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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云开么?”桓桢轻轻喊了他。云开拍拍积满尘垢破旧不堪的皮甲,回头报以苦笑。“走拉,去洗洗干净,我请你大吃一顿,”桓桢推着他,道,“这回不准跑了。”
一天后,张昕的水师将蒙佐遗留在蒙城的物资尽数运到了涡阳。为恐地方因为北伐失利而不稳,桓温急令桓冲回江州,朱序回武昌,邓暇往彭城协助桓熙,传谕淮阴毛虎生,襄阳桓豁保守城池,严防燕军骚扰,并差人将袁真先行送回寿春。涡阳尚有五万大军,桓温留下两万给石颂、张昕、陆之游,镇守国界。参军郗超没有现身,他留下一封信,云游去了。
回到广陵,桓温把一班将军都留在了大司马府中,只身过江前往建康,身为朝廷重臣国家柱石,北伐归来,好歹总得有一个交代。令桓温意外的是,北伐失败在建康并没有引起多大震动,似乎一切早有预见。朝政在王坦之、王彪之、谢安主持下波澜不惊。朝堂上,二王对他笑脸相迎;谢安一如既往的矜持,甚至一言不发;朝堂外,建康民众对他的归来既不冷漠也不热情,大司马还是大司马,一切做足场面文章。秦淮河两岸莺歌燕舞如常,乌衣巷深处恬淡雅致依旧,桓温头一回感到了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有他,大晋不多寸土;无他,江东依旧风流——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斯!
他没有在建康多呆一天,匆匆赶回广陵。抵达广陵后不久,就得到消息,朝廷准了他所请,以“进兵不利、贻误战机”为名,降罪袁真,念其久历功绩,年高体弱,只是消去内外一切职务——而袁真的儿子袁瑾依然是坐镇一方的寿春太守——谢安很了解桓温的心思。
寿春,袁府内室。袁瑾守在暖榻边,望着衰老得不成人形的父亲,没有心痛、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说一句话。昏暗的烛光下,袁真看到了儿子眼中的阴蛰,他很了解袁瑾,儿子很孝顺,平时话很少,一旦要做一件事,就决不会回头。
“瑾啊——”袁真喘着气,他很累。
“父亲,你休息吧。”袁瑾替老父盖上毛毯,转过身,合上了双眼,将自己埋藏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第 一 章 轻舟漫谈
九月的大江,秋风送爽,一叶轻舟飘然停在了岸边。操舟的姑娘轻巧的将小船缚在渡头的木桩上,翘首张望。一辆马车出现在远处,传来辚辚的滚轴声。姑娘目力极佳,看清了驾车的是个披发长衫,面貌英挺的年轻男子。未几,马车来到了渡头,那男子跳下车,揭开车幕,从车中扶下一个同样英俊,但面色惨白的男子——不是生了重病,就是受了重伤。
姑娘迎上前,扶住那毫无神气的男子,一口浓浓的软语道:“这位公子病重了乜~”
披发男子看了看这俏丽的女船家,奇道:“我在庐江城里找的是位老伯,怎么——”
“那是我爹爹,只管接买卖,”姑娘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渡江走船,都是我呢!”
“哈,”披发男子将同伴扶上船,笑道,“女船家也~~我们不会被水怪吞了吧?”
“公子只管坐稳了照看好那位公子,余事不用操心呢!”
三人上船,披发男子突然问:“女船家怎么称呼啊?”
“我叫新月。”姑娘解下船索,走到船尾,道,“逆水行船,一日一夜,可到江州,二位公子可以好生歇息呢!”
披发男子道:“叫公子别扭,叫我三木,他叫卫塔,女船家记下了?”
“记下了,”新月甜甜一笑,道,“二个名字都好记。”
三木哈哈大笑,道:“新月妹子若能把人也记下,岂非快事?”
“胡说呢,送你去喂鱼!”新月白了他一眼,扬了扬木桨。
三木缩回船篷,手搭上卫塔腕际,脉搏十分微弱,摇了摇头,道:“老兄啊,千万撑下去,别在路上死了啊!”
卫塔似乎听见了他的话,眼睛睁开一条缝,道:“你咒我。”
三木“嘿嘿”一笑,道:“不咒你,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我绑票。”
卫塔淡淡一笑,道:“三兄情谊,没齿难忘。”
“你叫我什么?”三木瞪大了眼睛。
“三兄——”
“嘿嘿,你几时听说过天下有姓‘三’的人?”
“那你——”
“我从小孤儿,没有名字。三木嘛——随便取的,叫着顺口,就不改了。”三木解下缚在身后折成三节的竹枪,擦拭枪尖。
卫塔望着他,道:“应该叫‘三竹’。”三木不解,见他目光落在三节竹枪上,恍然,笑道:“三横十字加两划,就是名字,多简单,竹嘛——不会写。”卫塔不禁莞尔,三木就是这么一个无拘无束率性直爽的人,一路上若没有他相陪,只怕自己没到岭南已经闷死了。
卫塔闭上眼睛,凝神调息,耳边只有轻柔的水声。
三木没有打扰他,发现了船篷角落里的鱼竿和竹篓,心念一动,探出脑袋,冲新月道:“妹子,船上能钓鱼吗?给卫塔补补身子。”新月摇头道:“江水流急,不行的。”
“那我们吃什么啊?”
新月神秘的一笑,道:“你打开底舱看看就知道了!”三木钻回船篷,找到了一块小方板,扣上扳手,往上一提,一股浓烈的鱼腥扑面而来——竟是满满当当一舱的鲜嫩肥厚的鱼干!
“哈!”三木大喜过望,抓起一根最大的,蹿到船尾,狠狠啃了一口,嘟囔道:“香!”
新月回头一看,大急,跺脚道:“不是点心乜!吃完了喝江风呢!”那生气的模样令三木枰然心动,钓着鱼干傻站在原处。
“傻了啊,还不进去!”新月逼开他那直直的目光,顾自操舟。
三木穿过船篷,来到船头,迎风而坐。江水茫茫,一脉千里,青山夹岸,飞鸟不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大江,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填塞在心怀,他双足一点,轻轻落在船尖上,张开怀抱,昂起头,闭上双眼,全身心的投入到浩然凛冽的天地云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鼻子旁传来阵阵鱼香,三木睁开眼,已是黄昏,卫塔正笑着拿着那条被啃去一大口的鱼干在自己面前晃悠:“一动不动站了两个时辰,饿了吧?”
三木摇摇头,道:“黄昏的大江真美啊!”卫塔放下鱼干,与他并肩傲立。轻舟已停,夕阳的余晖漫过连绵青山洒落在江面,泛起点点粼光。
卫塔经过一番调息,气色好了很多,伸手往右侧一指,道:“那是大别山,三面环江。”又往左侧一指,“那是黄山,天下奇险尽在此处。过了黄山,就到江州,大江在那里打了个弯,挂着千里鄱阳大泽,是我大晋三大粮仓之一。我自幼游学,走遍了江表大小名胜山川,待到天下太平之时,我带你畅游神州。”
“去过岭南吗?”三木问。
卫塔道:“若非我身受重伤,还不会想到去岭南——听说那里民风奇特,物产丰饶,倒也是因祸得福。”
三木正色道:“我还听说那里的姑娘热情大胆,就怕你病养好了,人也留下了。”
卫塔微微一笑,道:“除了报效国家,我只钟情于山水,成家——没有想过。”
“有一件事问你——”三木还没说完,只听新月糯糯的声音道:“开饭哩!”三木一闪,蹿进了船篷。
船篷中间搭起了一方竹制小桌,两边各铺着一张草垫,竹案上没有碗筷,只摆着用竹篾盖着的三片竹瓦,看得三木卫塔连连称奇,不知该如何下手。
新月手一伸,笑道:“二位,请啊!”
卫塔道:“我走遍大江上下,从未见过这等吃法也~~”三木却没想太多,伸手去揭竹篾。
“哇!”三木大叫,甩手道,“好烫!”卫塔眼中惊奇愈盛,怔怔的盯着新月。新月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从小桌下取出两支细长的竹签,手各一支,缓缓插到竹篾边缘之下,轻轻一挑,竹篾揭去,一时间白气缭绕、清香四溢,竹瓦之上,竟是一尾雪白丰嫩的清蒸江鱼。
“啊!”三木卫塔同是一声赞叹。
卫塔眼中异彩连连,拉住三木的手不让他胡乱摆弄,喃喃道:“不知道其他两碟是什么宝贝。”
新月笑道:“哪有什么宝贝啊,大江里多的是乜~~”三木白了卫塔一眼,道:“都像你,谁还吃啊!”新月遂揭去了另一方竹篾。
“哇!”浓烈的熏香下,三木卫塔又是一声惊叹。
“熏鱼干,渔家常菜,见笑呢~”新月又揭去了第三方竹篾,没有浓郁的腥香,墨绿色中带着几分雅致,精巧的小菜。
“这是何物?”卫塔还是拉着三木不让他吃,问道。
“苦菜啊,江边山野多的是。”新月耸耸肩,道。
“化腐朽为神奇也!”卫塔一声赞,朝她深深一躬,道,“姑娘手艺,天下无双也!”新月“咯咯”直笑,取了两双筷子给他们,道,“羞死人乜,这也算天下无双——吃吧,再说下去凉了味道就淡了。”
“对,吃!”三木抄起筷子就往前叉。
“啪!”卫塔拿筷子压住他的筷子,道:“还有一问。为什么都要用竹瓦盛呢?”三木叹了口气,直摇头。
“渔家穷,瓷碗容易破,用不起,竹子到处都是,随手编一个就成。”新月道,“再说,竹子本身有清香,不加调料也是美味呢!”
卫塔点头称是,松开手,对三木道:“如此美食,当然要问个清楚。你不是有话问我吗?边吃边聊了。”
“二位慢用,我出去看船。”新月正要走,卫塔却道:“无妨,一起啊,有吃不明白的地方,还的请教姑娘。”新月浅浅一笑,落座,拿起筷子替他们夹菜。
三木夹起一片蒸鱼,放入口中,道:“为什么逍遥山庄——恩!鲜!——派人杀你?”
卫塔道:“逍遥山庄历代辅佐慕容氏,而我是桓公选出来作为名家后代过淮水赴任的代表。也可以说,我是桓公拿来给天下的一个讯号——大晋要在淮北站稳脚跟。一旦我在涡阳做出成绩,就会大大加强原本摇摆不定的黄淮土豪民众对大晋的信心,动摇燕国在中原统治的根基,这是慕容垂和逍遥山庄不愿看到的。杀了我,就能杀一儆百。”
新月瞪大了眼,三木又问:“你又为何会被桓温选中?”
卫塔凄然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前朝名臣卫瓘的后人。”
三木虽不认得几个字,对历史倒是耳熟能详,道:“随钟会灭蜀的卫瓘?”
卫塔点点头,三木释然道:“难怪会用钟会的天子剑。”卫塔道:“我只学了天子剑的一半,只会攻,不会守,是先祖从钟会处偷学来的,另一半,需有剑诀,才能学全。”三木“恩”一声,没有提云开的事。
“吃啊,别只顾着说呢!”新月打破了短暂的冷场。
“好歹钟氏、卫氏也算高门望族啊,你怎么会被建康那些人排挤呢?还有,岭南陆家怎么会拼死保护你呢?”三木又问。
“这还得从大晋南迁立国说起。”卫塔放下了筷子,沉吟半晌,道,“陆之游乃是东吴陆逊、陆抗的后人。当年王导立国,北方高门大族多半随之南迁,集中在建康周围,形成了晋室的中坚。他们在南迁的同时,大肆圈占土地,攫取利益,不可避免的与江东以张、顾、陆、全四家为代表的东吴故臣之后起了冲突。司马氏与王谢两家为了维护政权统一、自身利益,对江东大族采取了严厉的打压,稍有异动,就是杀身之祸。”
他看了新月一眼,道:“当然,南迁高门中也不尽是主张镇压之士,我的爷爷卫雍就是其中之一。爷爷对王导的国策提出了异议,主张‘高门相济’,在坚持正统的前提下维护南方高门的利益。爷爷交游广阔,结交了南方许多奇才异士,与陆之游的爷爷陆鸿卿是患难相交的挚友。他们每每在朝堂酒肆之间抨击朝政,游戏权贵,得罪了建康高门,终于被逼离开了建康。陆鸿卿厌倦了奢靡的生活和无休止的斗争,举家南迁,避往岭南。”卫塔顿了吨,尝了口苦菜,微微皱眉,细细一嚼,竟分外甘甜。
三木一个劲的吃,把一盆熏鱼干吃得底朝天,道:“还没讲完啊,继续。”
“你也让他歇歇啊,”新月道,“人家可是生着病呢~”说着,把剩下的都挪到了卫塔面前。
卫塔丝毫不觉得累,又道:“当然没有完。那时卫家在军中根基深厚,所以建康高门不敢轻举妄动,怕激起兵变;可他们却不会放过南迁的陆家。陆家的船队经过鄱阳湖时,遭到了水匪袭击——从东吴到大晋,江南早绝了匪患,分明是建康高门派人伏击。爷爷本来就不放心,派人暗中跟着船队,陆家一遇险,他就去了江州水师大营,利用军中的关系,调动水师,将贼兵全数歼灭。爷爷让人把贼兵的右手统统剁掉,放在信封里一份一份寄给建康高门,又把尸体一车一车运回建康。哼!吓得那些高门惶惶不可终日,要治罪于爷爷。谁能料到当时大晋三大名将——王敦、祖逖、陶侃联合了军中所有将官和地方太守联名上书,力保我卫家,才将此事平息。从此之后,卫家便淡出朝野,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