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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叫都来不及有一声便撒手扔枪,身向后仰,恶狠狠地直摔出去,四肢震颤片刻就不动了。
童牛儿最喜欢杀人为乐,正看着过瘾,猛地觉得胸前如遭重锤击下一般,打得他如一片被恶风刮起的羽毛似的轻飘飘地直飞出去,跌入退出七、八步远的银若雪怀中,将银若雪撞得一起跌翻在地。
童牛儿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被打得破烂不堪,没半个完整的,叫一缕血腥热气直冲咽喉,逼得他将嘴猛地一张,狂喷出一口血来。却还不停,又接连地吐。可不待干净,已经昏晕过去,向下瘫软。
银若雪见他受下如此重伤,吓了一跳,疾呼道:“臭牛儿——臭牛儿——”童牛儿却再无力应她,堆倒成软绵绵的一摊,任凭银若雪左右晃动,没有一点反应。
林猛亦大吃一惊,心里暗叫“糟糕”。有心上前救援,但见银若雪在侧,知道不是时机。无奈只得拉了仍要向前拼命的光头黑衣人道:“快走——随我撤下——”
光头黑衣人却不肯依饶,急吼吼地道:“他杀了我结拜的兄弟,我要报仇——”
林猛生怕他再为难童牛儿,死命地拖住厉声道:“不听我号令吗?我要你撤——”
黑衣人见林猛真的急了,无奈只得把长刀收回,对着童牛儿恶狠狠地哼一声,随林猛向西跑去。余下的黑衣人见战事已经结束,也呼喝着转瞬退得干净。
银若雪提枪起身,有心追赶。可待四下环顾时,才发现大街上空空荡荡,竟然没有几名锦衣卫在,心下不禁好不奇怪。自己已经将全营一百五十几名锦衣卫尽数带出来在此埋伏,怎地会不见人影?莫不是都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了吗?
银若雪咬牙暗恨,想着待收兵回营后再找他们算账。回转身扑到童牛儿跟前,将他抱入怀中呼唤。
童牛儿却把双眼紧紧地闭着,沉沉地昏晕不醒。二人向来嬉闹惯了,银若雪知他是鬼马性格,还道是装的在逗弄自己。待将手指放到鼻下试时,才惊觉那气只剩一丝在徘徊,臭牛儿眼看就要变成死牛儿了。银若雪吓得立时慌乱起来,一叠声地唤,见童牛儿依旧不肯应她,不禁心疼得眼中含泪。
正焦急时,自街南响起清脆杂沓的蹄声,转眼间有几十匹马嘶鸣着冲到眼前。为首这人穿一身素绣襟角的白袍,腰束金龙银丝大带,手提一丈八尺长的银戟,正是四将军方威到了。
童牛儿被抬入雷府的客房之中时仍旧昏迷,口鼻间出来的气多,吸入的气少,和半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银若雪嘶声喊着,命大管家杨公公去太医院请御医来为童牛儿治伤,把杨公公吓得轿子都来不及备,一路小跑着去了。
御医待为童牛儿把过腕脉,不禁双眉紧蹙,把脑袋摇晃着沉吟不语,只将两片嘴唇一个劲地吧嗒。
银若雪见了急道:“他怎样?能救治得好吗?”
御医手捻须髯沉吟片刻,摇头道:“他被打在胸口,内脏和经脉皆受下重伤。打他那人是外家功夫金刚掌的高手,这一掌力道之大,足可摧碑碎石,便是神仙怕也扛不住。恕小医无能,小医实在回天乏术,无力救他。五将军还是为他准备后事吧——”
银若雪听他如此说,立时急了,返身去墙上摘下长剑,呛啷一声拔出架在那御医颈下,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你说救不活就不救吗?他若死了,我要你一家老小都陪他下葬,不信你试试看——”
御医听到这一句,才知素来传言的不假,这五将军看着似乎是个绵软可爱的人儿,其实骨子里狠比猛兽。直吓得脸色惨白,浑身抖做一团,颤声道:“小医——且勉力——试试吧——”思谋良久,小心翼翼地捉笔开下一张药方。
银若雪抓过看时,见上面皆是人参、鹿茸一类吊性命的龙虎药。
她虽不通达医理,但毕竟在皇宫里学武多年,什么都接触,也就都了解个皮毛。知道这些药都十分贵重,甚觉满意。命杨公公立时持方去皇宫中的太医院御用药库抓药,临了叮嘱道:“都要最好的,你自己想办法给我弄回来,不然小心了——”
杨公公在心里对银若雪比老鼠怕猫还要哆嗦得厉害,哪敢违命?使用自己平日贪得来的金银上下打点关系,将为皇上特备的长白山千年老参挑出几根裹在药材里偷偷带回雷府之中。
银若雪命御医煎汤熬药;自己则手持银勺亲自喂与童牛儿吃。
昏迷了两天两夜之后,童牛儿于第三日中午时分慢慢苏醒过来。
睁眼朦胧片刻,才恍惚认出俯在面前,双眼微红的脸儿不是赛天仙,而是银若雪,倒觉得有些奇怪。一时间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叫自己躺身在这里。
银若雪见童牛儿终于醒来,知道保全他了性命,喜不自禁。抓住他手忍泪道:“何苦舍命救我?找死吗?”
童牛儿听到这一句才恍然,把过往发生的种种都想起来。勉力一笑,道:“我要——做英雄——呵——这一次——算不算——”
银若雪毕竟是少女的无忌性格,正是闲愁烂漫的怀春年纪,怎经得住如此的感动?欲待说时,已泪落如雨而下。点头道:“算——自然算——你是我的英雄呵——”张臂抱紧了童牛儿,将脸贴在他胸上嘤嘤而泣。
童牛儿见已将她一颗芳心掳为己有,自觉得好不得意,暗想:便死也值了。嘴角不禁荡漾起一抹yin邪的无赖笑容,似乎连胸中的痛楚也轻了许多。
半个月之后,童牛儿已伤好过半,生活起居都能自如了。
他虽然早就吩咐过卓十七到春香院关照赛天仙、林凤凰和白玉香三女,但仍放心不下。以为卓十七痴愚,什么事都不如自己想得周全,怕照顾不好那几朵花儿,心里无时无刻不焦躁。
这日趁银若雪不在,偷偷穿衣出府,回到春香院中来看。
待登上三楼时正是中午,各人都在房里小憩,叫偌大一座春香院里寂静无声,没有人知他回来。
童牛儿不肯惊动萎坐在房门口倚身而眠的小丫头,轻轻推门入房。
见赛天仙正跪在向南的一面墙下,双手合十,紧闭着眼睛,对着佛龛里笼罩在缭绕香雾之中的观世音菩萨,虔敬地念念有词。
童牛儿瞧着有趣,悄步来在她身后,侧耳听她正嘟囔道:“我相公为恶虽多,但他对我却好。菩萨若要降罪与他,奴妾愿一身顶替。不论来世变猪变狗,变虫变鸟,或到阴曹地府受各种刑罚,只要能保我相公平安,奴妾都甘愿承受。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你念我一片诚心,就让我相公回来吧。我——我好想念他呵——”赛天仙忍不住抽泣哽咽起来。
童牛儿心肠虽然寒冷,可听得如此滚烫的言语也不禁动容。
但他自小孤独隐忍惯了,外表看着嘻哈有趣,喜欢插科打诨,胡搅蛮缠,好像是个开朗的人儿,其实内心最封闭。虽有心学赛天仙,也说几句热烈言语表白一番,但口齿却木讷起来。临了还是换做:“想我作什么?我又不要娶你。”
赛天仙骇得猛然怔住,好似不敢相信这声音是真的。先慢慢地转头,待看清楚果然是那一脸的坏笑时,“啊”地惊叫一声,跳起扑过,紧紧地抱住童牛儿泣道:“你——你没事吗?——没事就好——你若有长短——我——我也不活了——”
童牛儿知她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儿,只因自幼被人拐骗,从小卖入风尘之中,这才沦落到今日。早就不知爹娘是谁,所以举目世间,竟无一人可以依靠。如今得下自己,自然分外地珍惜,直把自己看得比性命还要宝贵。
不禁心下生出百般怜爱,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哄慰道:“怎地傻?我这不值一文的贱命又岂会有什么事?阎王见我都嫌烦,怕不肯要我呢。”
赛天仙被他逗得忍泪笑出,在他的怀里扑打个不停。
林凤凰和白玉香也正为童牛儿担心,听小丫头说他回来,忙收拾整齐过来相慰。
童牛儿叫赛天仙出门把风观望,然后请二女在内室坐下,低声道:“今日却有一喜,你两个知晓后千万不要声张,当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女听得糊涂,只有点头应下。童牛儿沉吟片刻,道:“林大公子已将林家二位夫人从香闺坊里救出城去了。”
林凤凰和白玉香竟一时反不过神来,都怔怔地看着童牛儿。
半晌林凤凰才“啊”地惊叫一声,赶忙自掩其口;白玉香则仍旧愣着说不出话来。
童牛儿见了轻轻摆手,叫二人都安静下来。
林凤凰激动得嗓子都哑了,道:“童大人,你——你不是哄我吗?”
童牛儿苦笑一下,道:“我便是被林大公子带去救你母亲的人打伤的,险些丧掉性命,养到今日才好了大半。一切皆是我亲眼所见,岂能哄骗你们?”
林凤凰忙又将手掩在口上,忍了片刻,终还是吞声而泣。
白玉香颤着声音追问道:“她二人——都得救了吗?”童牛儿点头。白玉香又问:“林大公子他——他好吗?有没有问起我们?“语未言尽,双颊已见绯红一片。
童牛儿看在眼中,心里暗笑,以为情这一物捉弄人最是凶狠不过。道:”他很好呵,但我们不得机会说话。他既然知晓林家二位夫人在香闺坊,自然也知道你们在这里,这一半日必来救你们出去。”
林凤凰和白玉香听得此语,如闻天籁,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有了好大的盼头、活下去的希望。都在眼睛里放出烁烁的光芒来,和刚才萎靡不振的样子毫不相同。
只有童牛儿心里有数,暗想:东厂此败,雷怒海不知要恼恨到怎样不堪的地步。这春香院的四周必要多多地加派人手,林猛若来怕要吃下大亏呵。
但不敢对二女言明,只暗暗地担心。以为能叫她二人高兴一时就是一时吧,不然怕就要苦闷出病来了。
第二日童牛儿在营中厅内与卓十七诓骗来的几位赌友支骰子。
正玩得起兴,听门外有个公鸭嗓子声音高叫:“我的牛儿爷爷呢?牛儿爷爷在哪里?孙儿来寻你了——”
童牛儿哈地一笑,对桌上众人道:“有好事上门来了。”
话未落音,雷府的杨公公已推门扭着屁股走入。把手里的苍蝇甩子挥舞得稀里哗啦地响,叫上面缀的硕大珍珠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吵闹声。
童牛儿大敞着胸襟,高挽着袖面,一领官袍半披半挂,穿成斗篷模样。光头梳髻,金簪别得歪歪扭扭,一只脚踏在椅上,正将两粒灌铅的滚珠骰子在手中摇得欢畅。
见杨公公进来,双眼眯成一线,道:“乖孙儿,怎地又来寻爷爷了?这次有什么好事相告?”
这杨公公天生的奴才脾性,听童牛儿当着满屋众人如此称呼侮辱自己,不但不恼,反倒笑得更加含媚。细声细气地道:“牛儿爷爷,我家大小姐正寻你呢,快去吧。”
童牛儿将骰子向桌上碗内一扔,高叫道:“天九——通杀——大小全吃——过钱过钱——过后不还哎——”
一边搂着散碎银两一边向杨公公道:“五将军寻我作什么?还要去陪她擒贼吗?”杨公公道:“其实不是五将军寻你,是雷公公让她寻你。”
言未落音,众人皆被吓得停手,叫厅中登时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立时清晰起来。
童牛儿也惊了一大跳,直瞪着眼睛看了杨公公半晌,怒骂道:“没卵的鸟人,怎不早说?”
忙将怀中大金小银推向旁立的卓十七,一边整理官服一边道:“替我收好,一文也不许动,等我回来。”
第四十五章 晋身锦衣卫
雷怒海坐在离地三尺的高台之上,双臂拄着金皮包裹的大案向下俯看众人,甚显威仪。
童牛儿在下面垂手而立,头虽低着,眼睛却翻到抽筋。
才看清这恶名昭彰,权倾朝野的雷公公竟只是一位满头斑白黑发的干瘦中年人。头戴一顶双插长翅的正二品官帽,身穿团绣乌龙滚蟒的官袍,腰束紫金大带。双眼微细,眼泡高肿,一副常年熬夜,搞坏身子的痨病鬼皮色。只有双唇红似涂朱、润赛食血,全不似近五十岁人的样儿,叫人瞧着奇怪。
童牛儿在心里暗骂一声,转动眼珠看向两边立的众人。
见最前面是一位中年白面书生,头系青色包巾,下面的一张脸美如玉刻,细嫩得和银若雪不相上下,全不似个男人。剑眉虎目,鼻准垂直,生得一副好人样子。颏下三缕长髯,梳理得整齐,更显儒雅之气。
身穿青色长袍,襟下绣着七色牡丹,团团朵朵,显得鲜艳。模样虽然斯文,腰间却系着一条金龙银丝大带。
童牛儿心中一动,想着此人必就是五龙将军之首,人称玉面判官的杜天横无疑。
他在打量杜天横时,却不知杜天横已将他在心里宰杀过千百遍。只因陈超曾招惹他手下无极营中的锦衣卫,使童牛儿得机设陷阱并埋伏射杀十数名。
杜天横因此被雷怒海以“管教不利”之罪重责四十军棍,在榻上趴了近月才起,至今伤痂未揭。
不仅如此,此事还经常被雷怒海提起,用来教训东厂众人,警戒行事莽撞之徒。但如此一来却叫杜天横常常记忆,一遍遍把童牛儿深恨。
杜天横为人奸诈,极工心计,一切安排都如帐内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