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父亲不打你。”
“你怎么知道他不打我。”
诸葛均笑嘻嘻道:“父亲出门了,他打不着你。”
诸葛亮心上像炸开了一朵花:“他出门了?”
“嗯,他和安叔一块走了,娘说父亲要出远门,是去……嗯,去徐州。”诸葛均对自己的这个惊人发现很得意。
父亲出远门这个消息实在是太令人振奋了,诸葛亮激动得想大笑三声,他把笔墨竹简往旁边一推,一把拉住诸葛均的手:“走走,出去玩!”
两兄弟手拉手穿过长廊,诸葛均说要去骂隔壁大牛,诸葛亮记挂着“楚汉之争”,商量的结果是,先去解决了楚汉,再以胜利之师去讨伐大牛。
两人没敢走大门,怕被堵门的司阍拦回去,再告诉继母,若不慎遇见两个孪生姐姐,也难免啰唆,便循着小道往角门而去。
刚走到角门处,却听见扰耳的吵闹声,是家里的仆役和谁在吵嘴,两兄弟本来想躲,偏又生出孩子的好奇心,倒挨近了去看稀奇。
那和仆役吵嘴的是个街面上的乞丐,原来是乞丐在门口蹲踞,被仆役发觉,嫌他污了门庭,要赶他远去,两下里不肯相让,竟吵了起来。
却见那乞丐似已年过六旬,拧成条的灰白头发从后脑勺翻过来,把脸挡了个结实,因身上的衣服烂得不成样子,仿佛只是披着几条破麻缕,上半身几乎裸着,下边也没穿鞋,两只脚磨得起了皴口,约摸是走了很远的路,虽是一身褴褛,肩上却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四四方方,仿佛扛着一面门板。
“别在这儿杵着,也不看看地方!”仆役凶道。
乞丐满不在乎地说:“我在门外住,又不住在你家里,你管得我。”
“你躺的地方就是不对,给我滚远点!”
“一只看门的狗倒比狗主人凶险,叼的不过是骨头,还以为自己是肉食者。”乞丐讥诮道。
仆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骂道:“啰唆什么,滚!”
“贵胄之家霸了高墙之内,还要霸高墙之外,给不给世人一口活气!”乞丐把肩上的包袱一拉,便要离开。
“等等!”说话的是诸葛亮,他从后面蹿了出来。
“这人脏,公子别理他!”仆役连忙劝道。
诸葛亮不搭理仆役,径直走向乞丐,他从腰里的革囊里摸出一把铜钱,那本是过年时家中大人送给他的岁钱,他不由分说都掏了出来:“这个给你。”
乞丐没接:“我不受无因之赐。”
遇着个不受施舍的乞丐,还真是稀奇,诸葛亮好奇起来:“那你要怎样才接受?”
“有所予才有所受,所谓礼尚往来。”
瞧这乞丐身无长物,能求他掏出什么值钱家伙来,诸葛亮无奈,想了想,说道:“那我看看你背上的包袱里是什么。”
乞丐略一思索,干脆地把包袱解开,原来是一方边角磨烂了的木棋盘,可诸葛亮惊奇地发现那木棋盘原来只有纵横十道,迟至东汉,围棋已从十五道延展为十七道,棋道越少,则布局越窄,一局棋限在小域内,对弈者往往施展不开。
“你这棋盘不对。”
乞丐淡淡道:“哪里不对?”
诸葛亮一板一眼地说:“天下棋盘皆是十五道,多也不过十七道,你这是十道,明明就是不对。”
乞丐嗤道:“谁定的棋盘就一定得是十七道,‘上胡不法先王之法’这个道理都不懂,那便是迂腐!”
这话让诸葛亮呆住了,懵懵懂懂仿佛要体会出什么,却又理不清,他盯着乞丐,忽然发现那被污垢堆叠的脸上透出一双明澈透亮的眼睛,仿佛夏夜闪烁的明星。
他把钱塞到了乞丐手里,乞丐只拿了两枚,其余退给了他,说多了便是贪心。
“就让他在这里待着。”诸葛亮吩咐那仆役。
“那可不成,待这儿有辱……”
诸葛亮没好气地打断道:“又没辱你,多管闲事!”
少主人发话了,仆役只好闭嘴,诸葛亮又说要和弟弟出门,你要是敢多嘴,我就把你上次去厨房偷拿羊腿的事告诉父亲!
威胁过后,诸葛亮却在琢磨,是留在这儿问问为什么棋盘只有十道,还是前去招呼伙伴们继续“楚汉之争”,可那乞丐却已蜷缩在一边,两手抱住棋盘,似乎打起了盹。
诸葛亮想,那就先去指挥楚汉吧,他拖住弟弟的手,飞快地跳出了角门。
门外是一条深长小巷,几株蓬松桃树交错而立,树杈上结着的桃子已熟透了,一个个仿佛红彤彤的孩儿面。
他们跑过了小巷,余光瞥见那缩在角落里的乞丐,像一只冬眠的蚕虫,一动不动。
十道棋盘,还真是奇怪的布局呢。
第二章 夜观星象,诸葛叔侄说天道
阳光明丽如瓷娃娃的脸,漫天飞起的白絮宛如一双双轻盈的翅膀,在庭院间起舞翻飞,仿佛逗引情绪的咒语。
诸葛亮在屋里待不住了,他被这满园旖旎风情吸引了,很想搁了手中的笔去纵情欢乐,可又怕耽搁了抄书的时间,若是父亲回来,书还没抄完,天知道是个什么情景。
继母昨天说等父亲回来,还要给他寻一个先生,这让他颇为苦恼,为什么非得请一个咬文嚼字的腐儒。每日授讲些不通人情的空话套话,真要把人教出毛病来,曾经便为这不可忍受,他已经用胡搅蛮缠逼走了五个先生。
这么闷着抄了半晌,满篇的文字一个个膨胀起来,心里像塞了棉花般难受,实在憋不住了,他索性跑了出去。
诸葛亮顺着连接前后院的长廊跑得欢畅,长廊的半腰处伸出一处小轩,两个清秀面孔的少女倚窗对坐,正在牵针穿线。两人却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模样,这是一对孪生姊妹,前后相差不过一个时辰。
他起了玩笑心,蹑手蹑脚地溜过去,在窗口响亮地呼喝了一声。
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大姐昭蕙生气地说:“小二,又是你,吓坏我了!”
二姐昭苏却只温柔地笑。她虽和昭蕙一样长相,性格却极不一样:昭蕙是蓬蓬的火,点一点便燎原成灾;她是沉默的一脉水,安静而浅淡。
诸葛亮嘟着嘴巴:“吓又吓不坏!”他拐进了屋,扯住昭蕙手里的一幅布,“做什么好玩意儿,给我看看!”
昭蕙气得一把推开他:“过去,去找均儿玩,别惹我们!”
诸葛亮不悦地哼了一声:“看看有什么要紧,小气!”
昭蕙瞪了他一眼,她叠起布幅,把细针和簧剪都装入针衣里,卷成一管,起身离开了。
诸葛亮对着她吐了吐舌头:“吝啬鬼!”他挨着昭苏坐下去,腆着脸凑上去,“二姐,你绣什么花样?”
昭苏没回答,目光落在诸葛亮的袖子上,却说:“你衣裳破了。”
“啊?”诸葛亮还没反应过来。
昭苏牵过他的衣袖,点了一点:“这里!”
诸葛亮一瞧,果然,右衣袖脱了线,衣料裂开了缝,像敞开的一张嘴,他满不在乎地说:“破就破吧!”
昭苏把手里的布幅放去一边:“脱下来,我给你缝。”
诸葛亮迟疑了一刹,他因嫌热,在屋里抄书没穿外衣,只套着中衣就跑了出来,褪下这件中衣,便是赤条条的无遮拦。他虽年少,也还知道羞耻,犟着说道:“不脱!”
昭苏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强求,只抬起他的手,轻轻放在木凭几上,柔声道:“别动。”她重新穿了一根针,牵起长长的线,捏住了裂开的衣料。
诸葛亮果真不动了,他和昭苏挨得很近,他能闻见昭苏头发的清香,他觉得真好闻,他看见昭苏游弋的手指,指头晕着圆润的螺旋,像开着粉红的桃花。
墙外有孩子在琅琅地读《诗》:“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不一会儿昭苏已缝好了衣服,她咬断了线头,理了理皱褶:“好了。”
诸葛亮摸摸针黹平整的衣袖,嘿嘿直笑,昭苏拖来一只竹笸箩,里面装满了香喷喷的麻饼:“拿去吃。”
诸葛亮拿了一个,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拿了一个,接着又拿了一个,后来索性寻来一方绢帕,一骨碌全包走了。
昭苏惊异道:“你要吃这么多?”
诸葛亮扁扁嘴:“我饿嘛。”他拍拍小包袱,笑道,“二姐可别心疼,我下回买多点还给你。”
他对昭苏做了个鬼脸,抱着麻饼跑出了门,一溜烟往角门奔去。
才跨出角门,却见墙外卧着一群人,那老乞丐盘腿坐在地上,正和一中年书生下棋。周围尚有三五个人,有的蹲有的站,有的议论,有的思索。
两人便在那十道棋盘上手谈,手里握的棋子材质为石子,潦草地涂了黑白二色,棱角参差,却被磨搓得圆润了。中年书生执的是白子,棋面俨然是一败涂地,他摇摇头:“古来棋道没有十道之数,我下不成!”
老乞丐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地说:“愿赌服输!”
中年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圣人观天地之相而定棋之道,长者以非道做局,我不识非道,认输!”口里虽认输,却是输得极不服气。
老乞丐还是低着头:“自古弈无同局,枰亦无同罫,君拘泥于古制,不知日日新之理,焉能求胜!”
中年人心里很不为然,丢了两枚铜钱在棋盘上,也不肯再起一局,只道这老乞丐古怪,自己不合与他一般见识,围观的也失了兴致,纷纷散了。
老乞丐将铜钱收走,一枚枚将黑白子捡开,放进两只缺口的陶碗里,方才懒洋洋地抬起灰尘扑扑的脸,却看见一个孩子仍痴痴地瞪着那十道棋枰发呆,他对诸葛亮露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诸葛亮醒过神来,他慌忙把那包麻饼递过去:“给,给你吃。”
老乞丐没接,只管继续收黑白子。
诸葛亮知道他不受嗟来之食,说道:“我来和你对弈。”
老乞丐摇头:“一日较量已毕,今日不开局。”
诸葛亮看这老乞丐性情古怪,也不能强求,便说道:“那我能请教你,为何棋盘只有十道么?”
“我刚才说过了,自古弈无同局,枰亦无同罫,为何要执著于旧制,变一变又何妨。”
诸葛亮琢磨了一会儿:“可是世人为什么不喜欢改变?”
“皆因世人安于现状,目乐田园之景,耳悦丝竹之声,便不思进取,不求改变,只汲汲于利禄,欣欣于荣耀,随波逐流,随世沉浮。”
“这样不好么?”
“为寻常所喜,但凡成大事者,皆于艰难竭蹶中崛起,非有大变不能砺其心智,催起奋进。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诸葛亮不太明白,他看住老乞丐,希望老乞丐能给自己一个通俗的解释,老乞丐偏偏就住口了,他伸了一个懒腰:“等你有一日遭大变,你再来问我。”
诸葛亮还想讨教,老乞丐已闭目养神,做出了不闻不问的姿势,诸葛亮只好不叨扰了,他把那一帕麻饼轻轻放在老乞丐身边,行了一礼,悄悄离开。
他便想,什么算大变呢,对他而言,最大的变故是母亲的病故,可那时自己年纪尚幼,丧亲之痛的感受并不深刻,加之一向以来家境优裕,虽然父亲管教严厉,不过是惹急了受点皮肉之痛,到底也不算什么大苦痛。甚或周边战乱频仍,烽火不断,对他也没有太大影响,只是知道天下有些地方在打仗,至于战争到底是怎样一幅图景,于他像说唱艺人口里的传奇故事,至多是和小伙伴扮演的过家家游戏,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另一种生活。
他回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老乞丐,想到目前最大的变化大概是父亲回来,发现他没完成课业,狠狠揍他一顿,罚他一个月不准出门,那可真是晴天霹雳的大事了。
人生还是按部就班比较好,每日偷桃子掏鸟蛋,和小伙伴玩楚汉游戏,你扮演汉高祖,我扮演楚霸王,诸葛亮最喜欢张良,指点江山,纵横捭阖,其实他更爱苏秦、张仪,以为他们便是争辩的行家。他最大的梦想是成为像苏秦、张仪那样的人,不是求六国封相,而是和隔壁大牛吵架时,别输了阵仗,就这样无忧无虑地玩乐淘气,即使偶尔被父亲责罚,也能忍受,想到这里,他笑着跑远了。
※※※
夏天的夜空澄明如洗,一轮皎月透亮似镜,唯有几缕瑕疵丝丝牵连,那是暗度天幕的流云不小心遗留的足印。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燥热,诸葛玄实在难以入眠,不得已翻身下榻,窗外透来一袭凉风。此时户外光华粲然,仰望星河万里,仿佛东海茫茫,刹那心潮起伏,再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