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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后甜甜笑着,亲亲爱子的额头,万般温柔地保证:“阿茂,汝长兄婚事定后,为母当求河间王太傅孙女,为阿则之妻。”
1301 谁的耳朵有问题?
未央宫未央,长乐宫长乐!
相较于暗流涌动的未央宫,皇太后居住的长乐宫早早就恢复了原有的安宁——表里如一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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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黍离离,彼稷之苗……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长信宫的东南阁,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浅碧色和韵黄色的轻纱罗幔,搭配用萱草编织的细帘,高高悬挂在殿宇的梁和窗上,挡住初夏开始变得有些灼热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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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二十多个宫娥形成两列,沿着彼此衔接的宫室,两个一对地面对面跪坐开去,一直排到最外面的门口——那里,直通皇太后日间歇息的东殿。
窈窕端庄的宫女们穿着浅色的曲裾,婉约静默,垂首待命;宽长的垂胡袖落下,盖住了膝上交握的素手——完美诠释出汉室宫廷对礼仪的严苛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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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梁女并不在宫人队列中。
新近升职的女官发上插戴一支小巧的金簪,穿了色泽鲜明刺绣精巧的深衣,正中规中矩地侍候一旁。作为东南阁里众侍从中的为首者,梁女官打点精神随时注意着小主人们的需要和殿阁内外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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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苍……天,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从大开的窗门望出去,不远处如水的台阶和精雕细刻的栏杆旁,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负责守卫的军士们甲胄鲜明,佩剑执戈,巍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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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黍离离,彼稷之穗……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阵阵歌声自四开的门窗向外飞扬,重复着盘旋着,如展翅高飞的鸟雀冲上云霄,响彻整座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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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流云高天,逍遥,翱翔。
未知从哪层云磊之后,鹰破空而出;张翼飞掠处,追逐翻飞的燕雀。可怜的小鸟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哀号悲啼声划过天际,悠长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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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苍……天,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疲于奔命的燕儿慌不择路,纷纷带着背后的灾星窜进野鸭栖息地。
祸水延引?
惊起水边河岸上一片凄厉嘈杂的呼喊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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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黍离离,彼稷之实……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无辜的野鸭对飞来的横祸惊恐万状。鸭群首领暴跳如雷,扯着脖子呼朋引伴,应对这些明显带有恶意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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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在公鸭的拼死掩护下,鸭妈妈乱叫着扑棱翅膀,保护自己的雏鸟向最近的草丛和水泊仓皇逃去。
鹰啸,鸟鸣,鸭叫,雏啼……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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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苍……天,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奋勇反抗……回天无力;死的其所……虽败犹荣。
滩涂上,翩翩羽翎,风中凌乱;气息哀哀,消磨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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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阁里,现在很安静,很安静……
歌唱完了,小人儿们都闭了嘴,手拉手肩并肩地站在一起,静静等候。
宫室中央,儒雅端正的中年文士一身简素却不失身份的男士曲裾,默默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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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嘴唇一径蠕动,无声地一遍遍重复古老诗句的最后两句。
虽然不愿承认,张乐师仍不得不痛苦地在心底里接受:这是他的命,是他的劫数;是他当初违背家族意愿所引来的天谴——命里注定,逃都逃不掉!
迷茫中,他似乎又看见了早已离世的祖父。老人家用生前经常挂在唇边的那种嘲讽笑容,对着他“嘿嘿”个不停,似乎正在嘲笑他当前的处境:瓜娃,瓜娃子。早告诉你了,不听!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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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啊,等……没动静。
等啊,等……还是没动静。
文士低垂着头,令人看不清表情。只有极细微颤抖的双肩,才泄露出一丝半点其人此时此刻的心绪。
窦绾小贵女用肩膀顶顶边上的表妹:“阿娇?”
馆陶翁主莫名其妙,向窦表姐一摊手,摇头。
善良的平度公担忧地瞧着文士:“莫非,有恙?”
“唔……”娇娇翁主歪歪小脑袋:“难说。”
三位小贵女,三双漂亮的眼睛,开始绕着对面的音律教习滴溜溜转——疑惑,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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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士对学生们的怀疑态度一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无可自拔。
当初长公主的属官找上门来相请时,是多么高兴啊!总以为这回总算熬出了头。从此,在这京师上层打响了名头,成为行业中的翘楚——也不枉自己离乡背井,闯荡京城这么多年的艰苦和辛劳。
谁料到,谁料到……啊!
怪不得,怪不得官方乐府里那么多名伶艺人都不用,却单单从宫外找了他!
他真是——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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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恙??’平度公主的这个猜测,象两根针一样刺进梁女的耳膜。
可怜的女官顿时感到心动过速,整个人差点弹起来:生病?生病了吗?
长信宫的主人,老的老,小的小,都不是身强体壮的人。宫中之人如果染疾,就必须搬到长乐宫的偏僻角落呆着,直到痊愈经御医检查许可后,才能回来——当初,即使是为了救馆陶翁主而受伤的梁女,也是不能留在长信宫养病的。
任何病人——恐怕也只有天子能例外——绝不许带病入宫;违者,严惩不贷。
咬了咬牙,梁女官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了,直接站起来伸手去拉乐师的袖子。
“啊?!”这位到此时才如梦初醒,抬头,茫然四顾……
“咦?”三个小女孩加一个女青年,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完全诧异莫名:乐师的一张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瞬间一变。再配合他那静如死水的五官……这下,她们是更搞不清楚教习的状况了——他,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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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2 选妃
春末和初夏,是一年中最生气勃勃的季节,花草繁茂,万物欣欣向荣。这一年的汉宫,也尤其充满了生机和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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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的朝野,在皇长子刘荣被正是册立为‘皇太子’之后不久,重臣们就齐齐上奏:皇太子乃一国之本,不可无配。请天子与皇太后早选淑媛,立为‘皇太子妃’。同时,为皇家子嗣计,请多择佳丽美人,以充太子宫下陈。
天子闻言,称:“大善。”
于是,才刚刚稍有降温的帝都长安城,再一次走向了沸腾。
高官显贵、世家勋戚,凡是有资格——或者,自认为有资格——的家族和高门,象海底饿了多少年今天总算逮到机会的大章鱼一样,探出十六只触爪,上天入地地通门路探消息,为自家的嫡女入宫备选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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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以往的朝廷惯例,大汉皇帝刘启陛下亲往长乐宫,请奏皇太后同意选立‘皇太子妃’一事。
皇太后窦氏允准。按大汉传统,窦太后命中宫薄皇后负责这次‘皇太子妃遴选’的具体组织和初选。
细致谨慎的薄皇后以最快的速度对所有应征闺秀进行了初试。凡姿色、身世、举止有明显差距的一律淘汰后,皇后薄氏将初选过关者的名册向天子和皇太后呈禀。
天子命皇太子刘荣入椒房殿,由嫡母薄皇后主持,亲自面见众位佳丽,自行选择合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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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国储君的太子宫,是一座不太大的宫殿群。
这座储君的官邸占地不广,格局也不尽合理,稍有局促之感。前任皇太子——当今天子——住在太子宫时,常常觉得不适不便。
不过,现任皇太子刘荣如今依然是单身——起码理论上是——皇族,和当初妻妾成群、儿女成群的父亲刘启当然有很不同的感受。
至少在当前这个阶段,刘荣殿下对这一住所还是非常满意的。尤其太子宫为迎接新主人,还里里外外打点装饰一新。
从搬进太子宫的第一天起,新出炉的大汉皇太子就一直表现得很轻松,很愉快,很宽容,很好说话……让面对新主人、都情不自禁提着心吊着胆的太子宫属官和仆从都大大送了口气。
然而,这一让所有人可喜放心的情况,很突兀地止于……今日,今时,今刻!
皇太子的书房门外,家令大人踮着两只脚,拉长了脖子往宫室里一个劲儿瞅。
效果很差,很差!
隔着纱帘,外面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皇太子殿下的人影,在书房里面走过来走过去,又走过去走过来。
‘一圈、两圈、三圈……’太子家令大人甩开了袖子频频抹汗,这是绝对没规矩没教养的举止,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天,这……这是第几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如果能进去当面问问,家令大人就不会那么着急了。问题是皇太子一回宫,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然后对外明确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他要清净清净!
‘可这算哪门子清净啊?’额上的汗冒得更凶了,太子家令圆乎乎的脸顿时油光光,可以充作镜子了。自打进了书房,刘荣殿下就一直在踱步,踱步;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没停下来过。
家令一把拉过今早跟随太子进攻的内官,急急低低问:“太子入宫,可有何事?”
“无,无事啊!”内官也是一头迷雾,完全摸不着头脑。
今天上午,在向皇帝陛下以及皇太后请安之后,皇太子刘荣按父皇和祖母的吩咐赶去薄皇后的椒房殿,亲自过目各家闺秀。看完待选的佳丽,刘荣殿下就回太子宫了。没什么反常的啊!
“哐……啷……”似乎是案几上做摆设的某件金属制品落了地,发出清扬的声响,无意间将室外偷窥嘀咕的两人吓了个哆嗦。
家令和内官彼此互望,全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们两个,一内一外,跟随和伺候刘荣很久了。从最早的未央宫,到长安城原‘代王官邸’,再到现在的皇太子宫,可以说对这位刘荣皇子了如指掌。
皇长子刘荣,自幼就举止有度、风范傲人。如‘碰倒带倒物件’‘丢三落四’之类的小失误,刘荣从十岁以后就没再犯过。今天……皇太子……这是怎么了?
“落坐,落坐呵!”内官指着里面,揪住家令的肩膀低呼。
“哦,哦!”家令猛点头。坐下就好,坐下就好!看皇太子这么连轱辘地转过来转过去,殿下他不累,家令也看累了——眼累,心更累!
“啊……啊?啊啊!”内官忽然捂住嘴,身子如秋风中的枯叶,抖抖索索,东倒西歪。
家令立刻紧张起来,神经兮兮地探头探脑:“甚?甚事?”
“皇太子,皇太子……”内官一副马上就要断气的可怜样,手指头抖啊抖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竟饮用蜜水?!”
家令都快成长颈鹿了,鼓着两只眼球往里看:可不是?只见长案旁安坐的刘荣,正抓起案上的一只玉壶,倒满金盏;然后端起金盏,一饮而尽。随即,再次倒满……
太子家令的面色变得极其古怪,半张着嘴,直勾勾看着垂帘后的帝国储君。
忽然,家令大人放开内官,跳着向外跑了几步,离开宽大屋檐的遮蔽。肥硕的身子挂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的,看得人直为他担心——可别一头载下去!
太阳在日中到西方的轨道上,很普通很正常的走着。既没有日食怪云,也没有不明飞行物。
“家……令,家令?”内官一脸呆呆傻傻,问。不知道这位能干勤劳的同僚这是发的什么疯!
放开栏杆站直了,胖子家令虚步晃回书房外站定,犹疑不绝:“蜜水?蜜……水?”
刘荣皇子其人,一贯厌恶蜂蜜。太子殿下认为蜂蜜是女孩子们才该喝的饮品;自己则是从来都不碰。然而,今天……案上玉壶里的蜜水,原是为经常到访的内史公主准备的啊!
越想越不对的太子家令一把拎住内官的衣领,凶神恶煞一般:“说!说!椒房殿内究竟发生何事?”皇太子反常至此,怎么会真的无事?他不能入后宫,但内官却是全程跟着的,难道瞎了?聋了?还是竟敢隐瞒不报?
内官苦着一张光溜溜的脸,死扒着衣领,以免自己被同僚莫名其妙失手掐死:“无事,确乃无事。家令,家令,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内官一面哀求,一面细细复述了今天的行程:宣室殿见驾父皇;长信宫向祖母皇太后问安;椒房殿觐见嫡母薄皇后,并面见待选佳人;再然后,回到太子宫自己的住所。
一切,一切都很正常啊!这一路行来,皇太子无论举止还是言语都循规蹈矩,完全合乎礼仪的要求,并无任何异常啊!
“神……色,神色!”家令捋着胡须,沉思着问:“椒房殿内,太子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