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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身后的人对他这奇特的动作莫名其妙,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眼看那人就要重伤了,龙篪却觉察出手指穿过的,是宫中女子穿的软纱宫装,登时收了手。就这一迟疑的空当,那人从腰间扯下一个香囊,向他面门丢来。
香囊裂了,一股异香。
龙篪忽然被这气味勾起了回忆——我想起来了!你是她,是……然而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他的思维凝住了,那香味似乎喊叫着要侵入他的鼻孔,他被呛住了。
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在他身边,明小媛纳兰婉依整理好了自己因打斗而有些凌乱的衣装,蹲在他的旁边,细细地打量着他。半晌后,才从怀中掏出了又一个香囊,放在了他的鼻孔边。
八 落花舞袖红纷纷(4)
当龙篪醒来时,已经是夕阳满山了。
他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坐在一把硬得过分的椅子上,腰酸背痛,呲牙咧嘴。他转了转脖子,环顾着四周。屋里没有人。这里应该是一间寝室。而且是一个女子的寝室,室内虽照一般宫殿比要简陋,但布置得柔和而整洁,且弥漫着一种少女闺房应有的清新香气——
香气!
龙篪猛然想起了发生的一切。他此刻是被绑在后宫的沉香阁中!天哪,皇兄每每嘱咐他性子不要一根筋似的太执着,他居然还不承认。若不是他硬要搞明白“那个人”,又怎会耽搁在宫中了这一整天?自己受点皮肉苦事小,皇兄的计划被人发现了事大!
想到这里,他开始试图挣开绳索。奈何绑他的人对于如何打结似乎相当在行,这绳子就是解不开!他如同困兽一般低吼一声,垂头丧气了。
这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材纤柔的白衣女子精灵一般飘了进来,走到他面前,带着迷惑的神色打量着他。
淡紫色的眼珠,浅棕色、波浪似的长发。
龙篪与她对视着,忽然陷入了回忆中。
那就是不久以前啊,我竟会想不起了……
三个月前的苏州……英雄救美……算是吧!龙篪痴痴地笑了。
龙篪有些怜惜地瞧着身边的女孩,关心地问道:“还疼吗?”
女孩似乎不以为意:“不疼。”
龙篪痛心地打量着她颈上,臂上的累累伤痕,看得出来,有些是新伤,有些是旧伤。这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伤痕估计也不会少。
“怎么会不疼呢?”他带着些责怪的语气,“这些是怎么弄的?”
“刚才你不是看到了?”她仍旧没有表情。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因为我长得这副样子。”她将栗色的长发甩至肩后,注视着远处地平线的眼眸空洞而无神,“因为我是巫女。”
“你长得并不难看啊。”龙篪随口接道,心里琢磨着“巫女”这个词,颇不平地道:“你是巫女也好仙女也好,都不能被人这样折磨。”
“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不保护你?”
“我不要他们保护。”
“为什么?”
女孩冰冷的脸上这会儿才有了点感情,她喃喃地道:“爹和娘,还有哥哥已经被我拖累了,我不要再给家里添麻烦。”
龙篪本想指出给一个看上去不超过十六岁的瘦弱女孩提供庇护并不是麻烦,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决定不与她争辩。
“你家在哪儿?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自己会回去。”女孩抱着膝。
“那些人要是再来怎么办?”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不会的。”
龙篪有些生气了。他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的场景——足有十个人,年龄最大的不到二十,最小的怕是连十岁都不到,围着她。他们用石头砸她,用烙铁烫她,用柳条抽打她,嘴里骂着最恶毒的字眼。
“那些孩子是学他们父母的,只是觉得好玩。你刚才打跑了他们,他们怕了,至少今天不会再来。”女孩不耐烦地解释道。
龙篪不明白一个孩子受这样的折磨怎能如此安之若素。
“你叫什么名字?”他很奇怪自己现在才想起来问女孩的名字。
“我累了。”女孩淡淡地答道。
直到她身上的异香飘远了,龙篪才明白,那是一句告别。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龙篪轻声问道。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婉依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抱着臂问道。
“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你看上去……不一样了。”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我想不到你居然会武功,还是个高手。”
“别让我再问一遍。”
“没想做什么。”
“那为什么鬼鬼祟祟地在墙头上偷看我那么长时间?”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刚才醒来时,龙篪就已经明白了——是她故意用计引他进来的。但他仍不明白的是,自己轻功也算得上了得,且小了万分的心,怎么还会被发现呢?
“少废话。”婉依厌烦道。“我在问问题,不是么!”
“好好好。”龙篪投降了,他从头讲起,如何见了她觉得眼熟,如何想确认云云。好在这经过并不复杂,她不动声色地听着,似乎信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人。”她再次打量着他。
那个人。
龙篪确信自己爱上这个称谓了。
“你既然会武功,为什么不反抗?打倒他们易如反掌……”他问的是三个月前的那件事。
“那时你出手相救,我感激的紧。”她答非所问。
“……就算打不赢,至少也让他们忌惮些,就不会落了那一身的伤,让人牵肠挂肚的……”龙篪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由自主地难受。
“你到底是谁?”婉依问道。
“你也没告诉过我你是谁。”
“你没问,我问了。”
“我就是当今圣上的四弟,平江王。”
婉依似乎思索了一下,不太相信地瞄着他,“那你说说看,平江王叫什么名字?”
听到有人这样郑重其事地问他自己的名字,他觉得有些好笑。“我是龙篪。当今圣上的名讳是龙胤,十六岁即位,十六岁大婚,十七岁亲政。”
她这才信了。“你都看到些什么了?”
“你在种花。”龙篪故意轻描淡写道。
“就这样?”
“就这样。”
“你会告诉皇上吗?”
“告诉他什么?”龙篪哑然失笑,“告诉他你在种花?”
“不告诉最好。”她转头向门走去。
“你不替我松绑么?”
“不。”
“那要绑我到什么时候?”
“天黑再说。”
“天黑你才放我走?”
“不能让人看到你从我这儿出去。”
龙胤调笑道:“好啊。不瞒姑娘说,我从小就做着让仙女绑走的梦呢。如今,求之不得。”
听了这轻薄至极的话,她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转身飘出了寝室。又是一股暗香袭来,龙篪心道,一定是这女孩的香料用的太猛了,不然他怎么有种醉了的感觉呢?
九 黎落兰凋胭脂涴(1)
毓琛宫。
日头慢慢落山了,鸟儿归家,宫中一片寂静。毓琛宫里却忙得是人仰马翻,宫女们打热水的打热水,拧帕子的拧帕子,熬药的熬药,个个都是心急火燎的,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秋涵最是辛苦,自己这儿疼那儿疼的,还不停歇的张罗着前后。桃蔓看她可怜,劝道:“你快歇着去吧,这里的人是只多不少呢。”
她看一眼外屋假装拿帕子抹着眼泪的皇后,里屋床上昏迷未醒的凝云,床边上焦急踱步的皇帝和几个胆战心惊的太医,无奈地点了点头,仍不忘嘱咐道:“主子怕凉,你留心些窗子和那炉火。熬药那个丫头笨手笨脚的,别叫她误了事。还有……”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桃蔓硬生生推出了门。
“主子醒了让人叫我!”她无可奈何地加上最后一句。
外屋里忙得是热火朝天,里屋却冰窖似的,似乎空气都被龙胤脸上冰封一般的冷冽神色冻住了。
“既然无大碍,怎么还不醒?”他瞪着李太医问道。
“这……臣已经诊断过了,昭容娘娘只是受惊,压惊的药臣也开了。请皇上少安毋躁……”
“朕如何毋躁?你瞧她脸白纸似的,手也冰凉,若是出了什么毛病,朕拿你们是问!”
“是是是……”李太医忙不迭地点着头,冷汗浸透了厚厚的官服。“臣去瞧瞧药熬好了没有……”
他慌忙地退出了内殿,却与在外面等着的皇后撞了个满怀。
“里面怎么样了?”皇后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昭容玉体无恙,待用了这服药就该醒了。”
“有劳大人了。”皇后柔声道,“昭容妹妹究竟伤了何处?”
“回娘娘,昭容只是受惊,兼面上有些皮外伤,都不碍的……”
“哦?”皇后凤眉挑了起来,神色有些狰狞,“脸伤了?”
“是抓伤。所幸伤口不深,且没伤到眼睛,所以……”
皇后幸灾乐祸地想,好啊,瞧你那不可一世的脸蛋上出来几道血印子,还怎么勾搭皇上!想不到兰才人那小贱人这样狠!
她这才想起来李太医还在看着她,于是又换了凝重的表情问道:“本宫听闻当时佳容华和黎芬仪也在场,有没有派人去她们哪里瞧瞧?尤其是黎芬仪,有身子的人更受不得刺激。”
“皇上已经派了人去。”
“那本宫就放心了。”
这时里屋里传来了呻吟的声音,李太医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皇后也跟着进来了。一看到凝云的脸,她有几分遗憾——脸上并瞧不出明显的痕迹,只是靠近脖子的地方有几道长长的疤,似是被兰才人用指甲挠出来的,还被勒过似的有血印子。除此之外,那张白玉般的脸仍是美得慑人心魄。
凝云醒了,有些神志不清似的四下瞧了瞧。
“你终于醒了,”龙胤道,“朕可担心坏了。”
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无意间碰到了脖子上的伤痕,似乎才想起来上午在福香亭发生的事,掉下了眼泪来。
“别怕,云儿。有朕在,再不会让人欺负你了。”龙胤宠溺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臣妾没有害兰才人,求皇上明察。”她声泪俱下地道。
“朕知道,知道。你什么也不要想了,都过去了。”龙胤此时似乎没有心情追究那桩陈年往事,他只想抱着她,安慰她,再不让她受到伤害。
皇后在龙胤身后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凝云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好险!她心有余悸道,没想到兰才人的怨恨如此之深,若秋涵桃蔓桃蕊没有拼命护主,兰才人是有胆量也有气力掐死她了。
“皇上别担心,云儿没事了。”
龙胤这才疲倦地笑了,“没事就好。今晚朕陪着你。”
“不!”凝云脱口而出。
“什么?”龙胤似乎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强烈。
“云儿已经没事了。皇上该去陪黎芬仪才对。黎妹妹今日是应臣妾的邀请去赏花的,却被臣妾连累,亦受了惊。如果惊了胎,臣妾真是罪无可恕了。”
“你才是受了惊,怎么担心起别人来?”
“云儿不能只顾自己,求皇上去陪黎妹妹吧。唯有皇上的龙气才能安住妹妹肚子里的皇子啊。”
龙胤只觉一阵感动,柔声道:“云儿果然深明大义。朕这就去瞧她。”
九 黎落兰凋胭脂涴(2)
长宁宫。
佳容华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的脑海里全是兰才人歇斯底里地尖叫,和她如刀刃一样划向凝云的指甲。
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把你掐死!掐死!
虽然兰才人是对着凝云喊出这些的,但佳容华却觉得,那些话分明是对着她说的。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便叫作做贼心虚吧!她是会得到报应的,从看着兰才人喝下断玉散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把你掐死!掐死!
她抱住自己的头,拼命地摇晃着,希望能把兰才人的话摇出脑子。不,你不会的,你根本不知道是我,没人会知道。你去折磨路凝云吧,掐死她。你不会知道是我……
你会知道吗?
佳容华猛地把头抬起来。
好啊,真好,她居然没想到。兰才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福香亭?还是当着她和黎芬仪的面!
“安琪!宝琪!”她唤道。
“小主。”安琪和宝琪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她正在披上狐皮坎肩,“小主是要出去吗?”
“安琪,今晚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哪里翻了牌子?皇上听说了福香亭的事,早朝一下就到毓琛宫去了。”
“没翻……”佳容华沉吟道,“他不会宿在毓琛宫的。安琪,你现在就到景澜宫去,请皇后娘娘安排倪良媛侍寝。回来后你直接去黎芬仪处找我。”
安琪没再问什么,飞快地开始行动了。
“宝琪,再叫两个人,我们这就去黎芬仪处。”
“可是晚膳还没用呢。”
佳容华没有回答她,已经径自走出老远了。
沉香阁。
天已经黑了。
婉依倒是守信用,走进来麻利地给龙篪松了绑。他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你是这一届的秀女吗?”
“快走。”
“如果人家问你一个问题,你最好回答。”龙篪没好气地道,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从来都是答非所问。
“快走!”这次的语气不容他再争辩了。
龙篪向门口走去。
“不是那里!”
“那你要我往哪儿走?”
“你自己知道!”婉依不耐烦道。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有那么多问题。
她还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