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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孤云在侧听着,虽然知道其中必有曲折,但一来当时自己只顾着伤心,没有看清那人面目,不知是何人所打,无从查找;二来人家势大,相互帮衬着,组成的阻碍却不是自己能够突破的。无奈只得承认世道黑暗,叫师父死得冤枉。心里愈加地委屈,又埋头哭起来。
凭他小小年纪,当时心里就有这般清楚的计算,可知心智成熟到怎样程度。
老皇爷也觉得这孩儿瞬间孤零,有些可怜。不忍心再发狠吓他,低身柔声道:“莫哭了,去把我家的女儿抱下来吧?听她哭得——倒比你还凄惨呢,你怎忍得?”
雨孤云本是温良的柔软心思,最耐不住人家的善待,只得一步步走向那挂大车。
小女童正哭得舒畅,见他过来,便只剩呜咽在喉间。把一双肥白的小手揸开,等着雨孤云来抱。
雨孤云见这小女童穿一身湖锦裁做的衣衫,上面尽是湘绣的牡丹,更衬得她粉嫩宜人,好不可爱。也觉得喜欢,将她胖嘟嘟的身体揽入怀里。
小女童待将双手搂定在他的颈下,便立时欢颜,嘻嘻地笑个不停。尤其一双明艳大眼睛不住地眨动,却只定定地看着雨孤云,好似看不够一般。
闻着小女童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奶香,感觉着她偎靠在怀里的温暖和柔软,雨孤云心里也涌起一阵无限怜惜的异样情怀。缓步走到老皇爷的面前,道:“还有何吩咐?”
老皇爷瞧着这对组合倒觉得搭调,哈哈笑着对雨孤云道:“甚好——从今而后,你就休做什么沙弥了,只管陪伴我这宝贝女儿。就要哄她高兴,别的不需你虑。可不许叫我听到她的哭声,若不然,我可不饶你,知道吗?”
雨孤云生来孤独,虽与僧人为伴,但毕竟缺少只有父母才能给予的温暖和关怀,是以养成倔犟天性,最不耐被人吩咐如何。听着老皇爷的差遣,却只默默地低着头,也不应答。
老皇爷虽觉得恼火,但碍着女儿喜欢,不敢把雨孤云如何。无奈低叹一声,没有言语。想着女儿虽还年幼,却正是喜欢玩耍的时候。若有这看着端正的孩儿陪伴,必要比那些奶娘丫鬟强过不少。
第八十章 两小无嫌猜
老皇爷最后对身边的管家吩咐道:“叫他好好洗漱,必要干净;裁最好的衣衫给他穿,做最好的饭食给他吃。休要怠慢了,知道吗?有事便禀与我知,且看我——”
然后狠狠地瞪了雨孤云一眼,其中带有恫吓意思,带着众人轰轰隆隆地去了。
见老皇爷的身影没入中堂的门内,雨孤云便想将小女童放在地上,任她行走。女童虽小,却也重。雨孤云才八岁,手臂细弱,哪堪担负?抱了这么久,早已酸麻。
可小女童的双脚刚刚着地,便把红嘟嘟的嘴儿噘起,哇地哭起来,声音嘹亮,好似鹤啼。
那老皇爷只闻这一声,便似被皮筋拉扯着一般,立时转身探头,把锐利目光射向雨孤云。
雨孤云虽然胆大,却也不堪被他注视,忙又把小女童抱入怀里。
怪就怪在小女童只要一入他的怀抱,立时收泪,把表情换做笑容,拍着一双小手咯咯个不停,叫人惊讶。老皇爷还以为自己听错,纳罕片刻,收身缓步去了。
这一下倒叫雨孤云奇怪,问旁边的奶娘:“这孩儿——莫不是腿脚有毛病吗?落不得地?”
奶娘见老皇爷不在身边,胆子大些,摇头叹息道:“什么毛病?还不是惯的。这孩儿自打降生那日起,就一直活在我的怀里,叫双脚不曾沾染过尘土。不然就是个哭,谁能奈何?如今可好,这差事就着落在你的头上了。且待来日吧,你就知道苦处了。”
其实不必等到来日,只抱到过午,雨孤云的双臂就已经失力,无奈只好将小女童负在背上。
小女童却无赖得紧,片刻也不肯离开雨孤云。用一双手臂搂紧雨孤云的颈项,在他的背上酣睡不醒。雨孤云自然也困,可无法入座,无奈又将小女童翻入怀里,然后靠身在榻上休息片刻。
这样折腾一天下来,把雨孤云累得双腿酸软,肩背疼痛,苦不堪言。才知这小女童是自己命里的煞星,只为折磨自己而生。
这小女童自然就是后来和雨孤云一辈子纠缠不清的赛金花万山红。
却不想二人的缘分从这般小时就开始结伴,用雨孤云不堪担负的重量开始。
雨孤云后来和万山红提起这段往事时虽然口气幽怨,其实二人心里皆甜。都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彼此相属更加美好,是神仙也倾慕的恩爱。
但那时的雨孤云却不知日后的这番变化。还道自己早晚要累死在这小女童的身下,心里对这个芬芳的小东西生出无限的厌倦。
但皇爷府虽大,却不是他哪里都能随意出入的。其中禁卫自然森严,叫他想逃也逃不脱,想躲也躲不掉。只能背负着心里怨恨的小女童,随着她的高兴被驱使着四处游走玩耍。
小女童随老皇爷,本姓龙,闺字琏月。
这名儿虽然好听,可老皇爷却不许雨孤云唤。以为他出身卑贱,没来由地脏污了女儿的清白。
雨孤云虽然不忿,奈何自古由来的等级如同界限明确的壁垒,却不是他这小小孩儿能打破的。
气闷时说与小女童听,本没指望能如何。小女童却懂得些许,偎在他的怀里道:“你便叫我月儿好了,我自会应你。”雨孤云奇道:“谁唤你月儿?”小女童道:“娘亲。”
雨孤云不禁哑然,以为这个名字更加亲密,自己哪里敢?不禁摇头。
龙月儿见她不肯,嘟着嘴儿道:“你没人时唤,不叫爹爹听见便了。我喜欢你这样唤我——”一边说,把两条胖嘟嘟的小胳膊缠上雨孤云的颈下。
雨孤云见消停不过一盏茶左右她又来闹,心里烦乱。用眼睛四下扫视,见无人在侧,低声呵斥道:“休惹我,当心我揍你。”
龙月儿自然不惧怕,等同玩闹般嘻嘻笑个不停。
但见得雨孤云寒冷下来的脸色,也知惹他不高兴,自觉得无趣。只好收回双臂,把小嘴里的唾沫向雨孤云虚啐一口表示不满,然后将小脑瓜一歪,睡在雨孤云的怀里。
孩儿最得意的地方就是洁白无暇的佛陀心地,没有贪、嗔、痴,喜、怒、怨等一切狂妄执著之念。合目即睡,睁眼便醒,任凭自在,如何随心。
雨孤云见她如此,也便趁机休息,靠在花架下的秋千里假寐。
正在迷糊时候,却觉得身下一片温热。惊醒后把龙月儿抱起,才见她将自己的裤子都尿湿,忙唤在那边树荫下与几个侍女耍舌头的奶娘过来给龙月儿换干净的衣衫。
龙月儿却不醒,把双眼乜斜的小脑瓜晃得似要掉下来般柔软,被奶娘抱着去了。
雨孤云站在原地揸撒着双手,心里觉得有说不出的委屈,想不明白自己怎会摊上如此窝囊的事情。
晚饭开在一张钿贝镶嵌的紫檀木八仙桌上,十几个菜式都是雨孤云不曾见过的,蒸腾热气夹着诱人香味扑入他的鼻孔。
劳累一天下来,雨孤云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恨不能吞下一头牛去。此时见得这多好吃的,如何不贪婪?一面把龙月儿腾挪到不碍事的左手里,一面抓起筷子就吃。
可龙月儿却怎肯叫他吃得消闲?把身子扭了两扭,将小屁股一撅,登时叫满屋子里都是臭味弥漫,让雨孤云恶心得把刚刚咽到嗓子眼的一口饭菜吐得干净。
也才知这龙月儿已经被娇惯得没个样子,都这么大了,拉屎撒尿还如此随意,不知约束。
雨孤云瞪着眼睛看噘着嘴儿立在膝上的龙月儿,打也打不得,说也说不得,憋屈的直想大哭一场。
他却不知男女的恩爱经营起来就是这般,说到底便如伺候孩儿一样。不但要加着百倍的小心,还要陪着千般的不是才行。
纵然如此,世事的阴差阳错也不肯善罢,总要在其中挑拨唆使,叫你长久不得,奈何?
还道白天最累,可雨孤云哪知这龙月儿夜里更加地难缠。睡过一个时辰后便醒,爬上雨孤云的身体摇晃着他叫唤,非要去到花园里玩。
雨孤云正香甜,怎有耐心哄她?一掌扒拉到旁边,翻个身又睡。龙月儿也倔犟,重又爬上雨孤云的身体,抓着他的头发使狠。
雨孤云忍痛不过,抬胳膊把龙月儿撞倒。不想这一下可有些重了,叫本就站不稳当的龙月儿一个筋斗从榻上跌落,摔在铺着寸厚绒线毯的地上。
虽然没有伤到哪里,但龙月儿却痛得不可忍,咧开小嘴嚎啕起来。
这一下不但将雨孤云惊得睡意全无,也把就在隔壁安歇的奶娘和几个丫鬟都吓得跑进房里。
见小公主趴在地上,都好似失火了般扯开嗓门大叫不止。倒把龙月儿骇得不知所以,惊怔地看着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的奶娘,忘了哭泣。
老皇爷得闻报讯,自然恼怒。叫把雨孤云摁在地上,用藤条抽打。
雨孤云倒刚强,紧咬牙关,不言弱语。
藤条上生有枝节,每挨一下,总要撕扯些嫩皮破烂,叫雨孤云痛得眉眼歪扭,心肺抽搐。
抬目光看向倚在老皇爷怀里的龙月儿,却见她对眼前之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已经睡去。
其实这样小的一个孩儿还是任事懵懂的年纪,纵然看着雨孤云受责又能明白什么?
奶娘毕竟是心地良善的妇人,倒疼惜他。找来上好的伤药为雨孤云擦抹包束,然后把仍旧向他身上赖着的龙月儿哄走。叫雨孤云得机好好地大哭一场,将这一天下来憋在心里的委屈发泄个干净。
第二日一早龙月儿就又过来缠他。雨孤云背上有伤,只好抱着。
一路闲散着随意地逛,不知不觉间来到后花园里。
此季正是八月初,满园花草生长得灿烂的时候。尤其牡丹开得旺盛,如在半空里烧着一大片粉白生香的火焰,叫人心神皆醉。
雨孤云却没有心思陶冶其间,只顶着堆积在脑门子上的愁苦煎熬。
孩童的世界虽然单纯,但其善恶也最狭窄,容易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雨孤云此时抱着龙月儿,感觉便是抱着无限的压迫和疼痛,有说不出的沉重,只想尽快甩掉脱身才轻松。
他信步走着,正好来在养着锦鲤的一大排白瓷大缸前。
这大缸虽不甚高,但沿口宽阔,足有二尺多。雨孤云望着里面盛的碧澄澄的清水,心里陡地升起一个恶念,以为若将怀里这小儿抛入这缸水中,任凭她挣扎,过不多时必就淹死了,自己不就解脱了?
他却忘了龙月儿若由他手里丧命,那老皇爷还能让他安闲地活着吗?怕不将他大卸八块难消心中恨意。
但雨孤云毕竟还是个孩童,不知思虑得远些,只想着要把眼前的麻烦消灭掉。使力把龙月儿的身体举在眼前,就要往水缸里放。
龙月儿不知祸灾临头,还道雨孤云在逗她,嘻嘻地笑的好不开心。
眼见得龙月儿脚上的那双软缎子苏绣小鞋已经沾到水面上濡湿,雨孤云却猛地如遭雷击般激灵灵地打个寒颤,豁然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他本是天性敏善之人,不曾做过杀伤之事。此时良知泛起,叫他猛醒。忙一把将龙月儿紧紧地搂抱在怀里,直骇得浑身是汗,瑟瑟而抖。
才知世间怎样的鬼魅跳出来吓人也不及自己心里善与恶的挣扎来得可怕,直教人肝胆皆裂,心肺热焚,好不煎熬。
第八十一章 为君何所惧
龙月儿却喜欢被他如此逗弄,高兴得手舞足蹈,把柔滑脸颊紧紧地贴在雨孤云的脸上讨巧。
她却不知自己刚刚在生死之间兜转了一圈,只把脚尖在黄泉水里沾湿就幸而回头。
雨孤云自然感觉得出龙月儿对自己那发自心底,没有任何伪诈的信任和依恋,却想不明白缘由何来。
只觉得心下愧对于她,把龙月儿的小小身体拥在怀里久久地不舍放开。
想起自己从小失亲的悲惨,遍觅世间已经没有亲人在。如此说来,如今倒是这个小女童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人。
雨孤云痴痴地怔了片刻,悲从心生,忍不住落下泪来。
龙月儿见了惊讶,伸出小手抹在他的面颊上,道:“你怎地哭了?月儿不乖吗?月儿不惹你生气了——”
雨孤云听得愈加地伤心,搂着龙月儿大哭起来。
经此一险之后,雨孤云却觉得和龙月儿亲近许多,把她当做自己的什么亲人般下心疼爱起来。
虽然有时因着龙月儿的任性耍闹而偶然恼火,但龙月儿日渐长大,也愈加地懂事。见得雨孤云的寒冷脸色,知道惹他不高兴,只得嘟起嘴唇收敛。
这夜已是初冬,天气却寒冷得早。听外面朔风逆嚎,直如野兽殴斗般惨烈,更衬得生着紫铜大炭火盆的屋内温暖宜人。
雨孤云斜卧在榻上哄着龙月儿玩,教她将串在白玉柄上的九连环一个个地拆下来。
龙月儿聪明得厉害,只学一遍就玩得熟,叫雨孤云省心。
正被熏香的暖气弄得昏昏欲睡,猛地听门上发出一声大响。雨孤云被惊得抬头,还不等看清闯入的是谁,却见一柄雪亮的长刀已经逼在眼前。
持刀者是名猛硕大汉,用黑布蒙着半边脸庞,只露出一双微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雨孤云,好像要用目光将他洞穿般用力。
对面屋里闷着的龙月儿ru娘和七、八个伺候的丫鬟听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