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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副主任带着周彦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后来街边打二毛的都散了,看楼上的那两个女人这股子气质,怕不是那么容易就原谅他们的,虽然他们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走!”何副主任一拍大腿,从马路牙子上坐了起来,对周彦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周彦点点头,“成,我跟叔叔走。”
这爷俩勾肩搭背的,一起去了小区的操堂。
十点多了,小区早就没人洗澡了,加上如今都流行桑拿浴,这小区的老式澡堂,生意就一贯地惨淡。
何副主任大力地拍着澡堂的门,没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一个老大爷,老大爷穿着一件破背心,脚上穿着一双老式拖鞋。
他一看是何副主任就乐了,“哟,这是被撵出来了?这都多少年没被撵出来了?”
何副主任完全不觉得丢人,大手一挥,“老邓,放一池子水,再赊两条毛巾、一个洗澡巾,我跟我女婿要泡个舒服。”
邓大爷一听,眼睛像扫描仪一般地往周彦的身上扫了一圈后,对何副主任说:“挺好的啊,关系不错,这都还没结婚呢,就一起被撵出来了!” 周彦顿时就乐了,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微微地点点头。
邓大爷也爽快,直接从屋里拿出两双新的嘎达扳子。这种老式妥协是全手工制作的,就是把木板子刻出一个脚信,不分左右,再剪去轮胎的废胶皮,在木板上烫两眼,穿进去就是了。周彦试了一下,别说,比外面卖的要好穿,还防滑。
老式澡堂里,地板是石子水磨的,透着一股子苔藓味与人身上的泥球味儿,不是太难闻,倒是进着一股子人间烟火的味道。
周彦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澡堂子,小时候他在农忖长大,长大了到城里没进过这样的澡堂子。
何副主任很惯熟地接了新毛巾,进了浴室,拧开拳头粗的水管,试了两下水后在那里喊:“老邓,这水温不成啊!”
邓大爷在外面讥讽他,“也不看几点了,锅炉都关了。”说完,他对周彦说了一句:“双双对象,走,跟大爷去烧供炉。”
就这样,周彦又被带到了锅炉房,邓大爷拿给他一把大铁锹,拉开炉门,就叫他往里丢煤块。
周彦哪里千过这个,不过,他也没反抗,就拿着铁锹一下一下地往里丢煤块。
邓大爷见他上道,也蛮高兴的,就坐在一边的板凳上说闲话,“双双那姑娘,是整个小区最好的姑娘,小伙子你有福气了。”
周彦擦檫汗,讪讪地笑了,“啊。是呀。”
“你别一直加,要等着火势烧上来后再如,不然就会压灭的!”,邓大爷指挥了一下。
周彦只好停住,放下铁锹,走到了一边。
邓大爷看看火,一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三块半的香烟递给周彦,这一次就有些羞涩了,“你尝尝大爷的烟,不好,三块半的。”
周彦早就犯了烟瘾,如今接过来也没客气,就点上吸了一口,品品味,道:“大爷,这烟挺好的。”
“嗯,我吸不了好烟,就觉得这个本地的烟好,够味儿。”邓大爷也拿了一支烟,周彦忙给他点着了。
“双双啊,是全小区最仁义的孩子,我从她小时候看她长大的,那真没错!不说长相是全院最好看的,就说这个性子,那也是全院最好的。”
周彦暗笑。以邓大爷这个年纪,大概是看到年轻的就觉得性子好。
邓大爷不理他,继续在那里唠叨:“这院里院外的,哪个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都挺好,见了面还给我敬队礼,说大爷好。那年月的人,都好养呢。可如今都大了,看到我蹬着三轮,拉着一车煤进了院子,都假装看不到 也就是咱双双,什么时候看到了,都不管脏不脏地上来就给推两把。”
周彦笑笑。何双双就这样,助人为乐。
“前一阵儿,我还听他们在说闲话呢,说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嫁不出去了。这不是瞎说嘛,对吧?”
邓大爷笑笑,“我可跟你说啊,双双她妈脾气是不好,可你是跟双双过呢,也别怕!多跟你老丈人学学,人家那才是享福的命儿!什么都不操心,唉,反正他不会,一辈子他也不愿意学,最后,你看小石好强了一辈子,那吃的都是暗亏啊!什么心她都得操,对吧?你看你老丈人,人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什么也没就误。”
周彦扑哧一笑,见火势上来了,就拿铁锹铲了些煤块,丢了进去。
“好了,好了……”澡堂里,何副主任喊了几嗓子。
“去吧,去吧。我给你们看着水。”邓大爷挥挥手。
周彦扔了烟头,道了一声谢,小跑着进了澡堂。
周彦一进去就乐了。他的老丈人早就泡了进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翻腾的,又找到了邓大爷的一盒烟。如今他泡在水池子里,叼着烟,舒服得就像座山雕一般。何副主任见他进来,嘴巴一歪,“快点儿,快点儿,泡泡这人间天堂。”
周彦笑得不行,三下两下脱了衣服,踩着台阶进了池子,一泡进去, 嗯……还真有点儿天堂的味儿。
翁婿二人在水池里泡了十多分钟,互相搓了个全身。邓大爷不知道从哪儿还给他们整了两瓶度数不高的本地酒,这两人一边吸烟,一边喝着小酒,就在池子里天南地北地吹上了。
何副主任,那是号称见过大世面,懂得点天下大势的人才。于是他就从《三国演义》开始侃,周彦之前也没听别人讲过这个,于是坐在那里听得很是来劲儿。
“都说我怕老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怕你丈母娘啊?”很显然,何副主任喝高了,丈母娘这词儿都出来了。
周彦很诚恳地说:“不觉得!”
“那是,我怕她?我能怕她?《三国演义》里谁最历害?曹操厉害吧?那是皇帝都敢压着来的,最后怎么着了,还不是给刘备撑出了一片天空,那刘备玩的是什么手段,对吧?”
“啊,对!”
“刘备座下有三员大将,刘关张,一员智将,诸葛亮,这些人才从哪里来的?服软得来的,对吧?做人啊,你就要先学会服软……”
“服个屁!”门口传来了一声怒吼,石林隔着门帘就在那边开骂:“何耀国,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喝猫尿呢!你自己不学好,老了还带坏女婿!”
周彦吓得不轻,忙往水里钻,何副主任一挥手,“你甭怕她,她不敢进来。
不敢?又不是大白天人多,人家石林撩起门帘就进来了,一进来就奔着何副主任过去,揪着他的耳朵就把他揪出了池子。
就这样,倒霉的翁婿两人被逮住,先后出了池子。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何双双正拿着钱结账呢。
周彦有些不好意思,被风一吹,有些酒上头,人就开始打晃。
“你好好的不学,跟我爸爸学这个,赶紧……”何双双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条围巾,帮他围上,拉着他的手就回了家。
这一路雾蒙蒙的,就像走在棉花上一样,温暖,舒服,很幸福,浑身都是妥帖的。周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反正第二天一大早,他是在何双双的床上坐起来的。他有些纳闷,自己怎么在这里?
“起来了? ”何双双听到响动,站在门口问他。
“嗯。”周彦点点头。
“头疼吗?”何双双又问。
周彦摇摇头,浑身舒服得很,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不想动。这些年,他好似从没这般有过归属感。一下子,整个人都那么完整。这地方就如港湾一般,能将他整个人给纳入了,吸收了,维护了。
“以后你别空肚子泡澡,我爸那是练出来的。我妈一撵他,他就去练练,那么高的温度还喝酒,晚饭还没吃,没晕倒在池子里,淹死你就不错了。 ”何双双唠叨着,跑到她妈妈那边,翻出她妈给周彦新买的衣裤鞋袜,抱了进来来坐在一边,边拆包装,边唠叨着。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周彦在被窝里换了衣服,换下来的内衣裤,他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好。
何双双劈手就给夺了过来,拿去卫生间洗。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随意,仿若前辈子就跟周彦是夫妻一般的惯熟。
周彦挠着后脑勺出了屋子,石林一看他便上来伸手摸摸他的脑门,一边摸一边开始石式唠叨:“你爸也是,也不管几点了,这都秋凉了,两人穿得也不厚,还敢去泡池子。我进去那会儿子,那池子四面窗户开着,呼呼灌凉风……”
“妈,我没事……”周彦忽然喊了一声妈。
他喊完,自己也愣了。
周彦提前喊了一声妈,从此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什么何双双,亲生女儿之流的,那都得靠边站。
石林这辈子有个心病,就是没有生过一个儿子。她越老就越想要儿子,总是在想,闺女一嫁出去,家里就剩她跟老何了,多凄凉啊!
如今好了,周彦这孩子知冷知热的,打老何住院那会儿子,她就瞧出来,这孩子比她闺女强一千倍。
打叫了妈那天起,石林就开始全心全意地为女婿服务,至于何耀国、何双双是谁,关她什么事儿?
丈母娘的心疼,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心疼,那对旁人的心疼与这个心疼,那是没法比的。比如,每天早上周彦在公司起来,他丈母娘一准是第一个来问候的。
“小周呀,今儿天凉,我给你收拾的那衣裳里有件夹裤,驼色的,你记得穿啊!”
等他收拾完起来,何双双就提着饭盒到了,见了他,一般也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就是将饭盒往桌上一放,“赶紧吃,我还要去建材市场呢!我妈给你煎的荷包蛋,叫我看着你吃,吃吧。”
周彦吃饱了,何双双又提着饭盒,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问:“中午想吃什么,我妈叫我问你。 ”
周彦没好意思点菜,就说随便,何双双气急败坏,“我最讨厌随便了,我家就没随便这道菜。”
她这是嫉妒吧?周彦忽然觉得挺得意的,他也被人嫉妒了?于是他很得意地笑了。何双双怒极,转身想走,周彦却叫住她:“双双,我那件毛衣你是不是不打了?”
何双双一摆手,“我妈帮你打呢!”说完摔门走了。
周彦坐在椅子上呵呵地傻乐,乐完还兜着椅子转了几圈,早早就拿了钥匙离开了公司。
“哟,新郎官,稀客啊。”大上午的,深度一九七五并不营业,只有亮亮带着一群服务员在酒吧门口做广播操。
阳光温暖地照耀在亮亮那颗硕大的光头上,小庆姐抱着她家萌萌隔着玻璃正在指指点点。
酒吧外,亮亮曾经的爱宠,那贴成大黄蜂的汽车如今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车后座上还堆着成堆的娃娃,一个挨着一个地依偎着。
周彦下了车,关了车门。亮亮早就看到他了,却依旧一脸严肃地带着员工做完了第八套广播体操,做完了解散后才笑眯眯地回到自己的酒吧里,没片刻便抱着他闺女跑了出来,将孩子的脸对准周彦,说:“来,。问姨夫要见面礼,他可有钱了!”
小萌萌露着几颗牙笑着,像极了她娘。
“都给了三回了,你还要? ”周彦顺手接了孩子,抱得似模似样。
亮亮像座山雕一般抚摸下自己的秃头,哈哈地笑了几声,说:“自打你给双双买了钻戒,我和我媿妇就觉得媒人钱收少了。”
周彦嘲笑了他一下,转身抱着孩子就进了酒吧,坐在他常坐的座位上,一边将萌萌举得高高的,一边问他们:“说吧,这么急,找我来做什么?”
小庆姐趴在一边的吧台上看看亮亮,表示疑惑。
亮亮端着两杯柠檬水过来放在了桌面上,坐下后,脸色倒是露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前几天路志青来了。”
周彦一愣,“他?他来做什么啊?”
亮亮笑笑,“我开店就是为你们服务的,谁心里没事儿坐在这里陪我聊天啊?那家伙来了,开始还是老样子,我也觉得好久没见了,就问了问他在北京的事儿。”
“嗯,人家路总不是已经打进了北京富豪圈,跻身上流社会了吗?”周彦心里算,忍不住还在抱怨着。
亮亮轻轻地摇头,“没有,那家伙懂事多了。以前,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懂事的。他也没说北京的事,我们就坐在一起,聊你来着。”
周彦一呆,连萌萌赏了他一泡尿都没发觉,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我有什么好说的?”
亮亮赶忙接过孩子还给了自家媳妇,又拿了纸巾过来扔给周彦擦裤子。
“是呀,我们有什么好说的,也不过是从小长大那点事。小时候偷吃学校食堂的西红柿,长大了在大学里泡学妹,一起打架,喝酒,玩游戏,能有什么啊?人长这么大,甭管你后来发多大的家,你回过头也就记得这几件犯傻的事儿。我们没说别的,就说你们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