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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大人,怎么个说法呀?”
“哎,我可不是瞎说。当年为了避世宗之讳,我将名字中的‘荣’改成了如今的‘筠’字。这个字发音与白云的‘云’字相同。庆云山呢,据说在尧帝将出的时候,就曾经涌出五彩祥云呀。所以,这山才叫了‘庆云’山。阿琨,你瞧,你瞧,那不是五彩祥云又涌起来了吗!”
这一日,李筠刚刚从闾邱仲卿那里得知他的妙计正在顺利实施,所以心情大好,看到白云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光彩,便把它们称作五彩祥云。
“瞧你,怪臭美的。还真把自己当尧帝啊。”阿琨嫣然一笑,嘴角露出两个酒窝。李筠的眼光在那两个一瞬即逝的酒窝处贪婪地停留了一会儿,回味着在那里品味到的温柔与暖香。
“我算个啥,我是想啊,咱们的宝宝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尧帝呢!”李筠深情地望着阿琨,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让这一切永远停住。可是,转瞬之间,他感到又被内心深处的一种东西困扰了。他尴尬地冲阿琨笑了笑,掩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
阿琨似乎并没有看出异样,嗔笑道:“大人,休要乱说,把宝宝说得这么好,以后可不好养啊。”
李筠带着阿琨,高高兴兴地游玩了庆云山,似乎感到意犹未尽,继续登上了五龙山。在五龙山上,李筠竟然安排手下摆起了酒桌,兴致很高地喝起酒来,喝得高兴时,又开起玩笑:“这个五龙山,也是我的福山啊。”
“大人,我看,恐怕处处都是你的福山吧。”
“哎哎,你说,这个是不是五龙山啊?”
“是又怎的?”
“哈哈,本大将军将五条龙都踩在脚下了,还怕如今在京城里的那条假龙吗!”
爱妾阿琨默然不作声了。
这个时候,闾邱仲卿突然满头大汗地出现了。李筠见到闾邱仲卿神色有异,收敛了笑容。
闾邱仲卿看了阿琨一眼,默不作声地站在李筠面前不说话。
“怎么了?”李筠问。
“这个”闾邱仲卿拖着长音,神色慌张起来。他又看了看阿琨,双手手掌下意识地搓了几下。
“仲卿,你直说无妨。”李筠有些着急了。
闾邱仲卿并没有直说,他小步趋前,走到了李筠的身旁,在李筠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阿琨注意到,李筠的脸慢慢地绷紧了。
闾邱仲卿向李筠耳语之后,神色不安地退到了一边。
李筠低着脑袋,抬起左手,张开手掌,用拇指和食指掐了掐自己脑袋两边的太阳穴,说:“阿琨,我不想瞒着你。京城的诏书又来了。他下诏说,让守节与我同赴京城。这是在索要人质啊。”
阿琨咬了一下嘴唇,微微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又缓缓抬起头。一阵大风吹过,吹起阿琨长长的秀发。
她一字一句地说:“大人,我愿陪同大人与公子一同前往京城。”
李筠一惊,眼中露出感激之情,抬起眼皮,瞪大眼睛看了阿琨一眼,接着又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阿琨的肚子。
“阿琨,我知你心中的想法,可是我怎能让你冒险呢?”
“大人,让我去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什么?”
“千万不要先发兵对抗朝廷。天下战乱已久,现在老百姓都想过安稳日子啊。”
李筠愣了一下,左手从太阳穴处挪了下来,抓了抓自己下巴上那把灰褐色的山羊胡须,沉默片刻,说:“我答应你。”
不一会儿,李筠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可是,此刻的他,内心却藏着另外一种心情。他很清楚,之前自己说的所有玩笑话,其实是想借个口彩。是自己心虚了,怯懦了?不是,绝不是!不过,新皇帝赵匡胤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阿琨这个聪明的女子,是否已经猜透了自己的心思呢?她如此沉默,是否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宽心呢?
李筠站在五龙山顶,望着西北方向的上党城,哈哈大笑。他带着酒兴,仰天长啸,如今江山就在眼下,美人就在身边,我夫复何求!他一时之间,意气风发,肆意嘲笑着背后京城中那个强大的对手。
“我不如顺水推舟,先进入京城,然后寻找内应,夺取赵匡胤的皇位。他能黄袍加身,难道我就不成吗?!”李筠愤愤然地想,他并没有将这个想法告诉阿琨。他知道,自己不是想骗她,只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阿琨眼中充满无限的爱慕,她深情地盯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怜爱之情。可是,她在眼前这个男人影子的里面,仿佛也看到了赵匡胤的影子。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难道那个曾经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自己从来没有淡忘过?
“真有命运摆布着人的一生吗,还是人自己安排着自己的一生呢?将军此后的命运会如何?我这肚中的宝宝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如果我随将军进了京城?赵匡胤哥哥,不,现在的皇帝,他会怎样对待我呢?”阿琨痴痴地想着,望着五龙山不禁发起呆来。
五龙山的山坳里,又涌动着一团又一团青白色云雾,仿佛感应到了阿琨心中对命运的困惑。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九
早春的汴河水透着寒气,泛着青绿色的波纹,无精打采的、幽怨地流动着。赵匡胤在赵匡义、魏仁浦等几位官员的陪同下,前往上土桥与下土桥之间的汴河河段视察疏通情况。他站在汴河北岸,往那段汴河望去,只见那段河流的河水中间有几个露出水面的沙洲。这些沙洲有大有小,它们分割了本来就不宽的河面。不断沉淀下来的流沙不断抬高了河床,使很多大船无法通行。汴河是京城主要的运粮通道,从东南进入汴京城,然后横穿城池,往西北而出。每年,大约都有数十万石的江、淮米和其他物资(如制造兵器的铁等)从这条河运入汴京城。京城里的官员、百姓的生活,少了汴河的运输那是不行的。如果汴河航运瘫痪,整个京城的粮食就无法及时补给了。
前几年,周世宗将主要精力放在征战方面,对治理汴河并不是很上心。赵匡胤早就担心汴河的航行,现在他终于可以动用自己的权力来彻底疏通清理汴河河道了。 想到这点,赵匡胤心里暗暗得意。但是,他丝毫微笑也没有表现在脸上,整个脸庞依然像块冰冷的岩石。现在形势还严峻着呢!
几个沙洲旁边,都停了两三搜挖沙船,征召的民工和临时调来的工兵们正个个大汗淋漓地忙碌着。赵匡胤要求发给他们每天十五文铜钱,这笔钱,对那些往日苦惯了的民工和普通军士来说,简直是一笔横财。所以,这些参加疏通河道的人,不论是民工还是士兵,个个都兴高采烈、挥汗如雨、干劲冲天。
汴河对岸的不远处,有几株柳树,柳枝刚刚透出点点浅绿,在那团浅绿中,停靠着一个小船,有一个少年坐在船舱里,此时也探着头,悄悄往皇帝这边望过来。那少年穿着灰色的布袍,布袍本来是青色的,但是因为经历太多风尘而变成了灰色。少年的背微微驮着,眼睛中充满了仇恨。十几天前,他还在上党城内担心自己被通缉,盘算着如何才能混入京城。可是当几天前回到京城时,他发现城门处竟然没有对他的通缉令。他感到有些意外,内心有些高兴,可是不知为何竟然也有些失望因为没有看到对自己的通缉而感到稍稍失望。
“我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砍下你的脑袋祭奠父亲。”少年再次在自己的内心重复着恶毒的诅咒,苍白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一种令人看见后会毛骨悚然的冷酷神情。
少年看到汴河对岸,一个军士骑马奔来,在离皇帝和群官十几步的地方翻身下马,向侍卫轻声说了什么。几个侍卫让开了路,那军士便脚步雀跃地向魏仁浦走了过去。
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少年心里暗暗想着,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仇人赵匡胤。
汴河对岸,那刚刚赶到的军士在魏仁浦面前单膝下跪,道: “大人,棣州捷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
魏仁接过那还带着体温的信,打开信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抬头对军士说:“你先去驿站歇息吧。随后传你。”那报信的军士应了一声,喜滋滋地走了。
“陛下,契丹人在棣州的滳河地区被击退了,我军斩杀了一千五百二十三名契丹人,还俘获了三十七名。何刺史问是否将俘虏押来京城?”
“哦?!好消息。何将军的人损失了多少?”
“我方战死一百八十二名。”
“不容易啊!何刺史以少胜多,不容易啊。令其好好抚恤那些战死者的家属吧。他的钱不够,朝廷再拨一些。”
“是!陛下,俘虏怎么办?”
“押来京城吧。朕要见见。”
赵匡胤叹了一声,并无喜色,低头盯着汴河水,沉默不语。片刻后,他才过扭头,乌黑色的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一张口是对赵匡义说话。
“李筠到了吗?”
“今日申时能到。”
“好,在御书房见。”
申时,御书房内,赵匡胤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上,等着李筠的到来。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李筠并没有来,来的是李筠之子李守节与李筠的爱妾阿琨。此前,赵匡胤早就得到了通报,说是李筠已经带着妻子与儿子入京,他本以为可以很快见到这个旧日的同僚。对于李筠的记忆,他并没有模糊。然而,每当想到李筠,在他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不是李筠的面孔,却是另外一个女子阿琨的面孔。那张像雨后花朵般的带着幽怨的脸庞,赵匡胤从来不曾淡忘。所以,当听说李筠没有来,来的是李筠的儿子李守节和李筠夫人,他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那不悦像夏日的闪电在心头一闪而过,在心底渐渐升起的,竟然是一种莫名的激动和伤感。
当赵匡胤在书房见到李守节和阿琨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摆出了异常冷漠的神情。在宁谧宽大的御书房里,他听到了自己询问李守节的冷冷的声音,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你父亲不是也到京城了吗,怎么没来?”
“父亲车马劳顿,到京后即卧床不起,怕陛下怪罪,令我与母亲先来拜见陛下。”
盯着李守节青春焕发的脸尽管现在这张脸由于紧张显得有些惨白——赵匡胤感到内心有些愧疚,因为什么而愧疚,他自己却没有想清楚。他的目光在李守节的惨白的脸上和年轻粗壮的脖子上停留了片刻,说:“朕与你父亲当年都在周世宗帐下用命,也算是老朋友了啊。” 他的口气缓和了一些。
“家父也经常念及陛下。”李守节知趣地回应。他说的是实话,可是,他当然不敢说,每当提起赵匡胤时,父亲常常是恶语相加。
赵匡胤皱了一下眉头,道:“很多年啦。”
李守节不知道眼前这个皇帝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只能沉默着,低头看着地面,不敢言语。
“你父亲与朕一样,跟随周世宗很多年啦。也算是老朋友啦。显德元年(公元954年),你父亲在榆社打败并州军,俘获了他们的将领安睿、康超等七十多人。显德五年(公元958年),你父亲又亲自率领军队进入石会关,一鼓作气攻下了并州六座营寨。那年冬天,你父亲又攻下了辽州的长青寨,擒获了磁州刺史李戴兴献到京城。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你父亲平定了辽州,俘获刺史张丕旦等二百四十五人上献。那几场大仗,我不止一次听世宗说起,心中对你父亲满是钦佩。如今,我受命于天,继承世宗的遗志,开创大宋,真是非常希望得到你父亲的大力支持啊!以你父亲之雄才,能为我大宋出力,是天下百姓之福啊。”
李守节听赵匡胤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心里感到又惊又喜。这个新皇帝将父亲的事迹记得如此清楚,由此可见他对父亲真的很重视。李守节悄悄抬起头,看了赵匡胤一眼,正好遇到赵匡胤的目光。他在赵匡胤那黑色的眼眸子中,确实看到一种热切。“他说这些话是否都是装出来的呢?”李守节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叮嘱,心里不禁泛起了疑云。
赵匡胤看到李守节的眼光闪烁了一下,便不再多言了,只说:“你先下去吧。也真是为难你,你先回去,替朕问候你父亲。”
说着,赵匡胤从座椅上站起身,走了几步,从书架上取了一部线装书,转过身,摩挲着藏蓝色的书皮,慢慢走到李守节身边,将书递给李守节。
“这本书随朕多年,就送给你父亲吧。”
李守节接过书,看了一眼。原来,是一部《论语》。李守节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新皇帝提醒自己的父亲,要心怀仁义,遵循礼法,说白了就是提醒自己的父亲对新立的大宋王朝不要有异心。当下,李守节不敢多言,侧目看了自己的继母阿琨一眼,默默退出了御书房。
李守节告退后,御书房内只剩下赵匡胤与阿琨。谁也没有说话,御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