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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哪知他眼睛还不及闭上,就听大敞的门外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熟悉,叫他霍地坐起,一跃下榻,顺手摘了壁上长刀扑出房门。见赛天仙已被打翻在地,脸上满是鲜血,正挣扎着欲起。
两名家仆却扑上挥拳乱殴,将赛天仙重新撂倒。
那个‘人物’正和另一名仆人将林凤凰向楼梯上拖。林凤凰手拽楼栏,拼死挣扎。
看到如此情景,童牛儿岂能不急?眼前立时蒙上一层血雾,叫理智尽丧。将长刀拼力一甩,把护鞘直丢去十几丈远,纵身向前挥出。
他武功虽弱,出手却极快,常以‘天下第一快手’自居,尤擅偷袭。是以这一刀立即奏功,将正俯身挥拳的两名家仆砍翻。
童牛儿却丝毫不停,一跃抽刀,正剁在拉扯林凤凰那名仆人的手腕向上多些。
仆人“啊”地惨叫,缩身看时,见臂下只剩半截骨棒在,那只与他原本相亲相爱的手还仍留在林凤凰的肩头。
林凤凰惊慌之间回头看时,却被淋了满脸滚烫的鲜血。
她容颜虽美,也不堪血染,尤其正当奋力挣扎,口眼扭曲之时,立刻变得狰狞可怖,让那个‘人物’见了吃惊,不明状况,吓得撒手。
不待他后退,童牛儿的长刀已递到身前,将他肋下衣衫连带皮肉划开一个长长的口子,叫鲜血淋漓而下。
这人痛得浑身一抖,酒醉便醒了三分。见长刀又已劈至,忙撤身退步,反手来擒童牛儿的腕子。
童牛儿见他身体虽然歪扭,但应变迅捷,动作凌厉,显然有功夫在身。不敢怠慢,缩臂推刀,拦腰又砍。那人却将身子一低,倏然起脚,重重地踢在童牛儿的手腕上。
童牛儿拿捏不住,长刀脱手飞出,掉落在楼板之上。他正怔时,那人跟身扑过,一脚踹在他胸前,让他在地上滑出两丈多远。
事有凑巧,此时那名被砍去右手的仆人正踉跄着欲扑向被赛天仙和闻声赶来的白玉香扶起的林凤凰。而童牛儿正好停身在他面前,看他还想作恶,心中火旺,拾起脚边长刀反手一戳,正刺入他腹下。童牛儿还嫌不过瘾,双手捧刀拼力向前送出。
那仆人呲咧着眉眼,大叫着从楼栏杆上直翻下去,摔落在春香院正厅的地面上,将鲜血和颅水溅得四下皆是。
童牛儿正提刀喘气,猛听赛天仙喊他一声。不待反应,腹下已受了一拳。
这拳甚重,叫童牛儿痛得拧眉,把长刀都撒手扔在一边。抬头见那个‘人物’又已长身扑至,忙在地上翻身滚向一边。
那人自然不肯善罢,转身又来,接连两拳都打在童牛儿身上。
童牛儿见他武功比自己高出甚多,纵是醉时,自己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心中暗惊。眼看着来到楼梯口边,童牛儿索性使出泼皮无赖打架的看家本领,猛地一窜扑上,张臂抱住那人摔倒在地,同向楼梯下滚去。
二人纠缠之势猛烈,楼梯又陡,想停下来都难。一时间天旋地转,房倒屋塌,直滚到二楼才止住。
童牛儿自有心计,将头拼命拱在那人怀里,以防止磕碰,是以倒还清醒。那人却已被摔得七晕八素,头脑昏沉,不大知道人事,但一只手仍旧挥舞着向童牛儿后背击打。
童牛儿以为他还能战,怕自己吃亏,索性抱住又从二楼的楼梯上向一楼滚去。
何妈妈见童牛儿又将一人从三楼掀下摔在正厅的云石地面上,把鲜血迸溅得到处都是,将楼里的客人和姑娘吓得四散奔逃,叫这晚的生意泡汤,让自己又空忙了一场,不禁恨得牙痒。
哆嗦着双腿唤过一名使唤,让他速去外面寻找查夜巡更的禁卫来。
那人刚走片刻,只听得轰隆一声响,童牛儿抱着个人从楼梯里直摔出来,趴翻在地,将何妈妈等人吓得皆都尖叫着躲向一边。
童牛儿缓了片刻,挣扎着爬起。可不等站稳,晃了两晃,重新摔倒。
他却坚强,拱着腰拼力挺直身体。转着眼珠四下寻找片刻,见不远处立一个花架堪用,便摇晃着走过,拖着回来,搬起要向那个‘人物’头上砸落。
猛听门口有喝一声:“牛儿兄弟,且住手——”
童牛儿一怔,转脸看去,见奔入那人正是自己从小的邻居,现在御林军骠骑营当差的骠骑都尉霍震,不禁惊道:“霍大哥,你怎地来了?”
霍震将他手里的花架夺下怨道:“又打架?怎地就改不了这恶习?”
童牛儿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瘫软了四肢喘气,半晌才道:“他——他欺我——”
霍震待看清晕倒在地上那个‘人物’的脸孔,不禁惊得变色,向童牛儿道:“你可识得他?”童牛儿摇头道:“不识。”霍震道:“他——他是——”
第五十八章 最狠是人心
转目看四下人多,忍住口边言语,俯身在童牛儿耳旁低声道:“这人是魏忠贤的党羽,人称‘魏氏四十孙儿’之一,名叫汪宁,现任团营都统。你若取他性命,魏忠贤岂肯与你善罢?”
童牛儿眦目道:“大不了抵还与他,还能怎地?”
霍震知道童牛儿性格,见讲不出道理,不耐再烦。
挥手唤入跟随查夜巡视的兵丁,命将那昏死不醒的汪宁抬出搭上马背送回府邸。然后向童牛儿道:“此地不宜久留,那厮醒来后必要带人来报复,且速离去躲避。”
转身走出两步,还是不放心,重又回来拉住童牛儿的手叮嘱道:“莫逞一时之能,速想办法应对。”见童牛儿点头答应,这才大步去了。
赛天仙和白玉香将林凤凰扶入房里时,林凤凰仍在惊恐之中缓不过神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空洞。
白玉香抖着她的手嘶声呼唤,林凤凰却充耳不闻,毫无反应。白玉香被吓得大哭,抹着林凤凰脸上未干的血迹道:“凤凰——你别吓我呵——”
赛天仙久在风月场中求活,似这等情形倒是多见。将白玉香拉到旁边,反手一个嘴巴打在林凤凰的脸上,见她目光仍旧游移,又是一掌掴过去。
林凤凰将嘴唇翕动了几下,哇地一声哭出。却不想有些猛了,一口气噎在咽喉接续不上,咳了两声,昏晕过去。
赛天仙忙唤着白玉香帮她将林凤凰抬上榻去,把双腿架起,揉了片刻前胸,林凤凰才慢慢有了呼吸。
赛天仙挂记着童牛儿安危,见林凤凰已经无恙,向白玉香道:“且看着她,我去瞧我相公的死活。”转身奔出门去了。
白玉香才想起童牛儿还在外面拼命,一颗心不由得忽地提到嗓子眼,堵在那里叫呼吸也不畅快,哑了声音哭道:“老天爷——这是什么日子啊——”
不待嘟囔完,听榻上的林凤凰“哎呀——”叫了一声,忙把剩下的咽回,扑过查看她情形。
童牛儿独自坐在由三楼跌落的那名仆人摔出的大滩血迹里发呆,连赛天仙拉他也不知觉。
赛天仙见他也痴了,想着怕是和林凤凰一个根由,挥手就是一掌。
童牛儿被扇得怔住,抬头道:“干嘛打我?”
赛天仙见他无恙,欢喜得扑上抱住在怀里哭道:“相公你没事吗?——被你吓死了——”
童牛儿脑中已经有个阴狠的主意,推开赛天仙,起身扑打着身上灰尘,道:“我能有什么事?且回去睡觉,这一架打得我好乏——”拉了赛天仙便向楼梯上走。
待身影快要没入拐弯时,又站住转头向在下面呆立的何妈妈等人扫过一眼,嘿嘿笑了两声,道:“上面还有两个,不必计较死活,抬出去寻地方埋了吧,有事我自会承担。”然后大步去了。
何妈妈直恼得将指甲抠入掌中肉里。闷头喘了半晌,却想不出什么主意整治这个鬼见了都愁的童牛儿,只得吩咐人上去收拾。
童牛儿哪敢睡觉?先到隔壁看过林凤凰。见她已经朦胧,叮嘱白玉香好好照顾。
回房叫小丫头打来清水洗过手脸,然后穿上官衣,束好腰带,将赛天仙寻回的长刀提在手里就要出房。
赛天仙拉住他急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童牛儿打落她手,一边向外走一边不耐烦道:“休问。”
赛天仙知他必是要寻那个汪宁的晦气泄愤。想起适才的打斗,以为童牛儿必不是对手,倒有些担心,追着喊道:“相公你将袖弩带上,打不过便射他。”
童牛儿不耐与她啰嗦,下楼寻马翻身骑上,一路飞驰着向东厂赶来。
东厂自辖有一个兵营,分作骠骑和弓弩两队。
骠骑兵士也就寻常;但弓弩手却皆是从京师驻军各营里拔选出来的擅射之士,都配有十支连击的硬弩,端的厉害。
童牛儿奔入营中,叫值更兵士击鼓聚兵。
兵士见他身穿四品御卫官服,其势汹汹,不敢违抗,只得一面分人去报与领队的校尉知晓,一面敲起辕门前的聚将鼓。
弓弩手的领队校尉姓陈,曾在雷怒海的大堂上见过童牛儿,知道他是新晋升的朱雀营副营主,甚得雷怒海的器重,不敢怠慢,忙叉手施礼。
童牛儿也不客气,吩咐道:“我刚得报讯,说有一群反寇正在赶往雷大人府邸的途中,欲对雷大人不利。你速集结队伍,与我前去拦截。”
那陈校尉见他言之凿凿,倒信三分。但仍犹豫道:“童大人,按说调用我等须有雷大人的亲笔手令和调兵虎符才可。只凭你一人言语,我怎敢擅自出兵?只怕上面追查下来,我担当不起。”
童牛儿早料他必用这样言语推脱,恼道:“此事危急,哪有手令和兵符给你?你不去也罢,我这就去宫里禀明雷大人,让他治你推诿不救之罪。”说罢拉马转身就走。
陈校尉听他如此说,吓得心似都不跳了。暗想:若是别人家遭劫,我不去救还好说些,可偏偏是雷阎王家。他若知我如此,怕不扒了我的皮才怪。嗯,我去救他家安危,想来自可抵消不得命令,擅自行动的罪名。
忙拉住童牛儿低声下气地道:“大人莫急,我去就是。”转身传令,命睡眼惺忪的众兵士披挂整齐,随他出击。
童牛儿见了心中暗笑,以为得意,先自打马向前。众兵士各在马上架着飞簧硬弩,逶迤追随他呼啸而出。
童牛儿将众人带领着径向团营驻扎的西城驰来。
他想这汪宁既是团营都统,必要带领手下兵士前去寻仇。所谓先发制人,不如自己在路上伏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最好直接将他干掉,少了一张嘴与自己争辩,自己想怎样胡说都是对的,自然方便。
所谓团营即是民间组织起来的预备役部队,防备京都受攻时城中兵力不够,是为援军。
这团营建制虽早,但其中向来皆是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庶民白丁和手工艺人,连兵器拿着都嫌费力,哪里能打仗?是以向来只是虚拟的摆设,汪宁一类人向朝廷索要银钱的籍口罢了。
这汪宁原和童牛儿一样,是个字都不识的市井无赖。但他有一样不及童牛儿,就是品性中没有一点人的味道,若将心肠肝肺掏出扔在地上,猫狗闻到都嫌,可见其毒。
但也有一样强于童牛儿,就是半点脸皮都不要,只要有利可图,便是亲娘也肯逼入青楼为娼。
但世事之怪正在于此。就是似他这等兽类向来能攀附上权贵,爬到清白软弱人的头顶之上恣意妄为,水火众生,宰割天下。而且朝代辈出,杀之不绝,且为恶愈甚,让人无可奈何。
其实凭汪宁的卑贱出身原与魏忠贤搭不上半点关系。
奈何他头上有角,擅于钻营。
听说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喜食煨猪蹄,便千方百计学来做法。练得精熟后,自荐到魏良卿的府上下厨做与魏良卿吃。
如此讨得其欢心后,一步步贴到魏忠贤的身边。
他原想拜认魏忠贤做干爹,但自讨出身卑贱,怕没有这个资格,便自降一辈,认作干爷爷便了。
却不想天底下似他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也多,早有三十九个先认魏忠贤当了祖宗,他只能排在四十位。但总算有个名份,强于那些什么也说不清的。
其实魏忠贤手下除了这四十孙儿,还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等品良尽丧的宵小帮他作恶。
而汪宁因为心思简单、性格粗鲁,只是其中一只小虫,为害远没有其他人来得猛恶昭彰。纵然如此,却已叫人恨不能食之肉、挫之骨、寝之皮。可见其他那些人祸乱人间之甚。
汪宁的官职虽只是个小小的团营都统,但已足够他挥霍。
打着魏忠贤这面虎皮大旗,在京城之中欺男霸女,敛财贪功,坏事做得连他夜里梦着都怕,经常被吓出一身的冷汗惊醒。
京中官府自然知他之恶,但碍于魏忠贤的yin威,不屑说管,便站出来放个瘪屁的都没有。叫汪宁愈发的胆壮,任什么事都敢干,到了百无禁忌的程度。
今晚在春香院受下童牛儿如此殴打侮辱,他岂肯善罢?
待醒来后立即暴跳而起,命人到团营中召集人手,各抄兵器,就去扫平春香院,将童牛儿和林凤凰等人皆都断成百十几块以泄胸中之愤。
他却不知童牛儿是名四品官阶的锦衣卫,更没有想到和他一样的张狂无羁,其心肠比他还狠毒,任什么事都敢做,且都努力做到绝,不计后果。
童牛儿久在京城之中混迹,自然知道这团营里不过是群老弱无辜,家小皆全,不值得一杀。
奈何他的心胸早被世事磨练得狭窄,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