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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辅直接问:“那依你之见呢?”
“推戴天子,如若得不到支持,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我看此事可秘密与两个人商量后再作定夺。”
“哪两人?”
“赵书记与赵点检之弟赵大人。有这两人支持,事情便成了一半。”
此人所说的赵书记即赵普,而赵点检之弟赵大人则指赵匡义。赵匡义时任内殿袛候供奉官都知。此二人素得赵匡胤器重,在军中亦颇有声望。
众人争吵不定之际,有一人矮小敦实的身影悄然退出,消失在黑暗之中。此人乃是时任都押衙一职的李处耘。都押衙是负责押牙旗的武职,节度使一般都自设这样的职位。都押衙李处耘是赵匡义向其兄赵匡胤推荐的人,因此不仅是赵匡胤的亲信,也可以算是赵匡义的人。
李处耘趁着夜色快步直奔赵匡义寝帐,将所闻一一告诉了赵匡义。赵匡义听了消息,森森然的脸上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这丝笑意如此细微,旁人几乎发现不了。
当即,赵匡义表示,这事必须要找赵普商量。于是,赵匡义带着李处耘,两人一起找到了赵普。
赵普刚从赵匡胤寝帐回来歇息,闻李处耘之言大惊失色。
“怎得如此突然?此时举事,恐过于仓促,点检与宿卫诸位将领的家眷尽在京城之内,此间消息若是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李处耘斜睨了赵匡义一眼,急道:“掌书记,局面已经难以控制了!”他那像狗熊一般粗糙的脸由于紧张与激动看上去似乎变了形,敦实的身子在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微微颤抖。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仅关系着他的生死,也关系着很多将士以及他们的亲人的生死。
他不会忘记,多年前,柴荣跟随郭威在魏州起兵反叛后汉,郭威夫人与柴荣夫人的全家由于都留在京城,很快便都被后汉派人全部杀光。如今,李处耘心里也想着自己留在京城里的妻子与孩子,如果今日失败,恐怕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难道悲惨的故事又要重新上演了吗?李处耘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它们在额头上不断冒出来,一半是因为刚刚的疾跑,一半是因为极度紧张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赵匡义将手背在腰后,两只豹子眼微微眯了起来,两张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在营帐中踱了两个来回,便立在那里,用眼睛一会儿看看赵普、一会儿看看李处耘。
“山林之火遇到大风,从来就难以控制,如今的将士便如在风中燃烧的山林,”赵匡义道:“我等必须拿出对策才是。”
赵普微一沉吟,对李处耘道:“罢了,李押衙,还要烦你从速潜回京城。有一件事情必须办好。”
李处耘以为是让他去通知军中诸将家眷,当即抱拳道:“掌书记放心,末将定将暗中请诸将家眷早作准备。”
未料,赵普摇摇头,神色凛然道:“非也。家眷之事,眼下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听天由命。但是,有一个人必须要找到,此事事关重大。这件事,时机一错过,麻烦可就大了。”
赵匡义与李处耘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在这一刻,赵匡义比李处耘想得更多,因为他所知道的,李处耘并不知道,赵普也不知道。现在,时机还未到,赵匡义还不想把自己所做的事告诉他们。
但是,当赵普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以及要那个人办的事之后,赵匡义不禁为赵普的应变之快、谋略之深感到心悸。他在内心暗暗对赵普起了警惕之心。“迟早,我得小心赵普这个人。”赵匡义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里,慢慢滋生出一个念头的种子,在此时,这颗种子刚刚发芽,所以连他自己也没有清晰地意识到。
李处耘当即告别辞去,狗熊一般敦实的身子一摇一晃,消失在黑夜里。他乘着夜色悄然潜往京城了。
李处耘刚走,赵普与赵匡义便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片刻之间,楚昭辅带着一干将士已经冲入帐内。未等赵普与赵匡义开口,诸人已经纷纷道出推戴天子之事。
“赵太尉乃赤忠之人,定不会应允各位的叛逆之行。诸位休要再说了,还是各回营帐,好好睡个觉,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听了起事将士的纷纷议论之后,赵普淡然地加以劝解。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早已经看透,形势已经无法控制了。
“不过,正好借机考验一下这帮鲁莽之徒的决心。”赵普心中不禁有一丝得意,拿眼睛瞟了赵匡义一眼。
赵匡义看了赵普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用心,当即厉声喝道:“不错,赵太尉安能被尔等胁迫行叛逆之事。尔等大逆不道,就看太尉如何要尔等项上人头!”
那群乌合之众之中,有些胆小之徒,见大将勃然大怒,便悄悄低头退去。
楚昭辅见人心开始浮动,将手中的大刀晃了两晃,大声怒喝,声震营帐:“事已至此,退缩与引颈就戮有何差别!两位将军若不答应,我等便借两位项上人头一用。”此言一出,顿时有十余人狂喝相应。
这时,赵普突然丹凤眼一张,闪出两道精光。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大声说:“好胆略!既如此,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又夫复何言。不过,推戴点检之事,的确须从长计议。诸位若不听我的意见,我敢打赌,诸位项上吃饭的家伙在原来的地方待不过三日。”
诸将士闻言,顿时一下子安静下来,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军帐外面,黑色的夜正弥天漫地地笼罩了一切。但是,无论夜多黑多深沉,它有时却比不上人心的深不可测。
七
在那个酝酿出惊天密谋的军帐里,赵普首先打破了沉寂,他厉声陈词。
“策立天子,乃惊天动地之大事,尔等怎得如此鲁莽放肆!如今,外寇压境,本当先却强敌,再从长计议。”
楚昭辅感觉喉头紧了一下,持刀往前走了一步,道:“掌书记,你说得轻巧。方今政出多门,各方节度使拥兵自重,南唐北汉,契丹西蜀,哪个不是对中原虎视眈眈,若等到击退外寇,还不知会出现何种局面。不如先急速返京,策立赵太尉为天子,然后再从容出兵击敌,未尝会晚。如果太尉不答应,六军将士恐难以尽心效力。”说话间,手中佩刀已经提至胸前。
赵普闻言,瞥了一眼楚昭辅,只看那颗大方脑袋上的眼珠子瞪得如铜铃一般。一瞥之下,赵普已知此时楚昭辅情急意切,心中暗喜:“真乃天意啊,看来,决定天下命运的时刻要提前了。有了这样的人心基础,何愁大事不成!”
赵普这时哈哈一笑,又看了一眼赵匡义,一脸无奈道:“事已至此,看来只有立即定计,方是上策。”
赵匡义微微点头,默然不语。他那略微发胖的脸,有着和他大哥赵匡胤一样的沉稳表情,但是却似乎多了几分狠劲与冷漠。
赵普见赵匡义并不反对,心中明了。他不愧是赵匡胤身边的首要智囊,转瞬之间笑容收敛,作色道:“兴王易姓,虽说是天命,实在于人心。先锋昨晚已然渡过黄河,而节度使们则在各自辖地虎视眈眈,京城若是一乱,不仅外寇将趁机深入,四方变乱也必将纷然而起。故,如若诸位将领已然下定决心,就必须在兵变之后,严格约束各自军士,要绝对禁止抢劫百姓。只要京城人心稳定,则四方自然难以生乱。只有如此,诸将士方能保得长久富贵。诸位若已定策,还请与此当场立誓,依计行事。”
多年来,赵普跟随赵匡胤南征北战,在军中具有重大威信。众人听他一说,尽皆心服,于是当场许诺,依他之令,各自回营暗中准备。当夜,赵普与赵匡义暗中派遣衙队军使郭延赟为使者,骑快马,带秘密口令给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和殿前都虞侯王审琦,令二人届时领军响应。这两人是赵匡胤的多年心腹,赵普知道二人早已有拥戴之心。
待郭延赟离去后,赵匡义对赵普诡秘地一笑,道:“现在就只欠一件东西了。”
赵普微微一愣,不禁问:“将军所言何物?”
赵匡义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赵普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这么说来,将军您应该早就有安排了?”
赵匡义不答,对身旁的亲兵说:“你这就去将苗训请来。”
待那亲兵出了军帐,赵普一把拉起赵匡义的手,厉声问:“这么说来,主公早就有预谋,而将军您是在为主公早早作了安排?”赵普想到赵匡胤之前从未曾与自己提起过兵变的计划,内心不禁涌起一股不被信任的失落感。
赵匡义低头看了一眼赵普抓着自己的手,笑道:“不,我兄长不曾知道这事。”
赵普一听,再次愣了一下,忽然心中激灵一个寒战,压低声音问:“难道,世宗北征路上出现的那块木头以及此后谣言的复兴,都是将军您暗中策划不成?”
这下轮到赵匡义感到吃惊了,他未料到赵普之思如此敏捷,当下也没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对于赵普来说不啻于一个惊雷。他从未想到过,原来赵匡胤的弟弟竟然是谣言背后的策划人。
“在下不解,您散布那样的谣言,不是将陷你兄长于不义吗?!而且,随时可能给你兄长带来杀身之祸啊!”
赵匡义微笑道:“掌书记此言差矣!我兄长宅心仁厚,在此存亡之际,如果我等不去推动,恐怕他会误了时机,到时后悔就为时晚矣。此前,我用谣言帮我兄长除去张永德,这是帮他上位成为新的点检,这次,我令谣言再起,乃是为了助他登上帝位。如今,普天之下尽枭雄,真正的英雄却不多。我大哥算得了一个。有他当皇帝,我等富贵可保,百姓可安。这有何不可!”
这一番话,说得在理。赵普听了,暗暗点头称是,心中寻思:“也难怪主公有这样一个兄弟暗中谋划,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我且助他成事!”
当即,赵普拿定主意,松开了赵匡义的手。
正当赵普与赵匡义帐内定计派遣衙队军使郭延赟回京之时,另有一人也悄悄离开了营地,悄然潜回京城。此人乃是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在京巡检韩通安插在赵匡胤营中的密探。
其时,禁军分为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号称两司。殿前司的长官按军衔高低依次为:殿前都点检,副都点检,殿前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殿前都虞侯、副都虞侯;侍卫亲军司长官依次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侯、副都虞侯。周世宗担心禁军被人独揽兵权,因此在两司长官的任用方面颇费心机。他以意见相左,性格相异之人分任两司长官,以期得到两相牵制的效果。
时任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的韩通恰与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性格迥异,两人长期不合,常常意见相左。赵匡胤沉默寡语,心思周密。韩通则喜率性妄言,做事粗放。韩通长期以来认为赵匡胤居心叵测,常常公开指责赵匡胤。此次赵匡胤被任命为六军统帅出征,韩通深为不满,为了抓赵匡胤的小辫子,韩通特在他的军中安插了密探。这个密探没有想到,刚出京城不到一日,便得到了惊天的大消息,因此当即潜回京城向韩通通报。这一切,在这个时候,不论是赵匡胤,还是赵普与赵匡义,都没有察觉。
次日清晨,赵匡胤从醉梦中醒来的时候,一件明黄色的皇袍披在了他的身上。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兵变事件:黄袍加身,陈桥兵变。
这日卯时,天光未露,赵匡胤麾下诸将已经齐集他的寝帐之外。自卯时开始,诸将环列帐前,焦急等待赵匡胤醒来。时间转眼过了近一个时辰。不过,也许是昨夜喝得太多,赵匡胤就是沉睡不醒。
眼看将到辰时,各营地的将士渐渐喧嚣。
赵普转身对心焦如焚的各位将领道:“辰时已到,依计行事。”众人点头应诺。
赵匡义看时机成熟,用眼光森然地扫视了身后楚昭辅等人,把手一招喝道:“诸位随我进帐!”
众人轰然响应。进帐之后,只见赵匡胤竟依然和衣大睡,鼾声如雷。
赵匡义高呼:“苗训何在!”
话音未落,一人手捧一物,从诸将中腾身而出。楚昭辅一愣,立刻认得那人正是之前把亢星冲日的消息告诉自己的苗训。只见他手中把明晃晃的一物“呼”一声展开,却是一件明黄色的皇袍。
楚昭辅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想:“原来这个神叨叨的苗训竟然是赵匡义的人,这么说来,我是中了苗训这个家伙的计了。他娘的,看来这个家伙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赵匡义难道就是那块神秘木头背后的神秘策划人?也不知赵匡义的背后是否是赵匡胤主使,如果真是那样,薛怀让将军的担心还真是对的。不过,事已至此,也无退路了!”
原来,赵匡义在出征前已经让苗训暗中制作了一件皇袍。只是,他们两个,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得比他们预料的要快,而且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