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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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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堂上大人无养,要回家侍亲的?”周遇吉扬声问道。

风吹过,没人发出半点声响。

“有没有膝下儿女无依,要回家哺育的?”周遇吉又问道。

仍旧是静悄悄一片,无人出声。

“既然都没有……”周遇吉抬头望了望天,朝阵列重重抱拳,朗声道:“时辰到!弟兄们且随某家走一遭!立功报恩,开家创业,百世富贵,在此一搏!”

“九死不悔!”

 第288章 秋尽江南草未凋(10)

整个骑兵营虽然是五千人的大编制,但是包括了马场守卫和部分的马夫、兽医,真正参战的战力只有八百骑。传令兵高举令旗沿着阵列跑了一个来回,整装待发的骑士上了战马,辅兵看管好换骑的驮马,在训导官和参谋们的领导下列阵防御,徐徐跟进。

周遇吉站在最前方。他的亲卫分列两侧,一字排开,背后的靠旗迎风招展。最外侧的两名亲卫举起了营旗和周字将旗,同时也是确定横阵的边界,不让后排骑兵跑偏。

“齐步——走!”周遇吉下令道。

三排骑兵阵列随着旗号缓步前行,每排二百六十骑,另外还有二十匹游骑游走阵型后方和两翼。每骑之间没有半点间隙,被夹在中间的骑兵甚至不用握住缰绳,战马就会被左右战友夹着往前跑。

战马的速度渐渐加快,直到周遇吉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东虏甲兵后阵呈现在自己眼中。

在骑兵横阵距离东虏后阵一里半的位置,巴哈纳才意识到自己被明军骑兵在背后捅了一刀。他不得不召回支援左翼的巴牙喇,统领甲兵和剩下的阿哈在后方列阵,同时派出塘马向石廷柱求援。

石廷柱得到求援的消息后,终于长舒一口气。他之前见明军骑手从自己背后而来,还以为明军要拿他开刀,原来只是故布疑阵,真正目标是正蓝旗的巴哈纳。

“主子!真的不救巴哈纳么?”

“不是不救,是救不了。”石廷柱面无余色。

“摄政王怪罪下来……”

大清军法甚严,甚至有战败则斩的先例。

石廷柱也深怕多尔衮怪罪,尤其见死不救无论是国法还是私情,都会遭人唾弃。然而此刻发兵去救巴哈纳,恐怕连他自己都要折进去。

不过……

石廷柱心中暗暗寻思:当年老汗打浑河之战,参将拜音达里、游击伊郎阿见了明军望风而逃,也不过是革职而已。所以说,关键还是根底够不够硬,站队是不是正。如今朝中两黄旗要反摄政王,摄政王要先除了豪格,看到正蓝旗受损多半也不会震怒到什么程度吧?自己只要坚定站在王爷那边,又有保全部曲的借口,留下一条命总能够吧?

“觉罗巴哈纳早已经撤了,我们也跟着渡河北返!”石廷柱大声道。

那梅勒额真一怔,转而明白了石廷柱的意思,这是要将败军的责任推到巴哈纳头上!到时候两人互相指责,就看王爷信谁的了。

巴哈纳很快就发现正白旗汉军的固山旗已经连影子都没了,更没有汉军的援军。

“等我回去,非得剥了石廷柱的皮!”巴哈纳咬牙切齿,叫道:“听令:所有马甲、巴牙喇、戈什哈,先破尼堪马兵!”

……

“大步——跑!”周遇吉抽出四尺长的马刀,高高举起。

骑兵们齐刷刷抽出马刀,做好战斗准备。

胯下的战马大步向前,如同一道不可阻挡的洪流。

令人恐怖的是,从侧面看过去,所有的马竟然整齐划一,没有一匹超出胸线。

巴哈纳从未有过如此绝望,一个诡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这真是明军么?这真是那个一碰就散、一打就逃的明军么!

现在唯一的希望也就只有那些持弓疾射的巴牙喇和仅存的马甲兵了。

看到有中箭落马的骑士,巴哈纳略略有了一丝希望。

然而这抹希望带来的却是更严重的窒息。

明军骑士落马之后,战马很快就失去了前冲的动力,放慢速度,露出一个空档。而后排的明军骑手总能迅速填补这个空档,保证马墙的浑然一体。

在大步迈进了足足一里地之后,周遇吉已经能够看到正面巴牙喇的眼白和黄牙。他高举的马刀在空中虚劈一记,放声喊道:“疾驰!”

“冲锋!”所有骑兵回应着主帅的口令。

战马瞬间从大步切换到了疾驰,耗尽全力朝正蓝旗巴牙喇冲去。

沉重的马蹄踩踏得大地震动,彻底击溃了巴哈纳最后一丝心防。他统领的是马甲兵,也见过蒙古人的骑兵冲锋。当骑兵数量足够多的时候,组成马墙并不稀奇,但从没人尝试过组成如此密不透风的马阵。就算是骑术了得的蒙古人,也不可能在疾驰冲锋的时候,继续维持这样整齐的阵列。

深富战斗意志的巴牙喇和马甲仍旧朝周遇吉发起了进攻。他们组成的横阵并不少于周遇吉的骑兵,在骑射中也显露出他们的精湛战技。然而这一幕在巴哈纳眼中,却无缘无故多了螳臂当车的悲壮。

——不能让巴牙喇和戈什哈去送死!

巴哈纳终于醒悟过来,高声嚷道:“鸣金!撤!”

战马对冲的时间是漫长的,仿佛每一个马浪起伏都有一百年那么久远。同时也是瞬息即逝的,只是眨眼之间,两支骑兵就撞在了一起。

巴牙喇的大刀狠狠劈向迎面而来的明军骑士。

有人挡住了,有人却被大刀劈破胸甲,阵殁当场。

然而毫无例外的,每个建奴攻向明军的瞬间,起码三柄马刀攻向了这个凶徒,而且必有两柄马刀,或砍或刺,能破开敌人的披甲,带出滚烫的鲜血。

周遇吉早就知道这种密集横阵威力无比,但到了此刻,仍不免泛起敬畏之情。

擦身而过的瞬间,明军已经攻破了正蓝旗的骑兵拦截,紧密地朝居中主帅靠拢,再次提起马速,排山倒海地冲向了巴哈纳的固山旗。

巴哈纳弃旗而走,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那些心思活络的建奴骑兵,在最后关头拉转了马头,从明军横阵前避开,惊险地捡回了一条性命。此刻见主帅已经狂奔而去,当即拥了上去,呼喝前面的甲兵回头撤退。

周遇吉冲到了固山旗前,挥刀斩杀了护旗逃走的建奴。

象征正蓝旗固山额真的旗帜落在地上,旋即被马蹄踏入尘土之中。

金声大作,主帅逃亡,将旗陨落,与第一近卫营胶着的东虏甲兵纷纷溃逃。有的人转身逃跑,却正好撞上了周遇吉的马墙,如同遇到了不可抵御的海啸,瞬间被席卷干净。只有战场经验丰富的老甲兵,才在瞬息之间选对了逃跑的方向,丢盔弃甲追赶巴哈纳而去。

“虎!虎!虎!”第一营的步兵见到了援军,士气大振,碾碎了东虏最后一丝战意。

一刻钟之后,建奴再没有成建制的抵抗,许多人扔了兵器,趴在地上装死。

“跪地者免死!”萧陌高声喊道。

听得懂汉语的建奴纷纷扔掉了兵器,跪地求免,二十年无敌的尊严彻底破灭。那些听不懂汉语的建奴也纷纷学样,匍匐在地,以求活命。最后那些负隅顽抗之辈,很快就被冲上前的近卫一营战士斩杀干净。

激战整日的战场终于在余晖下徐徐安静下来,只留下遍地残肢血肉,以及蠕动的建奴伤兵。

周遇吉纵马来到萧陌面前,歉然道:“座钟坏了。”

萧陌长长吐出一口气,取了一块不知哪里割来的袍布,抹去长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道:“殿下在望楼。”

周遇吉朝萧陌点了点头,缓步纵马朝望楼走去。

萧陌别过马头,看着周遇吉的背影,叫道:“殿下亲自上阵了。”

战胜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周遇吉翻身下马,放开了缰绳,一步步往望楼走去。

朱慈烺看到周遇吉过来,也接到了皇父传见的口谕,不过他还是决定先跟周遇吉说两句话。

“是盔甲太重了么?走那么慢!”朱慈烺扬声大笑道。

周遇吉加快了步子,心里中却闷得一丝缝隙都没有。他上前跪倒,沉声:“末将违期不至,犯了慢军之罪,以至殿下亲临凶战,按律当斩!”

 第289章 秋尽江南草未凋(11)

朱慈烺上前托起周遇吉,笑问道:“你没碰到黄成明?”

周遇吉摇了摇头:“许是错过了。”

“那就是了。”朱慈烺道:“战阵之上,绕路、迷路皆为常事,不当苛责,还是论心不论行吧。我知道你是忠义之士,绝不会故意晚来的。若是要罚你,萧东楼和单宁怎么说?对吧,呵呵。走,收拢部曲,拱卫圣驾。”

周遇吉这才发现,原来第一营战斗整日,第二营和第三营都还没出现!

第二营是从沧州尾随而来,不敢靠得太近,否则东虏肯定就不敢进口袋了。但是第三营奉命收取真定,藁城距离真定只有不到五十里,怎么会没有提前策应?

朱慈烺不相信单宁会故意不来,心中也难免有些担忧。出于保险起见,还是必须要让近卫一营抓紧时间进行休整,安置营寨。无论单宁那边发生什么事,都只能先派探马去联络,大军是决不能轻动的。

为此就连追击东虏溃兵的任务,朱慈烺都不得不放弃。现在东宫体系尚未巩固扎实,许多旧式将领还没有被牢牢的捆在东宫的战车上。这十年来,他们所见的无不是藩镇割据,手里有了强兵之后难保不会生出别样心思。

朱慈烺有些后悔将惠显、牛成虎、左光先一股脑放在了单宁手下。姑且不说单宁能否压住这些老将,只凭牛成虎和左光先在原历史剧本里的操守,这就有些过于自信了。

一念及此,朱慈烺再次心生警觉:这种疑心肯定是因为自己过于疲惫和战场压力造成的。别说牛成虎和左光先在眼下没有需要变节的理由,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想变节,也得先过了训导官、参谋官、军法官这三关。

还有暗中的十人团。

一定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朱慈烺叫道:“闵子若,派出探马,看看三营走到哪里了。”闵子若应声而出。

周遇吉整顿骑兵,派人去传留守兵过来汇合。他带了自己的亲卫队,紧跟朱慈烺身后,赶往皇帝陛下驻马观战的望台。

虽然朱慈烺在上前压阵的时候命令参谋部保护崇祯,但是参谋部里的老将心有不甘,壮年参谋心有不愿,竟然全都跟着朱慈烺和尤世威冲入阵中,稳固阵脚。姑且不说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只如此一群肩扛黄白星徽的将校亲自操刀上阵,的确使得将败之军士气大振。

冷兵器时代,打的就是士气。

朱慈烺率部回到望台,这回是真的穿着盔甲,上前握拳击胸,行了个东宫式军礼,道:“皇父陛下,儿臣幸不辱命,击溃前敌,特来请旨。”

崇祯早已经下了马,坐在马车上,脸色惨白,轻轻抚着胸,看着朱慈烺连连喘息,倒像是刚才他亲自冲锋陷阵一般。

王承恩也好不到哪里去,颤声道:“千岁,万岁爷这是累着了,这一路赶来实在太伤身子。”

朱慈烺点了点头:“父皇,那咱们先返回藁城,您看如何?”

“准……”崇祯气若游丝,抬了抬手臂,羞愧地别过脸去。

朱慈烺颇有些奇怪,站这么远,就算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他问道:“父皇,是身体不舒服么?要传医师看看么?”

“不用,”崇祯还是虚弱道,“呕过之后就好多了。”

朱慈烺也正好嗅到了一丝异味,循着气味望去,果然有一滩呕吐物。这时候又不会晕车晕马,想来是看到了战场上一些残酷的场面,一下子没准备,被刺激到了。

“哎呦!小爷!您身上的血……”王承恩指着朱慈烺的盔甲,大惊小怪叫了起来:“都还杵着干嘛!快传医师给千岁爷瞧瞧啊!”

以朱慈烺所处的位置,要想受伤挂彩实在是不可能的事,能冲进皇太子手弩射程的人都已经是建奴精锐了,除非对方有射程超过八百米的狙击枪。

崇祯闻言,连忙探头查看,果然见到朱慈烺左肋之下有片红得发黑的血迹,眼前一片眩晕,似乎颇为萎顿。

——唔,父皇不会是有晕血症吧?之前他刺伤袁妃的时候倒是没看出来啊。

朱慈烺听说过崇祯亲手杀人,看这表现简直和文青一样,心中疑惑。

只是他不知道当时情形。

当时城破,崇祯怒斩宦官,还要杀自己的妻女,那都是完全不可能还手的对象,是人在绝望中的最后疯狂。如今他远远观战,身后还有大半个国土——虽然只是名义上如此,这些日子的休养也渐渐抚平了内心中的创痕,又恢复到了曾经的状态。

朱慈烺低头看了看盔甲上不知哪里蹭来的一滩血迹,笑道:“父皇,这要是儿臣的血,恐怕儿臣已经站不住了。”

崇祯挥了挥手:“难为你亲自冲锋陷阵。”说着,崇祯只觉得鼻根发酸,就像是忍不住要哭了似的。他一直以为上阵杀敌是件轻松容易的事,浑然不曾想过,自己在殿堂中指手画脚,下面兵士就要抛头颅洒热血,开肠破肚断手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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