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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亮苦笑摇头：“秦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好！”云开像是想到了什么，翻身上马，吐出三个字：“褒斜道！”
第十一章 浴血汉川
汉中又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飞在千里汉川平原上，用银色妆点这片美丽的沃野。栈道出褒谷后，沿着秦岭南麓折向西南，走阳平关，进入嘉陵江河谷，成为剑阁栈道，其最险处，称剑门关。褒河镇就静静的躺在栈道的拐角处，好似未出阁的少女，素雅恬静又透出些许神秘。
蒙佐所料不错，褒河镇被戒严了，不少巴族武士出现在街头；他们接手了原先戍兵的防务，在北面褒谷口修起一座新的营寨，并放出小队人马来回巡逻。
这天夜里，秦军先头部队悄悄摸进镇子，大雪将他们的脚印掩埋，大部分窝在营帐中的巴族士兵很快就被包围缴械。张重并不在镇上，这让邓陇有些失望，将试图抵抗的一小部分巴人歼灭后，秦军夺取了对镇子的控制权，并将临时指挥部设在褒妃楼。
蒙佐的部队很快进驻镇外原本属于巴人的军营，这次突袭太顺利了，以至于蒙佐一直放不下心，究竟是西线战局不利致使晋军抽调巴族主力增援，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就在秦军偷袭褒河镇得手时，云开桓桢张重率领的巴族大军也在赶回汉中的路上，当从逃跑的巴族士兵口中得知镇子已经失陷的消息后，云开果断下令兵分两路，当即进行反包围，要将这支秦军就地歼灭！
暗夜中，一枝羽箭破风而至，刺穿了一名秦军哨兵的喉咙，也拉开了褒河镇之战的序幕。
“杀！”火光冲天，张重指挥巴军主力从西面突击：手持短斧的巴族战士活似一群脸抹彩油、披头散发的恶鬼，怪叫着铺开数里长的弧面，漫山遍野的向秦军大营发起冲锋。
刀出鞘、箭上弦，突如其来的战斗让秦军将士来不及披挂盔甲，抄起兵器就往外冲。负责巡夜的铁面已在西侧组织起第一道防线，三百名强弩手排成三列严阵以待，只要敌人一进入射程，就予以迎头痛击。在秦军，弓箭多半配备给骑兵和守城部队，步兵则使用便于携带、更利于密集施射的弩箭。
巴军前锋很快杀到——铁面长刀高举，一百把弩箭瞄准；长刀狠狠落下，一百枝劲矢呼啸而去，撕开雪幕，射倒一排巴人。第一队射完立刻退到最后，蹲下身子拉弦上矢；早已准备就绪的第二队马上跟进，向如潮涌来的巴军又是一轮劲射；此时第一队已装机完毕，第三队补上空位，第二队退下拉弦上矢。
这套弩兵大阵战法源自战国秦军，当年白起就是用战车和重装步兵做墙，让成千上万弩兵躲在其后，轮番射杀突围的赵军，将赵括大军死死困在长平。三国时，诸葛亮借鉴马超带来的西凉军投枪大阵，配以先进的诸葛弩，将这套阵法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强悍的魏国骑兵在蜀国弩兵面前也是无计可施。
前一排倒下，后一排跟进，在秦军强大的阻击下，巴族战士表现的十分顽强，跃过同伴的尸体前赴后继的冲锋。面对巨大伤亡，站在后阵的张重果断下令，小队与小队之间拉开间距，不给秦军弩兵密集射杀的机会，同时拉开阵线，多点一齐投入战斗。
这一手，分散了秦军弩箭的密度，也减小了本方伤亡，巴军开始接近营寨。若无步兵掩护，敌人的冲锋会给防卫较弱的弩兵造成巨大损失。铁面见最佳施射时机已过，下令弩兵撤向两翼，把正面留给前来增援的大批步兵。
几百名手持长盾的秦军步兵立刻填补了空缺，紧随其后的，是几百名长矛手。蒙佐慕容风邓陇三人飞马赶到，也不下马，蒙佐和鞍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铁面道：“我已让弩兵撤下打掩护，敌人来得很凶，后续还在开来，我看有一万人！”
“邓陇！”蒙佐扭头喝道，“你步兵出身，这儿交给你了！”
“嗨！”邓陇高声应诺，“挡不住，提头来见！”
“铁面，你带一支千人队做机动，接应各处，别让对手浑水摸鱼了！”
“放心吧！”铁面在邓陇肩头砸了一拳，把指挥权交给他，道，“兄弟，狠狠打！”
“慕容风！”蒙佐瞧了眼一手已经按在箭囊上的鲜卑将军，道，“咱们带骑兵，杀出营去！”
“好！”慕容风抖了抖缰绳，威风凛凛——在长安呆了大半年，终日练箭打猎，早憋出鸟来，傲然道，“也让晋人瞧瞧我长风一箭的利害！”
营门大开，两千轻骑卷起千层飞雪，紧跟在蒙佐慕容风后，由南往北杀向巴军侧翼。这支骑兵是从栈道小心翼翼牵来的，到大营方才装备起来，骑手马匹均是养精蓄锐士气正旺，一如战场，便似下山猛虎，逢人便砍。
巴族战士哪会想到秦军竟会出营反击，更没想到对手能从栈道运来一支骑兵，本就松散的阵形顿时大乱。缺少防护的轻装斧兵在骑兵弓箭和马刀的冲击下溃不成军，慕容风更是一马当先，弯弓搭箭例不虚发，引来秦军骑士阵阵欢呼。
雪越来越大，战鼓声起，巴军开始动用后续部队，藤牌刀兵从南北两侧迫近秦军骑兵，正面的斧兵把短斧当作远射武器，投向马背上的骑士们。
骑兵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邓陇部在正面的压力骤然减轻，弩箭手开始爬上营寨，从空中施射。铁面大步走到邓陇身边，望着营外的火光杀戮，透过冰冷的面具道：“我看是时候带一支队伍杀出去接应他们了！”
邓陇想了想，答应了，把最精锐的一支千人步兵队交给铁面。铁面既是蒙佐的贴身护卫、也是军中教习，大多数士兵都受过他的拳脚刀法指点，因而当他扛着阔身厚背刀站在队伍最前方时，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杀！”千人队如同一柄巨斧，朝巴军正面猛劈下去！
刹那间，山崩地裂、血肉横飞，上百具尸体被留在雪原上，滚烫的热血融化了积雪，化成道道小溪，蒸腾流淌。阴云密布，长夜无光。星火点点，整条褒水河谷被火光和血色染成一片殷红，熊熊燃烧。
首次离开巴东，便遇上这等强劲的对手，素以悍勇闻名的巴族战士是一次极大的考验；面对秦军骑步两军的反击，张重必须做出决定。
“铮！”锯齿刀出鞘，霍霍向天，张重带着一支人马冲向铁面部。两支千人队在大雪中迎面撞上，溅起铁与血的火花，十几具尸体应声抛飞重重跌落，成为这暗夜的一部分。
“当！”厚背刀与锯齿刀相击，火星四溅。两把刀的主人各退一步，凝神打量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手的强悍。可这是两军搏杀而非江湖决胜，他们都不可能撇下自己的战士全身心的投入到对决中；他们的目的都是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赢得全局的优势。
三刀过手，未分胜负，两人错身而过。
这时候秦军大营鼓噪起来，原来是宇文霆的压粮队押运粮草来到营中。邓陇把战况对他一说，宇文霆当即道：“我的人马是生力军，从北面栈道方向杀下去，巴人必定大乱！”
就这样，第三支秦军加入战斗，直接突袭巴军后方。
“轰！”宇文霆的两千人才加入战斗，就被埋伏在栈道下的另一支晋军截住，云开桓桢夫妇二人指挥大军三面合围，将宇文霆死死堵在北面。五路人马、两处战场，万余人绞杀纠葛在一起，形成混战局面。
战场那头，秦军骑兵已掌握主动，蒙佐朝慕容风喊道：“你在这儿继续杀，我带一队人去把宇文霆接出来！”慕容风长弓一扬，算是收到，甩箭又射落一名巴族士兵。
蒙佐带数百骑飞驰向北，冲向云开部背后。巴军士兵能用来对付秦军骑兵冲击的，只有“掷斧子”一个选择；不过在先前战斗中吃过亏的秦军骑士这回没有给对手掷斧子的机会，他们借助战马冲刺的速度，抢在巴军飞斧出手前，先一步拉弓开射；乘对手躲避羽箭的机会冲到近处，再用马刀砍杀。
巴军虽然在人数上占优，但在士气装备和临战经验上，却远远不如秦军将士，所以五千秦军不但挡住了近万巴军的攻击，还在局部战场形成优势，令对手陷入被动。
蒙佐的骑兵很快冲破云开部的阻击，将宇文霆两千人马接出包围圈；一进一出，巴军付出上千人的代价，还是没有挡住秦军骑兵的步伐。气得桓桢甩枪大骂：“要换了二叔的荆州军，早把他们统统拿下了！”
云开望着远去的秦军，心头泛起似曾相识之感。
激战还在延续，张重集中了数千人想要一口吃掉铁面部，可这个对手却是相当的能打，巴军每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与此同时，蒙佐宇文霆慕容风三路人马彻底击溃了巴军的后阵部队，撇开被杀的懵懵懂懂的云开部，开始向东反击。
邓陇在营中看的真切，只要铁面部能再拖住巴军一阵，几路秦军就能形成合围之势，将来犯的巴军主力歼灭在褒河镇外！
秦军战力之强悍远远超过了云开的想象，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陆战，战局的艰难让他深切的体会到了军队实力的重要性，也难怪江东虽多矢志北伐之士，却难有切实可行之举，北人天性的战斗血液，是组建强大军队的关键。
“撤回汉中吧！”云开无奈的下达了军令，只要汉中还在，就有反攻的机会！
两路巴军开始撤退，褒河镇响起彻天的欢呼，能在劣势下赢得褒河镇之战的胜利，对初涉汉川的秦军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鼓舞。
阳平关。
这是秦军大举攻城的第三天。天还没亮，卜靖浑身浴血，提刀站在关城上，疲乏阵阵袭来，精神体力均已达到极限；可他不能休息，秦军正在准备下一波攻击。援兵未至，战鼓响起，他浑身一震，脚下有些虚浮，勉力站定，呵斥守军各归各位。
“轰！”一声巨响从秦军阵地传来，像是擂木撞击城墙的声音，又像是天边雷鸣，整座关城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是士兵们的惊叫！
“呼！”一道劲风夹着巨大的石块“轰冬！”落在城头，两名未及躲闪的士兵顿时被砸的血肉模糊。风声不绝，更多的石块从天而降，冰雹般倒在城头内外。守军大乱，奔走闪躲，秦军趁此机会再一次发起攻城，数十架云梯在挡箭车的掩护下冲向城墙！
“是投石机！”卜靖被惊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消——秦军前天才的攻击，只不过是试探性的，这些投石机，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手锏！此时此刻他已不指望援军的到来，这点路程，汉中的大军一定是被挡在青谷绝地了。
在投石机的掩护下，城下竖起了一架架高达数丈的云梯，大批背负长刀的秦军战士开始往上攀爬；云梯与云梯之间，是一辆辆的挡箭车，环包铁皮的挡板后，是手持弩箭的秦军射手，在投石机发射的间隙朝城头施射，压制试图破坏云梯的守军。
一队晋军冒着飞石与流矢冲到箭垛旁，用长矛推开一架云梯。在秦军的尖叫声中，庞然大物缓缓往后倒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砸向地面。不少秦军从云梯上跃出，从半空中落下，后阵的救援队立刻四人一组张开弹性十足的牛皮面子等在下方，接住跌落的战友。而那些来不及跃离的战士，则随云梯重重跌落当场毙命。
卜靖胆战心惊的躲在箭垛后，从箭孔中俯视战况；他身边的传讯兵只能猫着身子向各处传递军令，整个城头都是石块与尸体，鲜血顺着砖头缝隙汩汩流淌，兀自冒着热气。卜靖身上也满是鲜血，连自己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战士们的……
飞石流矢还在继续，战斗还在继续。卜靖双目满布血丝，放眼四望：士兵们在对方夜以继日的攻击和骚扰下，早已疲惫不堪；精神上的疲劳更甚身体上的，在援兵迟迟不到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将士们还能坚持多久。在投石机的打击下，多处城墙出现裂口，将士们的伤亡也很大，如果汉中成都都不能派出援兵，那么只要秦军再持续不断的攻击两个时辰，这座守川险关就将难以坚守。
这时一名信兵匆匆跑来，仓皇禀报：秦军援兵到！
卜靖暗暗叫苦：苍天与雪原间，出现了大片黑云，沿着河谷朝这边快速压来。不用说，这一定是杨安率领的秦军主力。卜靖强打精神登上望楼，身后是一众副将偏将，人人脸色凝重，像是看到了决战时刻的来临。
将校们一个个都是血人，从来到这儿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做好了以死殉城的准备，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关城下的河谷原野尸横遍地，秦军战士跨过同伴的尸体，面无表情的向关城挺进。广阔的秦军大阵上战鼓隆隆、号角齐鸣，马蹄声、传令声，声声不绝，敲击在每一个守城将士心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卜靖身上，他有些麻木，甚至连苦笑都不会，缓缓的举起长刀。
“杀！”秦军大阵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巨响，四道黑色洪流沿着河谷向关城蔓延，前部攻城部队立刻让出大道，退去两翼掩护主力的到来。
“轰！”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