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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会好好地和这位许兄弟结交,他说此人也很值得结交,在战场上机敏而且勇敢,只是似乎还缺少志向——不过这很正常,我知道新军里多半都是想升官发财的人,等他和我父帅见过了就会改变,想我父帅当年建立的长生军,人人都怀有为民牺牲的热望,我父帅曾说,长生军不仅仅要有他制定的军规,还要抱有这种救民水火的热望,只有两者兼备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长生军,而长生军,战无不胜!”想象着父亲口中的那支所向无敌的传奇军队,黄乃明崇敬之情溢于言表:“金兄弟说我一定会喜欢这位许兄弟的,说等我回国,就把这位许兄弟介绍给我认识。”
“启禀大人,我们到处都找过了,他们全不知去向。”
卫兵退出帐外,宋建军垂首看着手中的近期缺勤教官名单,仿佛它有千钧之重:“我的失职,我愧对侯爷的信任”刚刚主持过新一届毕业生毕业典礼,几天来一直无暇分身的宋建军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大错误,他轻声说道:“也愧对这几个后生。”
“都是上次长青营闹事后被转来教导队的?”副官独孤求问道。
“是的,几乎都是德州大捷的立功人员,还有山东殿后战的幸存军官,更有侯爷打算亲授勋章的忠勤之士。”宋建军松开手指,让手中的名单飘落到桌面上,他立刻下令把还在视野中的、曾参与长青营哗变事件的教官先控制起来:“向长青营发急报,向参谋司发急报。”
第一次和黑保一偷袭征粮队,许平心里还有些揣揣不安,但也就是那一次而已——他发现,近百汴军士兵在他和黑保一两个人面前四散逃跑,全无斗志。以后每一次都是这样的重复,官兵永远只会一面惨叫着“闯贼来了”,一面四散逃亡。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战斗就已经结束。许平对着黑保一微微一笑,后者把染满鲜血的大刀横在胸前,意犹未尽地看看,然后仰天哈哈大笑道:“这些鹰爪牙,最是欺善怕恶。”
一个全身浴血的年轻人冲到许平和黑保一马前,许平认得他就是方才第一个跳起与官兵搏斗的人,只听他激动地大叫:“闯王到哪里了?”
“闯王,已经攻破洛阳!”黑保一狠狠一挥手,中气十足地叫道:“不日就要东进!”
村民中间响起一片欢呼声,其中还有人大声道:“这位大王,您可不要骗我们啊。”
“谁会骗你们啊,”黑保一和许平昨日为了抢夺马匹,伏击了官府的信差。当时许平一眼就看到信函上面的加急印,拆开后看到是虎牢关发向开封的紧急军情,上面说,已经确认洛阳被李自成攻破,福王、巡抚下落不明。黑保一对着村民呵呵笑道:“闯王既然攻破洛阳,那么明岁就会再次进攻开封,尔等也不用再向狗官纳粮了!”
虽然闯王眼下还没有到,但是兴高采烈的村民却仿佛已经看到闯王一般。那个百户的马在混战中被打伤,村民就把它杀掉煮熟,招待许平和黑保一饱餐一顿,还热情地收留他们住宿一晚。
这一路来,黑保一向许平讲解了河南百姓的苦难:“你们汉人的狗官,对我们少民固是穷凶极恶,对你们汉人的百姓也是待如猪狗。”
河南地处中原,这里的百姓只有耕作一途,不像山东等沿海地区还可以打鱼、煮盐维持生计,所以,自万历以来北方连年大旱,河南的百姓也最艰苦。崇祯登基以前,没有雨水,百姓用井水、河水灌溉,中原这么大,即使朝廷不赈济,一个府里也总有几个县勉强有些余粮,百姓省吃俭用度日,万历、天启年间的几十年大旱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崇祯继位后,对北方各个受灾的省份不但不免粮,反倒连万历、天启两朝免去的粮食也要一并追缴,导致民不聊生。
这件事最开始的起因是,每当北方各省报旱时,出身江南的东林党就要跟着为江南报灾。崇祯皇帝为了堵住东林党的嘴,所以连真正的灾区也不免征。在皇帝的心目中,能在与大臣的争吵中占上风显然比百万农民的性命更重要。崇祯十年前后,河南布政司又一次恳请皇帝特赦河南免征,因为此时河南已经人相食,许多父母因为无法狠心吃自己的孩子,所以就与邻家交换,甚至把亲生骨肉当做“菜人”出售。而崇祯皇帝的批复是:“知道了,但是粮还是要征。”
接到皇帝的圣旨后,河南布政司再次绘声绘色地描述河南百姓是如何以泥土和草根充饥,镇边的饥民烧人骨头汤充饥。当时深为崇祯皇帝信任的杨嗣昌杨督师提醒皇帝,若是不征粮以致不能供养官兵,那么剿灭内地流寇的军事行动就可能功亏一篑,崇祯皇帝深以为然,否决了免粮的请求:“那便再苦我百姓几年罢。”
自进入河南以来,许平已经见过无数类似的场面,以树皮、草根、泥土为食的百姓仍然被逼迫纳粮。去岁开封府有上万人饿死,不过朝廷除却本省官兵自用外,还解送走三十万石粮食运赴京师。
从山东进入河南后,许平在路的两旁随处可见被活埋、打死或是吊死的农民,被剥光衣服扔在沟渠里的妇女。黑保一对此评价道:“为了保住他们的活命粮,小民可以忍受家人被杀害、妻女被凌辱,他们宁可被活活打死也不会松口供出自己的藏粮所在。因为谁都知道,就算自己被打死那也只是死一个而已,如果交出粮食那么全家都要死,这笔帐他们还是算得清的。”
河南地界上有众多结寨自保的乱民,他们和闯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一些就是闯王前两次攻打开封失败时留下的旧部。靠着闯王的信物,黑保一和许平可以算是行进在友好的领土上,只要绕过官兵重点把守的县城等地,他们在大道上甚至不必担心遇到官府的关卡。
十一月初八,许平和黑保一翻过大周山,进入河南府登封县地界,此处是明军和闯营控制区之间的真空地界。许平在路上见到一辆又一辆的木板车,成年男子在积雪的道上奋力拉着车向西,车后是他的婆娘在使劲地推,车上往往有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或许还有一个形似骷髅的老人。
这些拉车的人一个个看上去都疲惫不堪,不过仍拼着最后的力气向前行进。闯王已经在洛阳开仓放粮,不少河南的饥民听说这个消息后都向那里涌去。许平和黑保一路过他们身边时,有些人还会大声地向他们打招呼:
“是闯营的好汉么?”
“嘿,看啊,是闯营的好汉。”
天黑后,黑保一和许平与几户饥民坐在一堆篝火旁,这些人把大车围在一起,烧雪水给老人、孩子喝。那些男人在议论着,再有两天就能赶到洛阳左近,就能分到几大口袋粮食。而女人们则从各自的包袱里翻出黑糊糊的干粮,把它们用水泡开,先送到家里老人面前,然后再分给每个孩子一口。
一个个孩子瞪圆眼睛盯着母亲手里的那点汤水,分到手后就争先恐后地吞下去,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手里的残余。一个年轻女人稍微吃了一点点,把碗里剩下的那些再分几份,递给她的孩子们,小孩迫不及待地埋头吃起来,母亲坐在他们身旁,轻轻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头。
黑保一默默地看着,然后解开包袱把自己的余粮都拿出来,抛给那几个女人:“诺,眼看就到洛阳了,你们要是饿倒了,全家人就别打算再往前走了。”
对许平和黑保一来说,离洛阳不过还有一天的路程,白天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额外的干粮都送给路上遇到的饥民了。现在黑保一把最后的口粮给了几个妇女,意味着他明天要挨饿了。黑保一面对许平的凝视,大大咧咧地说道:“这是考验!为了一块干粮而出卖真主为我在天堂安排的位置?我才没有那么蠢呢!”
许平点点头,解开口袋把自己明天的口粮拿出来,交给千恩万谢的几个年轻母亲。许平转过头对黑保一笑道:“我也要积些阴德。”
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也围坐在篝火边上,背上挂着个空包袱皮,听他言谈也是要赶去洛阳讨粮。许平捏着自己最后的一角口粮,走到那个蜷缩着身体的老道面前,蹲下身把它交给对方。
老道接过干粮后没有一句感谢的话,而是颤悠悠地问道:“这位先生,要不要算算凶吉啊?”
本打算离开的许平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重又蹲下来问道:“大师,你算得准么?”
“贫道道号清治。”老道咳嗽一声坐直了身体,一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囊,一边问道:“先生是要算凶吉啊,还是要算前程?”
“算前程。”许平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时黑保一也走到许平背后,懒洋洋地说道:“这种江湖把戏,有什么意思啊?”
清治道人对黑保一的话充耳不闻,他捻着手里的小布包,又问道:“先生的生辰八字是什么啊?”
许平犹豫着说道:“大师,能用其他的办法算么?”
清治抬起头仔细地看看许平,然后把布包又放回怀里:“那就测字吧。”
许平沉吟着,用手指在雪地上写出一个“虎”字。
清治第二次抬起头,盯着许平的眼睛打量着,好似要把他面上的每一条纹理都印入脑海中。片刻后清治垂首道:“这位先生的面相有些古怪,贫道有些糊涂了,能不能再写一个字。”
背后的黑保一嗤笑一声,脚步沉重地走开去,而许平则在地面上写了一个“狼”字。
“虎在山,狼在林”清治絮絮叨叨地念着,低头看着许平的字道:“可是这里既没有山,也没有林,先生的前程可说不上好啊。”
“多谢大师了。”许平道一声就要起身。
“好汉,事在人为,去找山林便是,可是”那老道拦住他,正色道:“可是先生你可知道这字是凶还是吉?”
“还请大师指点。”
“是凶啊,大凶啊。”清治连连摇头,叹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先生的字却写得是杀机毕露,笔划间皆是戾气。贫道看到饿虎下山,饥狼出林,围着猎人的篝火打转,虎狼和猎人在夜色里对视着,都想用对方的血肉充饥,最后血流满地。”
“敢问大师。”许平耐心地听他说完,又问道:“最后地上流的血,是虎狼的,还是猎人的?”
清治第三次抬起头,和许平对视着,老气横秋地说道:“都有。”
许平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后一个问题:“那敢问大师,我是虎狼,还是猎人?”
“都是。”
“睡了,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保一又绕到许平背后,他没好气地说道:“这种云山雾罩的江湖把戏,有什么好听的?”
次日,两个人又奔走了整整一天。入夜后,饥肠辘辘的黑保一问道:“明日便可见到闯王了,许兄弟有何想法?”
许平裹一裹身上的棉衣,闭着眼睛答道:“迫不及待。”
到了洛阳城外,许平看到不少农民正叫嚷着要去报名从军。他在一个告示牌前停下脚步,告示上面写着,闯王李自成已经委任原洛阳书办邵时昌为城防官,这里的悬榜就是他的募兵告示。邵时昌开出月俸五两银的价格,招募士兵防守洛阳,并应允提供口粮、被服和军械。
“闯王这次打开洛阳,看来是发大财了。”黑保一不识字,听许平转述了告示上的文字后,哈哈大笑起来。月银五两的俸禄远远高于明军的一般水平,就是许平以前所在的新军中,月银也不到二两银。
以往闯营的兵丁多是饥民。黑保一告诉许平,闯营最精锐的部队其实不过五个营,共有一万、两万余人,这五个营的兵丁。与闯王合营的绰号“曹操”的罗汝才,手下的中坚力量是两千马匪,这两千人马和闯营的五营精锐都没有什么盔甲,武器也比较简陋。
“闯王以前曾经答应过我,等有钱后也会让我做个营主。”黑保一兴高采烈地说道:“看来这次我能得偿所愿了。”
“哦,那先恭喜黑兄了。”许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在闯王手下得到什么样的待遇。论资历,不要说和闯营多年的老将比,就是面前这个黑保一,许平也是大有不如。若论功勋,许平乃是只身来投,连临阵倒戈的刘建义等汴军将领也比不了。他想着自己的心事,嘴上问道:“黑兄可想好自己的营的名目了么?”
“好多年前就想好了。”黑保一毫不犹豫地大声答道:“我的营会叫做装甲营。”
“装甲营?”
“是啊,我想过很久了,兵贵精不贵多,我的营有个一千人就足够了,但是盔甲一定不能少。”黑保一憧憬着他即将统领一营的部队,向许平道出他的打算:“等我有了兵就去打鹰爪牙,抢他们的盔甲,一定要给我手下每个儿郎都装上盔甲。”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