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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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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能拒绝呢?只是说说,并非什么难事啊。
她轻轻转身,咬唇道:“少主……还有一事相求……”。任芙投来感激的目光,立刻退下,留二人独处。
他眼中竟微露了喜色,轻轻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众生殿中……可是有许多若此的……异族女子?”
“你是说如尚瑾和任芙么?”
“不错。”任芙作舞时,如夭桃般的一张妩颜上扭曲着的怨念仍让她心惊。不知道成旭渊会不会答应,亦不知任芙自由了是不是会更幸福,然而,她不希望看到在戚戚后宫之外,仍有一颗如此不自由的花样灵魂。
“少主可问过她们是否真心愿意留在这众生殿中?”
双目中几乎要溢出的柔情似被截断了源泉,清如许刹那便成了深几何,变化之快竟如无声霹雳。
成旭渊冷冽半晌,正颜道:“有话便可直说。”
凝云见他不快,反而放下了顾虑,直言道:“不愿留下的人,少主自当还她自由。”
“小姐可知自由的代价?”他的眼神已是相当不对了,原来一双如此迷人的俊目亦可射出肃杀的寒光,正如同一时温婉,一时凌厉的尚瑾。原来,两人都是两面的。“以世人对她们欲除之而后快的心,自由过后,不过是消亡罢了。在众生殿中,便不会有人敢动她们,如此……我倒成了禁锢自由的罪人。”他冷哼一声。
凝云急道:“众生殿本不是我可指手画脚的地方,我亦并非指责少主,只是……想让少主了解她们的心……自由,抑或生存的苦痛,她们是有权选择的……付出自由的代价又如何,终归有人认为是值得。有人认为是值得,我们便无权剥夺。”
浮莘再次静默了。
成旭渊转过身去,轻步踱至窗畔,月已挂上窗棂,灼灼其玉,侧影芳华。
“你……终究是不明白的……”他轻声道。“我知道是任芙……罢了,其余人我都可以不顾忌,随走随留,我并未强迫过任何一个人,但任芙……是不可以的。”他加重了语气,似乎狠狠咬着牙。
“不可以!”
惊雷一声在凝云耳畔爆响。
任芙……是不可以的。
“这……是为什么?”她缓言问道,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的是何种回答。
“不要问为什么,真相……于你并无好处。”
亦不知他是掩饰还是推辞,凝云苦笑。“你尚不识得我,如何知道什么于我有好处,什么于我无好处……”
“我识你……怕比你所知的更多呢……”
凝云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他举手止住。
“夜已深了,你……还是走吧……”
夜清如水,浮莘四围窗外灯火阑珊,万点融融其乐,一片暖意纵横。苏州的水道流陌,月影漂江,星光潜底,人间灯火莹莹其上,随舟舸漂游,伴群星起舞。仍是苍穹之下,失却了天上人间的隔膜,只是无私的熔融,无垠的合一。
“众生”一层的含义,莫过于黑暗之中,茫茫人海之中的孤独感。然而再上一层的“浮莘”,已是俯瞰人间,真意将现。
莘莘世人,浮游之间,所期待的正是此刻所见的盈盈灯火,温暖其心。
凝云不理成旭渊的逐客令,兀自瞧着窗外,心中暗暗对更上两层的“流息”与“溯机”起了好奇。
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见到了。
成旭渊见她凝目窗外,仍是冷冽的眉宇亦被高处临下的灯火点染出了些暖意。
“该是放出明灯的时间了……”他喃喃念道。
凝云回头望他,亦笑了,等着他唤人下令。
然而,并未等他主动下令。门咯咯响了两声,声音清脆,推门入内的是任芙。
“少主,众生和浮莘的灯已放出了。尚瑾姐姐说,今夜湿重,云雾浓了些,难免看不到月朗星稀,问少主是否将流息和溯机的灯也放出……”
成旭渊点头作应。任芙又是深深地望了凝云一眼,似含询问之意。凝云有些惭愧,微微颔了首,以示自己并不能说服成旭渊。
任芙不出声地轻叹,愠怒却已迷了绛目,甩袖欲走,被成旭渊冷冷地唤住。
“你的脾气,也该收收了!“
任芙含怒回头,不加掩饰的将火染红般的眼神生生砸给成旭渊。
成旭渊快步走到任芙面前,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双眼。“既然入了众生殿,那些没有的事,自不需与外人道也。看来,五年来,你终是没学会规矩。”
这番话俱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凝云并不能听分明,然而任芙的激烈回应已让她明白了他的话。
她玫瑰红的发梢似乎火焰一样,因愤怒而燃烧着。“怪就怪少主不该让我作舞五年,那折“逐日飞鸿”,任芙便只知是教人寻回自由!外面有多凶险,要生要死,都只是任芙一人的事,不需少主惦记!那人……少主知道我不能没有他!”
凝云初时吃了一惊,随即又觉得似乎顺理成章了。
舞处生花,惊艳袭人的佳人,自应是浪漫多情的;如此渴求离开,原来也是有一个心心念念的“他”。
温情再次瞬时消逝,冻霜结起了成旭渊的棱眉。“原来仍是‘他’……尚瑾口口声声说你已静心,我才纵容你若此。他,只会将你引入歧途而已。如此,明日起你不必作舞了,这就去寒莘殿静心,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复出!”
凝云并不知这寒莘殿是什么,却见任芙忽然改了俏颜。方才还怒火万丈,咄咄逼人的眉眼如今被一泓的恐惧熄灭,她战兢地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不能将我送去寒莘殿……”她无助地自语道,“姐姐不会答应的,那地方……那地方……”
成旭渊冷笑。“尚瑾会不会答应,我们自会看到。随即去打点行装吧,到了那里,再瞧你还动不动这些个邪念!”
仍是轻声低慢说出的言语,却似顷刻间毁了任芙的勇气。她扑通一声跪在成旭渊面前,拉着他的衣角,紧咬着牙,忍住将发的泪道:“少主……任芙求您……今天的事皆是任芙不对,”她以悲痛的眼神刺了凝云一下,凝云猝不及防,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不应乱使眼色,扰了这位小姐……是任芙不对……求求您……不要送我去寒莘殿……”
成旭渊冷冷甩开她,寒颜道:“不需多说了,明日天亮便启程。”
隐忍的泪终于落之滂沱,任芙无助的瘫倒在地,泪眼朦胧中瞥见了凝云的不忍,再次送上了恳求的目光。这次并未逃过成旭渊的法眼,他立刻火冒三丈了。朝任芙俯下身去,在她耳畔狠狠地低语了几个字。
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然而一种天碎般的绝望出现在了任芙眼中,她真的绝望了,甚至欲哭而无泪。
凝云再也忍不住了,抽身走到任芙身边,轻轻揽过她双肩,一字一顿道:“原来世间,真有这等残忍的人。”铿锵几字,柔和而有力,是对着任芙说的,却分明是说给成旭渊听的。
她揽着任芙,仰首看向成旭渊,玉颈柔弱而坚韧。
“成少主称并未强迫过任何一人,那么我倒想知道,所谓的‘不强迫’,竟是若此么?一个女子的情尚且得不到自由,少主究竟如何‘不强迫’?”
成旭渊无奈。“你……”
“我并不知道少主的真相是什么……如今亦不会强少主所难,硬究其底。我只问一句,任芙姑娘与人的两情相悦是否是真?”
“这……不错……但是……” 
“她有没有因情而做下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没有……但是……”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他,面对凝云的逼问,如今似乎不知所措。
“那么何来不成全之理?”
成旭渊无言。
凝云缓了语气。“君子有成人之美。观了少主的棋,便知少主不是狭隘之人。如今……如何行不自彰呢?”
成旭渊脸色忽而变了,冷言道:“那么怕是小姐看错了,在下并非君子,自认狭隘无过。众生殿的人,是不需外人来管的。小姐今日言行,我亦容忍够了。”他轻叹一声,放缓了语气,“凝云……以你的处境……并不是可多管闲事的。”
凝云沉了脸。
她……大概真的多管闲事了。
“那么……是我看错了人。凝云本就是一介弱女子,自顾不暇。少主是江湖王道,势力众广,不需顾忌我一人的看法。然而,我偏偏肯舍命护了她,少主也管不着。”
他是彻彻底底地被打败了,急道:“你……”,却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劝。
浮莘再次静默。
窗外灯火微烁良久,再无人言语,只听得任芙时而的抽泣声,泫人心魄。
“好吧……”剑眉微倦,星目弄情。谁让那个女子就这么渺渺入了他的眼?谁让她亦幽幽地牵走了他的心?
日后的事,便由他来承担吧。
“我……可以还任芙自由……”话仍是稠的脱不开口,然而一个艰难的决定已是斩钉截铁地做出了。
“然而……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凝云轻轻松口气,问道:“少主请讲。”
一丝载了千番熟虑的笑意轻轻浮起在他嘴角。“三番棋。”
三番棋。
凝云此刻亦是明白了。他这是在向她邀三番棋,三局两胜,若她胜了,任芙便可得自由。
饶是如此,倒大大出乎她意料了。
“仅仅……是三番棋么?”凝云脱口问道。方才还说着,只有任芙……不可以,怎么竟变的如此轻易?
“并不需得意……”一抹冷笑扬起,“我的条件,怕你接受不了。”
凝云轻挑秀眉。
“若你胜了,任芙可自由;若你败了,任芙仍自由,然而你……”他停顿一刻,一字一顿地接道:“你要留在我身边,一生……一世。”
  
盛京,圣泽宫,锦阳殿。
烛火轻摇,纸窗载影无穷动。碧玉绣鞋,绵软鞋底轻轻擦着大理石的地面,连沙沙声都在走廊中回荡的如此轻柔。逸起的情思,竟现的这样分明,只衬了她此刻重重的心跳声,如同与他的初见。
那时她还是个小小的宫女,豆蔻年华,不懂什么是斗,不懂什么是权。整日扑蝶弄筝,绣绣帕子,打打络子,哀叹自己出身的不幸,不平生来伺候别人。偶尔的幸福,便是得了主子丢掉不要的玫瑰露胭脂,好玩似的轻搽桃腮,略点樱唇。对着那小小的庭湖,自己同自己说话,自己赞自己的貌美。
旁边茅屋里的那个女孩儿,与她一般年纪,没她一般花儿似的容貌,便是日日地冷嘲热讽:“纤玉你是白长了张漂亮脸蛋儿,脂啊粉儿的,抹了又给谁瞧?趁早擦了,改明儿叫姑姑看到了,又说是你偷的!”
她白那女孩儿一眼,傲道:“我好看,是你嫉妒。自会有人来瞧我,你还不知对我好些!总有一天我会走出这掖庭,到时候,别哭着求我带你走!”
女孩儿也不如她嘴利,干脆讪讪走开,去向姑姑打了小报告。
于是那面黄肌瘦的年老宫女便气势汹汹地来了,拉过她二话不说,举手便是两个耳光,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她哪是肯乖乖吃亏的人?挨了打不肯罢休,挣脱几下,跳着脚指着老宫女的鼻子骂道:“你敢打我!都是娘亲养的,我哪里是你打的人!还不放手?放手!”
老宫女更是火冒三丈,索性从井边提起一桶水,统统浇在她头上。
哗啦的一声,她的发髻散了,从宫房中、精绣阁中偷来的玉簪亦掉落在地,一头如云乌发披散着,发梢滴水,如女鬼般可怖,满脸的春光明媚刹时成了落英残红。
纤纤素手,遍染了朱红,在粗布的衣裙上乱擦几下,再去抹脸上,更是花的一片。
看看湖中自己狼狈的样子,她瘫坐在湖边,哭了。
老宫女和嫉妒的女孩儿得意的笑了,又嘲讽了句什么,见她只是哭,便也无趣,各自散了。
哭了不知多久,身边忽然多了个人,高高大大地站着。
佛手柑和墨香混合的味道,很好闻。
她抬起一双泪眼去瞧他,透过水光,只觉得他长的很好看,深蓝衣裳,俊眼修眉的,笑起来还很温柔,俨然一个少女梦想中的翩翩少年郎。见他也在瞧她,想到自己脸上一片狼藉,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你别瞧我啊。难看的紧……”
他居高临下地略略打量她,笑笑,倒也不十分安慰。“也还是个好看的……只是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也还是个好看的?
她分明很好看才对。
然而,愠怒并不现在脸上。她背对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盈盈笑道:“你且待着,我去帮你泡杯茶来。”
她,是习惯了伺候人的。
他,亦是习惯了被人伺候的。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手中端着杯和田玉盏。更要紧的是,头发已梳的一丝不乱,幸好她藏了些胭脂在袖中,好生洗洗脸,理了妆容,她便又是美丽的了。
“这里是下人待的地方,您为什么到这儿来?”
见她打量他,带着眼馋似的好奇,他倒并不生气。“皇宫是大,走遍了也不过巴掌大小的地方,只有这里,还没看过。”
第一眼看他,识他与众不同的桀骜贵气,便知是要抓住的人。
离开掖庭的那天,她回头瞧瞧暗灰破败的茅屋草房,几棵枯死的歪脖子老树,比人还多的老鼠蟑螂……
她和她的美都不属于死去的掖庭。
今夜金碧辉煌的锦阳殿,才是她属于的地方。
尽管他不见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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