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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对他道:“我和主君说过,日后会日日到府里照看他,若有什么该留心的,早些告诉我。”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对我道:“下次过来我会写好给你。”
我正准备要走,便听见屋里传出阵阵咳嗽声。樱草听到声响赶紧走了进去,片刻便听见他叫道:“啊呀,我的公子,你怎么醒了,天亮才睡下的!”
“谁来了?”接着便来他嘶哑的声音,一边咳着一边问道。
“颜世女来了。”
“阿玉来了?快给我梳洗!”
接着便看到樱草从里间出来,看了我一有些埋怨地看了我眼,我心里发酸,和他道:“你为他穿件衣服,端些水来,我为他梳洗。”
我让琴筝在外间等我,和樱草进了里间,未卿见我进来了,立刻用被子蒙住了大半张脸,发出闷闷的声音道:“我现在邋里邋遢的,不许进来!”
我笑了笑,并不理他,只是绞干了面巾,走近道:“你看在我拖着残腿来看你的份上,就不能让我瞧瞧你?”
他听了赶忙掀开被子,露出脸来,神情关切地问道:“你的腿怎样了?”
他不过一天的时间,便让我感觉他已经瘦了一圈,面上显出病态的潮红,因为胸口疼痛,只能用白布束胸。
“已经好了,”我看着心里抽抽地疼,鼻子一酸,瓮声道,“大夫说只要多走动便可痊愈。”
“没事就好了,”他依旧和以前一样笑得轻松,一张巴掌大的面孔上那双杏眼,越发显得大得惊人,湿漉漉的,让人心疼。顿了顿又低下了头,小声道,“这样就不用待在山上了。”说完,又偷偷抬眼查看我的神色。
我手上一颤,勉强扯了扯嘴角,转开话题道:“你瞧,面巾都凉了,还要让我重新再搓一遍。”
说完转过身,将面巾放入水盆里搓洗,眼泪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阿玉……”
“恩?”
“我刚才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呢!”他的声音隐隐透着甜,迟疑片刻又闷声道,“该不会真是在做梦吧?”
“没有,是真的!”
“呵呵…咳咳咳……”
我赶紧转过身看他,他咳了两下又止住了,抿着嘴笑道:“没事,哥哥说心绪要平稳,我现在没事了。”
我松了口气,忘了脸上的眼泪还未干,赶紧转了回去,却已经被他瞧见了。
“阿玉!”
“恩……”
“那眼泪是为了我流的吗?”
“……”
“其实你能为我掉眼泪,我心里挺高兴的。你大概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在我在主动接近你,是我求着寇佳让你认识我的……我爹说,男孩要矜持些,姑娘约了出门,要推一推再答应。可我在家等了好几天,你才约了我,我怕我要是真推了,下回你便再也不找我了,那该怎么办?
所以,那天你约我去听戏,我可高兴了,对着镜子换了好几身衣裳,换来换去只觉得没一件满意的,急得直想哭,还好大哥带我去了布庄,让师傅连夜赶了件新衣裳,还把他压箱的玉笄偷偷拿来用……”
他的声音温温软软,却字字都似利刃,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让我疼到喘不过气来。
他说了好一段,到后面便猛地咳了起来,我赶紧拍着他的背道:“今天不说了,等你以后好了,再慢慢告诉我。”
“我怕……”他眼神幽幽地看着我,“我怕再也没有以后了……”
“不许胡说!”我瞪了他一眼,又替他擦了擦脸,盖上被子道,“躺下好好休息!”
他笑了笑,对我道:“能留下陪我吗?”
我朝他点了点头,坐在床头的圆凳上道:“快把眼闭上!”
他赶忙把眼闭上,过了半饷,忽然闭着眼喊道:“阿玉!”
“恩?”
“……我就是喊喊……”
“……快睡吧……”
我低着头恍惚地看着他散乱埋于墨发与被褥间的面孔,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捏便要散碎一地。
屋子里炭火烤得暖人,片刻他的额头,便满是汗水,我绞干了面巾想为他擦拭,身边忽然有人对我道:“小心不能让他受凉。”
抬头一看,原来是苏未央。他喊来樱草为未卿擦拭,叫我和他到院子里去,他有话对我说。我看了一眼未卿正睡得沉,便抬脚跟他出了门。
已迫近正午时分,日头正挂在头顶,发出耀眼的光,院落里,青松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消融,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留下浅浅的水洼,好似一场伤心的哭泣。
阳光再如何灿烂夺目,照在身上都不能让人觉得半丝的温暖。
“这是以后要注意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叠折好的纸给我,看了一眼我的腿道,“往后可有的奔波,你身子刚好,可吃得住?”
我接过那几张纸放入袖中,对他点头道:“我已无恙了。”
“有你在身边照料着,他看着高兴,兴许好得快些,”他说完,又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我,面上染上了几分忧伤,“只是这肺热不是小病,万一……”
松枝上的雪水滴落进漂着浮冰的池塘里,吧嗒一声,溅起了浅浅的水纹,扯着浮冰像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它起起伏伏,搅得我心里微苦。
“我已经答应你父亲,若是他去了,我便与他结阴亲,迎他为正君,引牌位入府,记入我家宗祠。”
“什么?”他听了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的确,历来只有未婚妻去世,妻家才会要求未婚夫结阴亲,抱牌位拜堂。像我这样的情形估计也是天下少有。若是真结了阴亲,大概以后也没有哪家,敢把儿子嫁给我做“续弦”。
“父亲真是糊涂了,这不是……”他咬嘴唇,拧着眉,低头思索着,片刻又抬头看了我一眼道,
“我这就去和父亲说,他这是害了你……”
“别去,”我赶忙拦住他道,“这是我欠他的。”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未卿对你的心,你就只能这样报答吗?”
松枝上的冰雪晶莹发亮,轻易便将阳光折射到了我的脸上,我抬起头,虚着眼望了它一眼,发现它已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化越小,眼看就快要消失不见。对冰雪来说,阳光便是它毒药。
也许,对未卿来说,我便是他的孔雀胆。
那我呢?是不是已经遇上了我的鹤顶红?
第二十五章 消 息
自我回到京城,每日便往来奔波于尚书府和荣睿公府之间。
基本上,我每日都是披星戴月地出门,披星戴月地回府,父亲说,现在连想见我一面都是万分困难。
我虽忙得分|身乏术,还是写过几封书信,派人送到容锦那里,只是次次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知道他在赌气,但我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再去找他,只能把这事先搁一搁。
遵照了苏未央的嘱咐,未卿每日除了喝药,就只能吃些清淡的食物,另外还要补养一些诸如雪梨炖川贝,罗汉果煎柿饼之类益肺的汤水,这每样差不多都是我和樱草一起料理的。
我在尚书府的时候,有时会遇到苏尚书和苏未修,两人对我多少有些不待见。倒是眼看着未卿见我高兴,病好了不少,她们心里无奈,却也只能接受了。
前几日连着下了几场雪,雪停了也不见放晴,天总是灰蒙蒙地一片,地上的雪积了足足两尺厚,凛冽的北风呼呼一刮,便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坨子,让人见了越发觉得这天冷得折胶堕指。
转眼便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碌了起来,尚书府也不例外。
我刚走进未卿住的院落,便看到几个小厮前前后后打扫着,还有花匠在修枝,樱草则在指挥着一个丫鬟往门口挂上红彤彤的灯笼,见我来了笑道:“世女来啦,我家公子刚才还念叨着,您怎么还不来。”
“天冷地上结了冰,打滑难行,”我朝他笑了笑,往屋里看了一眼,问道,“你家公子呢?”
“昨夜睡得早,早上一早便醒了,”他满意地笑道,“这两日痰也咳得少了,早上二公子入宫前为他诊过脉,说已经好了不少。”
我点了点头道:“我先进去看他,一会儿你让厨房削些荸荠,烫好拿来。”
见他点了头,我便继续往里走,走到里间,便看到未卿披着衣服靠坐在床头,低着头,手上拿着剪刀和红纸,正专心致志地剪着窗花。
“才好些就起来瞎折腾!”看他胸口没围严实,我解下围在脖子的水貂毛领为他围上,“你可不能再受凉了!”
他乖乖地停下手,任我给他围好,乌黑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腮边,浅灰色的毛领扫过脸庞,衬着脸蛋越发红亮水嫩。
他舒服地眯起眼,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没事,整日躺着闲得发慌。”
我不假思索地握了握他的手,发现冰凉凉的,不禁皱起了眉头,刚想开口,却发现他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我一愣,赶忙松开手,走到炭炉边,添了几块银炭进去。
“你瞧,这是我跟院里北方的小厮学剪了窗花,”拿起手边已经剪好的喜鹊登梅窗花,笑着对我道,“想给你剪了几幅,来年你就要去参加朝廷的考核,给你贴在院里的窗户上,来年讨个好彩头!”
我接过红艳艳的窗花,展开一看,上面剪了两只喜鹊栖在梅花树上,中间还有一枚铜钱。
“那小厮和我说,这叫‘喜在眼前’,”他有些羞怯地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道,“剪得不好,有些毛毛糙糙的……”
“挺好的,”我看了看手上的窗花,笑着对他道,“回去我就贴到院子里去。”
“真的?”他闻言笑得咧开了嘴,兴奋地拿起手边剪了一半的窗花道,“我再给你剪个狮滚绣球。狮子滚绣球,好事在后头!”
“好了快别弄了,”听他还打算接着剪,我赶紧阻止道,“想剪等正午暖和些,现在先歇一会……”
这时樱草端着一碟子晶莹嫩白的荸荠走了进来,见未卿坐了起来,赶忙叫道:“我的祖宗啊,怎么人一不在跟前就瞎胡闹了呢!?”
“没事,”我从他手里接过荸荠,插上竹签道,“我加过炭炉,还给他多加了件衣裳。”
“樱草,你比哥哥还唠叨,”他张开嘴,咬住我递过来的荸荠,笑着打趣道,“都说成了婚男子才唠叨,你怎么年纪还未成婚就唠叨起来了,是不是想着嫁人了?”
樱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看我和未卿笑他,涨红着脸反驳道:“公子不成婚,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敢抢在前头?”
未卿取笑不成,反倒被他反咬一口,心里一急,咳了起来,我连忙搁了盘子放到桌上,为他轻拍后背,嘴上少不得埋怨樱草:“他现在是纸糊的身子,你让他说两句,有什么关系!”
樱草愧疚,低下了头,嘴里小声咕哝着:“还没娶进门便这般护着,公子真是有福了……”
我听了面上一阵尴尬,低头却看见未卿目光闪烁地望着我,只得不露声色地撇过脸,转而调侃起了樱草:“未卿,樱草不小了吧?”
未卿想了想,了然地看了一眼他,不怀好意地笑道:“恩,也有十六了。”
樱草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未卿。
“该时候给他定门亲事了!”我看着樱草,他脸上的红晕刚刚才消去,听了这话又布满了红霞,我看了面上依旧一本正经地对未卿道,“你看府里谁合适,早些定了吧!”
“啊呀,这可就难倒我了,钟意我家樱草的人可不少,”未卿笑着看了看我,转脸对他道,“比如说姐姐院子里的偃月,又比如账房的沈易,还有管家的小女儿苏秀……哪个不是巴巴地盼着我家樱草的青眼。”
“啧啧,看来只好让樱草自己来选了,”我看了一眼笑得灿烂的未卿,假模假样地对他道,“这是你可得给他做主!”
“那还用说,我的人,我自然亏待不了……咦?樱草,你跑什么?”
樱草两颊绯红地往外跑,边跑边转过头,嗔怒地道:“不和你们说了,你们就知道合了伙来欺负我……”
我看着未卿正乐不可支地靠在床边,笑得满脸通红,便提醒道:“再笑下去你的肺可就吃不消了。现在仇也替你报了,还不乖乖把荸荠吃了。”
他听了,慢慢止住了笑,勾着嘴角一口咬过竹签上了的荸荠,在嘴里嚼了几下,对我娇笑道:“今天的荸荠真清甜……”
“那是,这不得看是谁喂的!”苏未修从外面走了进来,听了他的话,便接着调笑到。
她一身穿着白狐斗篷,脸上手上冻得通红,一看便是刚从外面回来。见了未卿她笑着将手里的食盒打开道:“看姐姐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是荷香酒楼的秘制鸭脯!”未卿看了一眼,喜笑颜开道,“酒楼过年都歇业了,姐姐真厉害!”
“那当然了,我……”苏未修见讨得他欢心,得意地笑道。
“咳咳,”我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插嘴道,“这鸭肉虽是凉性,对医肺热有助,可这道菜做得咸,未卿不能吃……”
果然,这般煞风景的话说了出来,两人的笑容立刻冻在了脸上,哑口无言地看着我,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
“要不我就吃一片,”未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比出一根手指,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人总是越病就越像孩子。
我看着心软,叹了口气无奈道:“就一片,我喊樱草进来,你吃完,就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