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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嘴角一动,只是冷哼一声,面上鄙夷之色更重。王仁孝并不在意,又道:“在下亦是读书人出身,只不过在下研习的既非孔孟儒学,也非黄老玄学,而是申学。”
“申学?”云开奇道,“莫非是先秦百家中申不害所持之说?”
“正是!”王仁孝来了兴致,道,“七雄之中韩国最弱,然韩国亦曾强盛一时;韩人引以为豪者,申不害也!法家三源:法、术、势——商鞅立法、申不害行术、犀首论势,后由韩非集三家之长而成法家大说。其间,唯独申不害标新立异,以小人之学治国,两卷《申论》虽为正道之士鄙弃,却是帝王案首必备之经卷也!”
“先秦百家煌煌争辉,为治学之人所向往也!”云开少年时也曾涉猎百家之学,对申不害亦有耳闻,只不过韩国积弱鲜有壮举、法家又有商鞅李斯韩非等巨贤在目,故没怎么把申不害放在心上,故问道,“云开不明何谓小人之学,还请先生告之。”
“小人之学,还得从列国大势说起——”王仁孝目中神采涟涟,侃侃道,“秦孝公即位之初,天下以魏国最强,秦韩最弱,同是法家,同样欲以所持之学用以变法:商鞅入秦二十年,开战国新一轮变法之先河,奠定强秦根基;申不害入韩二十年,却因庞涓引兵犯境,与韩王双双战死新郑,韩国变法止,申术一家绝于庙堂。”
云开微微一笑,道:“论法也好,论术也罢,先生仍未讲明商学与申学究竟有何不同。”
“问得好!”王仁孝道,“我给大人打个比方,倘若二人对调:商鞅入韩、申不害入秦,则秦韩两国之变法必败!秦国能否一统天下,亦成未知之数!”
云开一凛,从学以来,尚是首次听说如此假设,遂长身做揖,道:“愿闻其详。”
王仁孝托起云开,正色道:“大人折煞下官也!秦国地处西陲,虽有穆公之贤,却仍被关东六国鄙夷,曰之‘无士’,‘士’者,天下才智文明之精华所在,‘无士’者,蛮荒之地也!秦国之弱,弱在文明未开、法度不明,君臣子民有心图强而不得其法,故遇商君之立法宏论,恰如久旱逢甘露,上行下效、举国一心也!韩国三晋之一,地处周郑故地,扼腕中原要冲,积弱之因,官民富而国穷,君王难使臣民效命也!”
王仁孝顿了顿,继续道:“韩国穷吗?不穷,当时天下最大的宜阳铁矿就在韩国;韩国弱吗?不弱,韩昭王是当时最有为的君王之一,韩军强弩天下闻名。可韩国为什么就任人欺负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呢?关键只有一点——大臣宗族太强,君王有心无力!”
云开一震,似有所悟。王仁孝道:“《申论》两卷,拿到韩国可谓对症下药——韩国缺的不是立法,而是执法!申不害以小人之态拜相,从韩王处请来兵权,一家一家的请大臣宗族喝酒吃肉、一家一家的把这些个不可一世的爷们摸透,用各种卑鄙龌龊的手段逼迫不尊变法者就范,顽抗者,杀!一年之间,死在他手上的大臣宗族数十家,韩国国库大丰,当即就组建起一支强大新军,就连商鞅庞涓亦为之侧目。”
云开沉吟道:“法家杀伐太重,商君、申不害、韩非、李斯,皆无善终。”
“乱世用重典,不杀何以立威?”王仁孝冷笑道,“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儒生,法家刚直果决,令人敬畏!申学又名申术,关键就在于一个‘术’——术者,手段也,利用一切可能、不惜一切代价达成所愿,便是申学之精要!也正因为这样,又被人唤作小人之学。”
“君子小人,庙堂之辞也!乱世中,又有几人能坦荡无私、问心无愧!大臣宗族强而国家弱、君王欲图强而不能;大臣宗族强而国家弱、君王欲图强而不能……”云开反复叨念着,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王仁孝,嘴角抽动着,喃喃道,“申学,申学,难道——”
“不错,大人缺的,就是那一点小人之心;大人身边缺的,恰恰是一位敢于做小人的无耻反复之徒!”王仁孝一把拉住云开,神情亢奋,大声道,“大人看看这两川巴蜀吧,豪强当道王命不兴、门阀巨富府库空虚,正乃当年韩国之翻版也!”
王仁孝的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了不远处的诸葛海和三木耳中,诸葛海淡淡道:“一场哗变虚惊、半夜寒风瑟瑟,恭喜云开大人又得一位良才。”
“良才?怪才吧!”三木敲敲脑门,笑道,“但凡有点本事的人,脑子都有点儿毛病;敢直说自己是小人,非常难得,总胜过那些自命不凡的文人骚客。”
“你这是在说我呢?”诸葛海笑道,“云开大人想要在巴蜀立足,就必须有自己的一班人马:领兵打仗、纵横说客、潜踪刺杀、阴使坏招,各种人才缺一不可。他说得对,眼下的巴蜀就是另一个韩国,是得用申术让那些豪门大族放点儿血了。”
三木眼中一亮,不管诸葛海是燕人还是高句丽人,都是秦国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朋友,云开身边不正缺一个像他这样脑子清楚善于明辨大势的军师么?刚想到这儿,诸葛海像是看破他的心思一般,拱手道:“我看今晚的事儿到此都结了,四日后剑门关一战,在下定然到场,三木兄还需多在各处走走,对伤势有好处,在下告辞。”
“承先生吉言!”三木拱手道,“如此不送,先生走好!”
那头,王仁孝又道:“大人现在一缺钱粮二缺军队,我给大人带来的不仅是一套申学,更有现成的好处——您虽然没事了,可四大家族拿出来赎人的粮饷却是照单全收,仍旧放给哗变的士兵;如此一来,既让四大家族的人放了血,又让士兵们对大人感恩戴德,只要下官再从中活动一番,这几千哗变的士兵,就能变成大人的亲兵!”
云开不得不再度打量起这位貌不惊人的军务司马来:或许王仁孝早就在等机会,闹饷哗变只不过是他煽动的一个小小手段,从扣下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就拟好了这番说辞,把巴蜀当作实现理想的舞台。此人眼光之准、手段之狠,敢以“小人”为荣、不计道义得失,的确是自己身边之人所不具有的,如此人才,安得不用!
多年历练让云开学会了喜怒不言于表,只是冷冷的瞧了王仁孝一眼,道:“你让我想起四个字——小人得志。你这样的人啊,是让人既喜欢又厌恶,叫我如何是好呢?”
王仁孝大笑,道:“不管是黑猫白猫,能逮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大人以为然否?”
“好一只黑猫!”云开在他肩头重重一拍,道,“从今天起,你就到我帐下办事了!”
“多谢大人提拔!”王仁孝深深一躬,道,“本人定当竭尽所能,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云开抬起头,仰望无边夜色:卫塔、三木、桓韵、杨古廷、毛球、王仁孝……一个个名字浮现眼前——袁绍坐拥四州之险终究败亡,曹操破格取才而得天下,作为出镇一方的封疆大吏,他第一次感到人才的重要性,“幕府”二字,掠过脑海……
王仁孝回军营后,云开心情大好,与三木两人转了个圈儿又回到剑川楼,不想卫塔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老友相见,分外亲切,云开一把拉住卫塔,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年不见,你胖了!有老弟你出任巴郡太守,我便能省下一半心来全力应付秦国!”
卫塔亦笑道:“我儿子都满岁了,你何时做爹啊,是不是又被那位桓大小姐欺负了啊,哈哈哈!今趟不仅我来了,还给你带来一双左膀右臂——桓韵,毛球!这两位是从高句丽来的诸葛海诸葛先生与段神嚎神嚎兄弟!”言罢,众人尽皆起身行礼。
云开一一还礼,道:“当初在襄阳拿扁担英雄救美砸我二舅子桓济的,就是毛球兄弟!”
“大人又在取笑于我!”毛球窘道,“小将奉父命入川,大人但有差遣,尽管吩咐!”
众皆大笑,卫塔有心拉拢诸葛海与神嚎,便故意当着他们的面道:“走时我见过桓公一面,桓公说,你一个人苦撑两川太累,也非长久之计,两川巴蜀南中合在一起,是一盘大棋,决不可枉顾一隅而有所偏废。”
“一盘大棋——”云开喃喃道,本想问问朝廷局面如何,话到嘴边,又咽下。
卫塔拿起桌上的碗碟,一一摆开,手一划,道:“这就是两川,你们看——”伸手在东面一指,道,“汉水中游,桓豁大人已派将军杨全期率兵八千驻守丹江口,不让秦军从汉水顺流而下袭击襄阳;毛球将军的五千人马就屯扎在巴东秭归一带守护川口;我从安陆大营抽调来的三千精兵已经进驻涪陵,涪陵地近巴郡,东面是川口张重的巴族部落、西面是泸州张家大本营——战事虽在剑阁成都,可我们与秦军周旋的本钱,却在东面的巴郡!”
桓韵接过卫塔的话茬,伸手往南划去,道:“父亲曾说,巴蜀战事不会一天两天就结束,很可能会陷入拉锯——长江南面朱提、建宁、晋宁、永昌、平蛮、南广等郡,百族杂居小国林立,这些地方虽然开化未深,却是大晋与秦国拉锯的本钱。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司方院侍郎,别的本事没有,单单听得懂那些杂碎鸟语,给姐夫当个翻译还是绰绰有余的!”
众人大笑,云开拱手道:“诸位兄弟一来,我这心里就有底了!”
“有底归有底,你们可千万别小瞧了蒙佐!”一旁神嚎道,“当年打辽东,大雪封山,秦军被慕容尚堵在辽西,蒙佐就带着他老婆从海路穿过整个渤海和辽东半岛,在高句丽登陆,绕道襄平后方,策反辽东守军,围歼燕军余部主力,荡平辽东;今夜又以二十一骑袭破大营救出大人——此人胆色之大、用兵之险,我看除了鲜卑战神慕容垂,无人可及!”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云开面露忧色,道,“半年前,高句丽数万大军南侵百济,蒙佐带着从海路来的两千秦军,屡屡挫败高句丽人,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最强的对手;幸而西川一夫当关,他那套奔袭迂回包抄的战法用不上,不然咱们可真得夜不安寝了!”
卫塔道:“西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秦军骑兵施展不开,只要钱粮充足军民一心,当能坚守自保,再图反攻东川!只不过,四大家族未必与我们齐心,在他们眼里,三木是云开大人的人,而紫阳真人的背后是与成都毛家关系密切的蜀山剑派,这当中的利害纠葛——”
“你是说,毛家借着这次决战来警告姐夫他们才是西川的主人?”桓韵道。
“即便不是警告,也是一种暗示。”卫塔转向三木,正色道,“此战不仅关系到三木国侠的名号,更关系到我们能否在西川立足,所以,三木,你必须赢!”
三木微微一笑,举杯。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天明,王仁孝顺利的安抚了哗变的军士,其余驻军和百姓们只知道秦军曾来偷袭,放了把火,再无他想。让云开意外的是,周飏一早就把谯穆连夜运来的几十车粮饷送到城中;云开二话不说全部发放给城西大营的军士们,数千将士欢声雷动,当下就有几名校尉在王仁孝的鼓动下发誓向云开效忠,无人再提前夜绑架之事。
广元,二十一骑在拂晓时回到城中,迎接他们的是寸英从汉中带来的三千精锐步军。寸英接着蒙佐的缰绳,牵着马儿道:“宇文大人也来了,这穷山峻岭的,骑兵没多大用。”
蒙佐边走边道:“昨儿晚踩了剑阁的西大营,咱们大年三十晚动手。满樊回来了么?”
“没有!”寸英道,“哦,营里来了位纪先生,说是您的老朋友,正候着。”
“纪先生?”蒙佐一愣,恍然道,“是雨之来了!”
营房中,炭火融融,蒙佐借帘而入,大半年没见的纪雨之正专心致志的拨弄着木炭,竟没察觉到他的到来。蒙佐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伸出两根食指朝他肋下猛地戳去。
“啊哟你要死啊!”纪雨之整个人弹了起来,险些儿踢翻火炉。
蒙佐掸了掸身上雪花,大笑道:“我说纪大人,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纪雨之白了他一眼,道:“在朝里当官腻了,办完陇西的差事,就来看看你。”说着,又在蒙佐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不错,不见了匪气,有点儿大将的味道。怎么,准备大过年的给你的云开兄弟当头一棒?”
蒙佐倒了两碗酒,道:“我答应过三木,要在他决战那天去助威。”
“带兵去助威?”纪雨之嗅了一口,道,“剑南春!”
“好鼻子!”蒙佐尝了一口,道,“这是昨晚从剑阁偷偷带来的,劲道不错。”
纪雨之浅尝一口,道:“蜀中出好酒,果然名不虚传。”
正要再尝,却被蒙佐一把按住碗口。蒙佐坏笑道:“朋友一场礼尚往来,我给你带来一坛好酒,你又给我带来什么当见面礼啊?”
纪雨之故作惊讶状,旋而用手指指自个儿脑门,道:“这个。”
“这个?”蒙佐点点自个儿的脑门,亦是故作惊讶状。
“正是这个。”纪雨之大袖一甩,道,“别的没有,脑袋一颗,看你蒙大将军敢不敢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