魏国降将,短短数日擢升官职,恩封爵禄,入成都面见皇帝,还被丞相请入府邸,待以家人之礼,让多少人青眼有加,羡慕不已,可于他却似踩在薄冰下,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长廊尽头倚着一个人,正低了头去瞧水底潜伏的鱼儿,手里拈着一瓣花,想要丢进水里,却迟迟地没有动。
姜维悄悄地从她旁边经过,她正专注地盯着那一溪水,竟然不知道身边走过一个人。姜维侧着身子走得很是小心,不想惊扰了她,偶尔抬起的目光掠过她的侧面,轮廓纤细如描,脸颊上晕着大病初愈的粉红,他瞧见女孩子的脚边闪闪发光,是一只玉耳珰,也许是她掉落的吧。
“你……”他想了一想,还是好心提醒道,“掉了东西。”
女孩子迟钝地转过了头,水雾般迷离的眼睛里含着诧异:“什么?”
姜维指着地上的耳珰:“这是你的么?”
她朝那耳珰一瞥:“呀,真是!”她慌忙地捡起来,感激地说,“谢谢!”她细心地擦掉耳珰上的灰尘,指头滑着温润的玉,小心翼翼得像在呵护雏鸟的翅膀。
姜维辞让了一声,这才发现她眼角余留着未干的泪痕,莹莹的泪光粘着她透明得一尘不染的皮肤,难道她刚才是在哭么?
“是乔哥哥送给我的。”她低低地说,忽地又觉得不该在陌生人面前表露心曲,不由得掩饰地一笑。
她慢慢地转过身,清澈的眼睛里显出了一个人,身体不为人知地一颤。
这个人有很年轻的脸,眉毛没有父亲坚挺,却飞扬如雄鹰;眼睛不及父亲深邃,像是宽阔的池塘,大而明亮;鼻子倒是和父亲一样挺直,隆准悬胆,一张口半开半闭,不似父亲抿得很紧,也许是父亲思虑过多,太严肃了吧。
少女把一个青年男子和自己的父亲对比,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奇怪的举动,只是固执地想比一比。
如果说父亲是北辰之星,他就是围绕北辰的卫星,父亲有父亲的伟大,而他有他的光辉。
她不知道,她的脸红了。
“你是谁?”她好奇地问。
突然被一个陌生女孩子问名字,让姜维觉得很别扭。他犹豫了一刹,说道:“我,姜维。”回答很短,像被斩断了的竹子,一截截续不起来。
女孩子专注地盯着他,仿佛在打量一只可爱的小羊,一朵含苞的小花儿,一片滑落指头的树叶,她拥有所有少女的好奇心,对一切新鲜的人或事都会很快陷入痴迷。
姜维被她瞧得窘迫不安,他慌忙低了头,双手不安地在腿上磨蹭。
“姜维,”她念着这个名字,像嚼着一枚甜果,品咂得有滋有味,“你不是爹爹府中的僚属,新来的么?”
姜维没听懂她的话,傻愣着无言以对。
女孩儿被他的呆样儿逗乐了,捂着嘴笑道:“我说你是不是新来的?”
“呃,”姜维想,自己应该算新来的吧,他老实道,“是。”
女孩儿歪着脑袋:“我说呢,以前没见过你,嗯,你是哪儿的人 ?'…3uww'”
“天水。”
“天水?在什么地方?”女孩儿皱皱眉头。
“在雍州。”姜维觉得此刻的情形奇怪极了,自己竟然受一个陌生少女的盘查,这女子是谁?她为什么要打听自己的底细,而自己又为什么像个傻子似的接受她的询问?
“雍州?”女孩儿惊呼,“真远呢,你怎么跑成都来了?”
姜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支吾了一下:“我,我原来不在成都,我在天水,后来丞相北伐……我本来随太守出巡,然后,然后事起仓促……随丞相来了成都……”他越说越混乱,事情没说顺溜,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女孩儿却听得很仔细,她在姜维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里听出了意思:“你不会以前是魏国人吧?”
姜维呆了,女孩儿的冰雪聪明让他瞠目结舌,他天生的嘴笨不善言辞,许多人都不爱和他说话,嫌累,他叨叨十句话也没廓清一句话的意思,偏又不爱说话,更不会争辩,被人诬赖没法用言辞抗争,常常背黑锅受栽赃。
女孩儿才不在乎他是不是降将,她的心思一下子又转过去了:“天水,天水,这个地方的名字好怪,莫不是你们那儿有天上来的水?”
“是有天水。”
“真的么?”女孩儿兴奋起来。
“是,”姜维说起家乡的传说,口齿变得清晰起来,“那是在秦末之时,雍凉一带因连年征战,兼之大旱,致使繁华衰落,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许是上天怜惜民生,忽有一日,天上之水倾泻而下,绵绵不绝,竟而形成一湖,水波潋滟,甘洌如酒。后为武帝所知,令新造之郡立于湖畔,赐名天水。”
女孩儿听得津津有味,几乎入迷了,她想生活在拥有这样美的传说的地方,真是幸福呢。
她叹息道:“那真是好地方,我以后得去看看,你陪我去成不?”
陪她去?姜维觉得这个要求很古怪,素昧平生便邀请陌生男子和她同行,这女孩儿神志不清么?他不肯违心答应,索性保持沉默。
女孩儿也不在乎他答应不答应,她的心思是变幻的流云,一会儿又飞过去了,她用憧憬的语气说:“天水……若是死了,能把骨头抛在水里,那该多好……水里有龙么,有神仙么?没有也没关系,我去做那水里的神仙……”
死了葬在水里?姜维更加迷糊了,这是个什么人啊,也不知是哪家父母教出的怪女儿,行为言谈像个疯子,瞧那一身装扮——他不敢和那女孩儿正面对视——也颇为考究,也该是富家女儿,何以便寻不到那闺门中人的矜持。
“可惜我是女子,我若是男子,便随爹爹去出征,兴兵打仗就交给你们,我呢,到处走走看看……”女孩儿充满幻梦的语言像孩童的自言自语。
姜维有点回过味来了,他心里跳出了一根神经,这女孩不会是,不会是……
正在这胡思乱想之际,前边跑来一个僮仆,急吼吼地说:“姜将军,你在这儿呢,丞相寻你。”
姜维回过神来:“哦,我马上去。”
那僮仆乍见到女孩儿,慌忙行了一礼:“小姐。”
这一下,姜维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女孩儿原来是诸葛亮的女儿,丞相的大千金,他竟然和丞相长女单独胡扯了这么长时间。此刻回想起来,又是惊讶又是后怕,再念及自己心里许多不敬的念头,更觉得羞愧。
女孩儿嘟嘟嘴巴,笑嘻嘻地对姜维说:“忘了告诉你,我是诸葛果,你可以叫我果儿,爹爹总这样叫我。”
姜维讪讪笑着,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正面看清诸葛果,她的眉眼和诸葛亮很相似,只是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天真,每当一笑,眼睛便弯成了一钩月亮。
她多大了?十五岁?还是二十了?她像个不谙人事的儿童,是长在温室里娇嫩的花骨朵,未经风霜打击,纯粹得一直保持赤子之心,连真实年龄都模糊了。
诸葛果被姜维注视着,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她似乎欢喜这样的关注,认真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姜维却被她的认真逼退了,他不敢再多做停留,深深以为自己太荒唐,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再踹一大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像个色眯眯的轻薄子,居然和闺门小姐谈天说地,把男女有别置之脑后,真是不知羞耻!
他连道别的话也不说,逃亡似的转身就走了,走了一截,又想是不是太失礼了,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诸葛果竟然站在原地望着他,莹莹的光淌过她苍白的脸,仿佛泪水般晶莹剔透,而后风乍起,吹皱了她赧然的表情,一切都模糊起来,空气里回荡着如慕如诉的忧伤。
那一瞬,姜维忽然想起白蘋,在薄雾弥漫的清晨目送他离开,巷口的风吹了很久很久,仿佛思念的倾诉,说再多也不嫌冗赘,甚至不足以表达内心沉淀太厚的痴爱。
他的眼角湿润了,迷离的视线里,诸葛果变作了白蘋,她安静地守在春风卷帘的巷口,将披散的长发用一根青玉簪挽起来。她微微仰起脸,清丽的面孔上有月光般洁白的泪,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