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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晨的小名叫小鸟。
小时候,周晨是周彦的妈,长大后,周彦是姐姐的爸爸。他们一直就是这样相互依靠的,至于对方是什么角色,要看生活的需要。怀孕的周晨需要老人的慰藉,于是,周彦就义不容辞做爸爸。
就像小时候妈妈跑的第一年,周彦想吃冰棍儿,姐姐说等到下雪了就给他买。后来真下雪了,姐姐就拿碗接了凉水放了白糖,给他冻了一碗冰,拿菜刀剁了冒充冰棍儿。不过,姐姐从不骗他的,第二年就开始骑着自行车大街小巷地卖冰棍了。
从机场往市中心走的这段路上,周彦有好几次想张嘴问高卓,我姐姐怎么样了,还孕吐不,你们去了医院没,做了几次产检,医生是怎么说的?但他到底还是没问出来,因为问也是白问。高卓是生存在异度空间的神仙,人类的一切事情,他都不懂。
有关于姐姐跟高卓的爱情,就像某部言情小说作者笔下的创作世界,不真实,但的确存在,有根有据,只是被艺术加工了。
那一年,周彦与周晨的父亲从外地领回了一个小丫头,非要结婚。周彦他们自然是不同意,那个小丫头长得是好看,可年纪比周彦还小了八岁。就凭周德凡那一口四环素牙,这里面能品出什么超越年龄界限的爱?
父亲的大脑已经返老还童了,到了他觉着自己还是个小青年的地步。面对执拗的父亲,周晨愤然地去了南方,周彦回了学校。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破裂,不过周德凡到底还是没结婚,只是不好不坏地跟那个女孩在上海同居了很久,被人家讹了一套一百多万的房子后分手。老头从此再也不相信爱情,开始游戏人间。他总是这样,像个孩子。
周晨会在南鞍开一家小餐吧的原因很简单,那天她去了飞机场,最快离开故乡的那架飞机就是开往南鞍的。她下了飞机,在南鞍百无聊赖地住了半年,半年之后就开了一家叫“憨饺子”的特色餐吧,并居住了下来。
一家小店,四五位店员,七八张桌子。周晨只是找个事儿干,她没什么知识,更做不了什么大买卖,所以她就只能开一家饺子馆来做自己的精神寄托。对于这家饺子馆,周彦一直觉得是她自己在找麻烦,为此他还气闷了很久。等到后来她姐姐嫁了吃饺子的顾客高卓时,他就更加愤恨这家校子店了。
高卓是个奇怪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他这个人在地球上的生存能力。按道理,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高卓,应该是那种高深的、丰富的、内敛的、叫人崇敬仰望的某种人。他应该是每个月会无数次地出现在各种频道里来代表一个阶级,对广大平民传播科学知识的人。但是高卓不行,他有一肚子的学问,却没有相等的表达能力。他生就一张叫人无法信任的娃娃脸,还有与长相匹配的儿童生活能力,在业内,他是最有希望的物理学天才;在生活中,他就是一个白痴,一个坐公车都能坐错的低能儿。
高卓打小就听话,打懂事起,他妈就对他进行了超越人类界限的精英教育。教育来教育去,教育得这孩子只懂得特别行业的专业知识,对现实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他二十三岁那年,他母亲把自己的学生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他三十五岁那年,他的媳妇愤然离婚,给他留下了一个七岁的儿子。这一次,老太太正赶上更年期,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失去妈妈管教的高卓,就如失去了生存的明灯。没人告诉他应该几点起床,没人告诉他各种生活的消耗单据该在哪里付费。他手里有着成堆的课题需要去解决,这一年的高卓就如在孤岛上出生的张无忌,现世的一切都令他惶恐。他发现,实验室不是生活里最重要的,去哪里买电卡才是最重要的。
周晨是在一个冬天认识高卓的,当时是夜里十点半,她在店里看电视剧看上了瘾,打烊晚了。那天,高卓带着自己的儿子高鹏宇进了店,一张嘴就要了三斤饺子。
高卓觉得自己很饿,他懂得一斤饺子有多少质量,但对于饺子的一斤却不知道。平时吃饭他也没称过,他是学量子物理学的,那可跟饺子与肚子容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寻思着自己这样的也能吃二斤饺子,儿子也很饿,那就吃一斤饺子吧。
周晨看着那一对父子进来,一个穿着简单的外套,冻得直流鼻涕。大概是怕儿子冷,他给儿子穿得倒是极其厚,大衣外面还套了—件大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些羽绒服与棉衣套在一起的。由于穿得太厚,七岁的高鹏宇只好架着胳牌走,就像一个活体的十字架。
周晨问高卓:“您是在这里吃还是打包?”
高卓说:“就在这里吃。”
周晨觉得他们吃不了三斤饺子,就给了高卓一些建议。末了她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孩子不能捂这么厚,您也不能穿这么薄。”
高卓立刻就把周晨纳入了好人的这个行列,并且百分之一百地开始信任她。不得不说,他对人的防备智力也许只有三岁,但是直觉确实也超越了人类;周晨的确是个好人。
父子俩狼吞虎咽地吃了八两韭菜馅饺子,周晨看到高鹏宇在换牙,又好心地说了一句:“您这孩子在换牙,最好带他去看看,这前面的都翘出来了,后面这牙再长可就要歪了。这可不好,牙齿是孩子今后的门面。”她这话是说了,可从此高卓父子就如鼻涕虫一般黏上了她。高卓这厮长相很清秀,尤其是那张能引起女性怜悯心的娃娃脸。
什么叫爱情?这还真不好解释。周晨同情高卓,母性大发,同情之后就爱上了他。她也喜欢高鹏宇,因为高鹏宇很像小时候的憨憨。憨憨饿了还知道去 地里掰玉米烤了吃,高鹏宇就是饿死了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肚子问题。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没机会去应付现实社会。
最初的时候,周晨一天三顿叫服务员做好了给他们父子预备着。有时候高 会问一些像我该去哪里给孩子打防疫针啊,我要去哪里缴物业费啊等蠢笨问题,周晨也很有耐心地回答。“憨饺子”附近是大学城,有的是各种有性格的知识分子,当然,类似高卓这等极品,这附近也就他一个。
周晨挺喜欢听高卓讲话的,每当他说起自己在学术上的东西,就会滔滔不绝,就像《美少女战士》里的夜礼服假面上身。他会很认真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解释给周晨听,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可是一旦涉及现实,他就会磕磕巴巴云遮雾罩,大概他自已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高鹏宇很乖,才七岁就抱着一本周晨都看不懂的英汉对照儿童读物看。
转眼,时光过去了一年。高卓觉得自己应该给儿子找个妈,他们父子很认真地坐下讨论,觉得街口饺子店的周阿姨很适合他们家。周阿姨会给高鹏宇打毛衣,会给他做拔丝红薯,有时候爸爸忙,周阿姨还会站在学校门口来接他,而且一眼就能认出他来。高鹏宇完全支持父亲,而且他也不认识除了周晨之外的阿姨。这对父子讨论了很久,做了决定,只是没问周晨是不是愿意。就这样,高卓挑了个日子,买了花,很认真地去饺子店求婚了。
周晨自然是不能轻易地答应高卓的求婚的,说要考虑一下。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高卓的母亲邱珊就带着高鹏宇找上了门,她进了饭店后,态度倒是挺好,只是语气不是那么愉快,“我是高卓的母亲。”
“嗯,您坐。”周晨请她坐下,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位普通的顾客一般。她是该做买卖就做买卖,该忙活就去忙活。直到中午高峰期过去后,她才坐到邱珊面前,准备迎接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
“我不是不开明的母亲,可是你和卓卓,我是说高卓,你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他懂的,你永远不可能懂,他的世界你永远也进不去。我是过来人,我也希望儿子能够幸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有十多岁的年龄鸿沟。还有,你们永远不可能有共同语言。你别以为嫁给一个教授能过上多么好的生活,那是在国外。在咱们这里,他也就是工资高点儿。我看你也是年轻漂亮的,你看,你也有自己的产业,我要是你,不如就找个门当户对的。”
倒是没像电影上的那样,一下子给个十几万的支票来打发自己。周晨这次的态度倒是好了,她笑着叫服务员给邱珊倒茶,还问她要不要吃自己饺子店里的招牌蘑菇水校。邱珊拒绝后,周晨也跟她好好地解释了。
“阿姨,你说得没错,我和高卓不合适,所以我没答应他。当然,我不讨厌高卓,他挺好的,只是有些迟钝。你看,你儿子不会疼人,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就像你说的,除了工资高点儿,人善良一点儿,他也真没我喜欢的地方。这女人嫁人跟再一次投胎没什么两样,我也没有做人家后妈的打算……”
一直没说话的高鹏宇拉了一下周晨的衣服,带着—丝撒娇的语调说:“周阿姨,我要吃拔丝红薯。”周晨习惯性地捏住他的下巴,“张开嘴。”高鹏宇张开嘴,周晨上下看了一眼后拒绝,“不行,你换牙呢,过几天等上面的这个牙牙掉下来,阿姨再给你做,好不好?”高鹏宇不愿意,周晨叫后厨给他做了一碗软软的肉松面条。
“这孩子缺钙,换牙换得慢,您回去给他买点儿钙片,我看这附近同龄的孩子都比他长得高,高卓不懂这些。这孩子要是到了学校,是要受气的……”周晨看着高鹏宇吃着面条,顺嘴跟邱珊抱怨着。
邱珊倒是对周晨刮目相看了。儿子的第一段婚姻是她自作主张的,可她的年纪慢慢大了,老头子的血糖也很高,身体状况一直不好,还要带着学生搞研究。未来,高卓的亲事是个老大难,到底什么才是适合儿子的亲事,邱珊为此很是作难。罢了,不如就找个什么都不如高卓的,好歹能照顾好他们父子。
看着孙子大口地吃着面条,扭头又看了下在一边利落地指挥服务员收拾餐厅的周晨,邱珊突然觉得,即便是找个会照顾人的儿媳妇,即便这个儿媳妇是来自农村的,可是,好歹孙子在她手里挨不了饿啊!这要是万一哪天她蹬腿了,她也能放心不是吗?老太太想好了这些,倒是真心实意地打探起周晨的家庭情况。
邱珊走了之后,高卓依旧来,有时候工作忙了他还会把高鹏宇寄存在周晨这里。他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愿意,放下孩子他就走。反正,高鹏宇现在已经会去后厨提自己的各种要求。有一段时间,他做课题,能有十几天不接儿子。周晨很生气,找不到高卓就跟邱珊抱怨。而邱珊的态度很有趣,她东拉西扯的,有时候她还带着周晨去逛街,两个人一起聊个韩剧,一起说说最近哪里打折。每当周晨反应过来,自己该说的事情每次都说不完。
周晨有时候搞不懂高卓的大脑是怎么构成的,他每个礼拜天如果不忙的话 就会来饺子店里求婚,他的求婚基本上没什么浪漫的元素,就是拿着一个白金 戒指,小心地问周晨,可以吗?能成吗?行不行?如果周晨拒绝,他就要上三两韭菜馅的饺子,吃完乐呵呵地回家。
第二年夏天,高卓不小心从楼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周晨照顾了他两个月。高卓出院之后,两个人就去民政局登记了。有人问周晨,你到底喜欢高卓哪里?周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同情吧,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同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高卓更加会晒可怜的人了。
周彦放下行李箱,在姐夫家的小楼下喊着自己的姐姐。他喜欢这样喊:“姐!”
没过多久,周晨带着一张布满孕斑的脸出现在二楼的阳台上撒娇,“憨憨,你带醋了没?”
两块手表,周彦没说另外一块是周德凡给孙子的,他对周晨说:“这是咱爸给咱俩买的,一块是我的,一块是爸爸给未来女婿的。”周晨拿着手表,哭得差点儿没晕过去,她从未得到过来自父母的任何爱,一点儿都没,因为她是个女孩。
做完这一切的周彦心情莫名地好,他想,假如自己的老子周德凡在天堂能够懂事一点儿,他也会这样做的吧?
周彦的到来令高教授家热闹了很多。周晨为了招待周彦,还专门叫高卓买了不少海鲜回来。可说到底,周晨不能做,高卓不会做,还得是周彦下厨。
一直不怎么爱吃东西的周晨,这天中午吃了整整两碗饭,这令高卓很高兴。 他磕磕巴巴地巴结小舅子,“还……还是憨憨厉害,你就多住一段时间呗。”
周彦显然不喜欢高卓喊自己憨憨,这种故作熟稔的样子令他极其讨厌。于是他皱皱眉,吓得高卓低头猛扒饭,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害怕小舅子。
“你别吓唬他,你不知道他胆小啊!”周晨很生气地骂自己的弟弟。
吃完饭,周晨就开始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