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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不要紧,工作嘛!还是工作第一嘛!”
“您现在到哪儿去?”
“招待所。”
“回家看看没有?”
“家有什么好看的!”
“您的夫人不会有意见?”
“她呀!管不了我。”
“那,现在可以去给您打针吗?”
“可以,去吧!我还带了一篓子雪梨问来,去尝尝吧!”他们进了招待所,打开二○九号房间走进去。
“江部长,文工团抓人的事您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您说这事儿……?”
“这个事办得好,办得非常的好,抓!最好多抓一点,能杀他一个两个,那更好。”
“您是这样看的?”
“是这样看的。”
“那我就不懂了,”刘絮云取下药箱放在沙发上,“造反有理,是毛主席讲的,人家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造反的,彭司令就最怕他们造反,所以找了个借口抓人,您怎么说这是非常好的呢?”
“哈哈哈……!小刘啊,你呀,不行,不行!”江醉章大笑着打开写字台下面的小柜,提出一篓子雪梨来,“你那个脑袋呀,也像这雪梨一样,单纯,光有点甜味,不会想问题,不行,小刘啊,不行。”他点点雪梨,又敲敲脑袋,举止洒脱得很。
“我是不行嘛!要是行的话,还要您带着?”
“要是你,能把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像了解一个梨子一样,”他提着梨柄,将它车得转了两个圈,“那就行了。不需要剖开来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把皮一削,就大胆地咬去。”他将那个梨子递给刘絮云,“吃吧!你自己削,我这里有小刀。”刘絮云含笑接过梨子和小刀。
“为什么你不用剖开梨子就知道梨子里面是什么样子呢?就是因为你过去吃过梨子,有经验了。”江部长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这就是实践论,懂得吗?要实践,从实践中得来经验,现在,你有了实践的机会啦!你很快就会变得聪明起来。”刘絮云一边削梨,一边老老实实地听着,没有插话。“我现在告诉你吧!为什么抓人是好事,甚至于杀几个人更好呢?道理就在这一条:‘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得越厉害,反抗起来越凶。懂了吗?抓人是不是好事?”
“哦!”刘絮云恍然大悟。
“有时候甚至于这样,如果你需要打倒一个人,你首先给他很大的权力,让他在行使权力时多得罪一些人,再来打倒他就比较容易了。现在有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将来也还有人不知道,永远会有那样的笨蛋存在。”
“随便听您讲点什么都能受很大的教育,您真是个伟大的理论家。”
“哎,不能这么说,这可是要注意的。毛主席才是伟大的理论家,我们这些人就是看如何学好他老人家的思想,如何领会得深一些。”
刘絮云已削好那个梨子,递给江部长说:
“您吃吧!”
“不不,你吃,你吃。”
“我可以再削嘛!”
“噢,也好,吃一个小刘给我削的梨子,可能更甜一些。”他接过梨子,张着大口一下就咬去了三分之一,嚼得甜水从嘴角流出来,还要说话,“甜!更甜!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梨子。”
“我这手,可能有点酒精气味呀。”
“唔,好!酒精气味也甜,甜得很。”
“嘻嘻嘻……!您真风趣,我看有才华的人都是很风趣的。”
“是吗?唔,那是。为什么有才华的人都很风趣呢?因为……他心里很明白,把一切事物都看得很透彻,人家要费尽全力来对付的事,对他来讲,就像好玩似的,因为他玩惯了,什么严肃的问题,都可以玩出味来,所以,从别人眼里看他,就是叫作风趣。”
“您连风趣都能讲出理论来。”
“什么东西都有理论。”
江部长已经将那个梨子啃光,随便将剩余部分扔在地板上,走进卫生间去揩手。刘絮云也削好了第二个梨子,自己吃上了。
“小刘啊,”江部长从卫生间走出来,“今天不是碰到你,我还会专门去找你呢!”
“什么事啊?”
“怎么没见邬中到我这里来过?”
“他这一向忙着哩,日里跟着司令员不能随便走动,晚上回到家里天天开晚班。”
“他开晚班做什么?”
“好像是过去一些什么笔记本哪,材料稿子啊,誊的誊,抄的抄,整理的整理。”
“哦!是个有心人,有心人。”
“他说他想把那些事情搞完了再来跟您谈。”
“你叫他现在就来。”
“为什么这样急?”
“要开火了。”
“打仗?”
“打政治仗。”
“跟谁打?”
“彭其。”
“他?上头有精神了?”
江醉章走去将房门扣死,刘絮云也紧张地拿出手绢来将手揩干。
“这一回,要这样。”江醉章做了一个横砍的动作。
“杀掉他?”
“不,是彻底打倒。”
“怎么打法呢?”
“现在还没有通知兵团党委,先把意图告诉我了。我的任务很重,包括你,还有邬中,我们要组织一支骨干力量。不能看得太简单了,彭其是老奸巨猾的,他不会轻易交代问题,不把他的最关紧要的材料挖出来,就不能把他掀倒。你知道,目标是目标,能不能达到还要靠努力。一定要有一支坚强的骨干力量,还要有得力的助手。看来,事态的发展对我们非常有利,形势是大好的。尤其是这回文工团抓人,抓得好,给我们抓出一支同盟军来了。但是这一些人很不好掌握,他们是一条没有驯化的牛,要靠我们去做驯化工作,要紧紧抓住他们的头头,头头就是牛鼻子。把牛鼻子控制住了,这条牛有很大的力气,我们只要在后面掌犁就行了,不听话时就给一鞭子。我考虑,你要参加一点驯牛的工作。先不要拿鞭子,要拿青草,拿一把又绿又嫩的青草,懂得吗?”
“我一定在江部长领导下积极参加这场斗争。请部长观察我,考验我,是不是忠于毛主席。”刘絮云宣誓说。
“好,很好。”江部长也很严肃,“不要看人人都在口里喊,忠于毛主席,忠于毛主席,多数人是假的,真的当中也有一部分是靠不住的,一有点风浪就会动摇。我们要在空四兵团建立一支誓死忠于毛主席的中坚力量,要连死都不怕,你做得到吗?”
“您还不相信我?”
“相信你,你前面两件事都做得很好。那实际上就是给你的考验,证明你不但有鲜明的立场,而且有一定的聪明才智。希望你今后发挥更大的作用。”
“您就交给我任务吧!驯牛怎么驯法?”
“等一等,你先给我把邬中找来。”
“现在就去?”
“不,不要去,打个电活问问,看他在不在彭其那里,如果在,你就叫他回家一趟,你在家里跟他谈。”
“好,我现在就打。”她走近写字台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司令员的保密电话,“喂!……我是絮云你听不出来?”她捂住话筒对江醉章说,“他在。”继续对话筒讲话,“你中午能回来一下吗?……家里来信了,有些事要跟你商量,你一定要回呀!”她放下话筒,“会回,会回。”
“唔……这样,”江醉章思考着说,“不要叫他到招待所来,我们另外约一个地方,这里目标太大,你来是打针,人家不会怀疑,他来就不好了,他是彭其的秘书,谁都注意。到哪里去呢?到……”
“哎,我想到一个地方。”
“哪里?”
“郊区,金波湾附近有一座坟山。”
“哦!我知道。”
“那个地方最好,树很多,地形也凸凸凹凹很不平,有回我们搞战地救护演习到那里去了,吓得要命,不光有坟,还有许多大坛子,摆得到处都是,里面装着尸骨,这是他们这里的习惯。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只有一个海军仓库在附近,我们空军根本没有人到那边去。坟山里去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怀疑,是去看祖坟的嘛!谁还不让?”
“对!好,就到那里去。穿便衣,你告诉他,穿便衣。时间呢?”
“时间,要跟他碰头以后才能定。”
“行!你中午,不,下午,中午我要睡午觉。下午两点钟,准时摇一个电话给我,我这个电话是内部电话,三○七,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呢?我也去吗?”
“你不要去,目标太大。你还有别的任务。”
“驯牛?”
“对,驯牛。你知道,范子愚他们被抓起来了,头头都不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喽罗,这两天,他们的思想一定很混乱,你要想办法叫他们不再混乱,要把抓人事件的策划者告诉他们,激发他们的仇恨,用统一的仇恨把他们团结起来。你要注意,不要把陈镜泉扯进去,这个人目前还有用,公开的名目还是以他为领导,你一个护士不能领导兵团的运动,我这个部长也不行。但是我们心里要清楚,他,也是不干净的,我们要在斗争中监督他,考验他,看他的态度如何。目前呢,无论在什么场合,要适当地树他的威信,你去驯牛的时候也是这样。注意,这些都是内部情况,自己知道就行了,要绝对保密。”
“知道。”
“目前还不要把彭其那些底细告诉文工团的人,那些人靠不住,没有头脑,会到处乱讲的,说不定马上就写大字报贴出来,那就会打乱部署,造成混乱。你只需要引导他们仇视彭其就行,要誓死与他为敌。这一点要掌握好。”
“我知道了。”
“你准备怎样入手呢?”
“我先找邹燕,她是范子愚的老婆,这两天一定连觉都睡不着,很容易点起火来。我跟她过去也比较熟,好说话。”
“行,这样行。”
“时间不早了,先给您打针吧!”
“好。”
打完针以后,江醉章边系裤子边说:“行动要快,斗彭其的通知很快就会下来,我们一定要抢在前面,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
刘絮云收拾好注射器,背上药箱,首次那么正规地向江部长行了个军礼,离开了二○九号房间。
下午两点半,她推开另一扇房门走进去。
“哟!床上被子都没有叠,什么事儿那么忙啊?”坐在窗前写字的邹燕扭过头来,勉强笑了笑说:“你别提了,哪有心思!这还是早上起床扔在那儿的。”
“我以为你刚睡了午觉起来呢!”
“还睡午觉,连晚上的觉都不想睡。”
刘絮云放下药箱,立刻去帮邹燕叠被子。
“哎哎,这不像话。”邹燕起身阻拦。
“你怕什么?”刘絮云提起被子一抖说,“人在不顺心的时候谁还不是这样,越是这时候,越要有人来看看,聊聊,心里也舒服一点呀。我这个人哪,就是这么个脾气,人家步步登天的时候,我走路碰上了都懒得同他打招呼。免得他以为你想求他点什么、人家倒霉的时候,我偏要跟他接近。你们前一段造反顺利的时候,你看我来过没有?那时候,我不会想起你们。现在你们倒霉了,机关干部一提起文工团就摇头,一碰到你们就躲得远远的。我就讨厌死那些人了,都是势利眼,深怕自己沾边。”她已叠好被子,“你们的孩子呢?”
“放托儿所去了。”
“范子愚坐牢了,家里有什么困难?”
“困难倒没有什么,只是这……”
“你这是在写什么?”
“写揭发材料,要把那次事件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搞清楚。”
“你在反戈一击呀?”
“大家都反戈一击啦!又不只是我。”
刘絮云自己找了一条凳子坐下。邹燕原以为她是从门口路过,随便拐进来看看就会走的,没有料到她竟坐下了,便十分抱歉地张罗起来,忙去拿了杯子,放上茶叶,一提热水瓶,里面是空的。
“你看我,连开水都忘了去打。”
“你别把我当客人了,坐下吧!咱们聊聊。”刘絮云拽着邹燕的衣角拖到对面坐下,“我是去给首长打针,现在首长正忙着,要等一下才去,不着急,我陪你坐坐。”
“小刘啊,”邹燕心情沉重地说,“我们这回的错误可不小呢!把机密文件都搬出来啦!虽说原来并不是想去抢机密文件,但现在事实已经造成了。这可是个严肃的问题呀!我也来部队七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时候也不知怎么大家都头脑发晕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可不知道呀!问题可复杂啦!地方还来了那么多人,谁知背后还有没有什么目的呢?”
“地方的人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我们范子愚打电话叫来的!”
“是范子愚叫来的,背后有没有鬼你还不清楚?”
“听他说是没有什么别的,就是请他们来造造声势,但谁敢说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呢!阶级斗争这么复杂。”
“再复杂也瞒不了他的老婆。”
“那可不一定呢!现在看问题可得复杂点儿,家庭也有阶级斗争呢!”
“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连自己丈夫都不相信了?”
“现在,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