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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贤明白底里,极其礼遇他们,婉潞也常吩咐秋烟送去些酒水茶果以供他们在船上解闷。船舱虽然不大,但比起马车还是要宽大许多,智哥儿已在学走路,婉潞常倚在窗下,边做着针线,边看着儿子学步,偶尔抬起头瞧瞧岸上景色。
越往南边走,这天气也就越热,****更加浓烈,岸两边的庄户人忙着下地插秧,牧童赶着水牛下河洗澡,不时还能传来牧童信口吹的笛声。桃花已经开的火红一片,还有金灿灿的油菜花夹杂其中。打开窗户,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春风,婉潞觉得整颗心都被柔软的东西填满,不必想着早起再给公婆问安,怎么应酬妯娌,只有一家三口在这里。
时令进入二月中的时候,旅程已经到了末尾,到扬州换乘江船,还有两日就能到金陵府了。想起书上说过无数次的前朝故都,婉潞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去瞧瞧那秦淮风光。
船停在码头,只等着下人去寻好江船就换船过去,智哥儿已经能站的很稳当,嘴里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在船舱里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秋烟和奶妈她们手里拿着布老虎这类,不时在逗他:“哥儿往这边来。”智哥儿每次都是皱着小眉头仔细思索,是去找布老虎呢还是要好吃的。
他已不是初生时那脸面糊涂的模样,渐长渐与赵思贤脸面相似,特别是皱着小眉头努力思索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婉潞张开双手:“来,来娘这里。”
于是智哥儿就丢掉好吃好玩的诱惑,一步步往婉潞那边走,大人两步就能跨过的距离,智哥儿足足走了七步才到,婉潞接住儿子,刚要抱起称赞他,就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码头里喧闹也是常事,婉潞皱一皱眉,依旧从秋烟手里捧着的盘子里拿出一块蜜饯奖励儿子。智哥儿除了在走路,这些日子也在出牙,拿着蜜饯在那里咬个不停,蜜饯上印了不少小牙印。
奶妈在旁边笑着道:“还是奶奶的主意好,不然哥儿这几日出牙,咬的人都受不了。”听到自己被提起,智哥儿仰起小脸瞧瞧奶妈,露出一排小牙笑了笑,接着就继续低头和那块蜜饯做斗争去了。
婉潞摸一摸儿子的头,外面的喧闹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大起来,秋烟皱眉,转身出去让下人喝止,虽说是人来人往的码头,但婉潞他们的船是停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船上还挂了江宁县正堂的灯笼,按说见了官船,就该小心些才是,怎么喧闹越来越大?
喧闹声已经近了船,中间还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哭泣,这动静让婉潞的眉头皱的更紧,这哭声不但没有随着呵斥停止,反而越来越大:“你这黑了心的拐子,我清清白白的人,休想把我拐去做人的小妾。”这句话婉潞听的清楚明白,不由把智哥儿抱给奶妈,自己推窗望了起来。
发出喧闹的是岸上的几个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手里紧紧拽住一个女子,那手又不好往她身上招呼,这是人家下了定金的,打出伤痕来不好向主家交代,可要是不打,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到时这到手的肥肉?
见到那边官船上有人下来,这拐子忙对众人道:“各位乡亲,这是我的亲闺女,我但凡有一口饭吃,也不会干出这卖亲闺女的事,只是可怜她娘瘫在船上,家里卖的一空,这城里的宋大老爷发了善心出一百两银子给我,让我把闺女送进去,为了她娘也只有把她卖了。”
说着拐子还滴两滴泪,旁边站着他的同伙,是个媒婆打扮的,此时急忙道:“说的就是,要不是宋大老爷家有钱,这么个没二两肉的小姑娘,谁家会出一百两银子。”那女子虽哭的满脸是泪,但并不糊涂,她一路上都想着脱身之计,等见了这里停了官船才嚷开,自然不肯让这拐子轻易过关。
哭声更大一些:“呸,别说我是你女儿,瞧你长的那样,生的出我这样的吗?”众人仔细看起来,虽说那女子哭的满脸都是泪,但也能看出杏眼秀眉,脸庞小巧,身上隐约还有一股书卷气,和满脸横肉,眼小嘴大的拐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媒婆见众人仔细打量,哎哟一声叫出来:“各位,你们难道没听过女儿随娘,这兄弟虽然长的不好,他媳妇却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不然哪会被宋大老爷瞧上?”女子见媒婆使巧,挣脱拐子的手就往媒婆身上撞去:“你这黑了心肝的,做这样损天理的事,不怕报应吗?”
媒婆给拐子使个眼色,拐子这时顾不得许多。一咬牙上前就要劈女子的后脑,手刚来到女子的后脑就听到有人说话:“这是干什么吵吵嚷嚷的,惊扰了我们奶奶,你们担待的起吗?”
媒婆一边给拐子使眼色,让他快些把女子劈昏,自己已经扭着上前连连道福:“不过是女儿不听话,教训几句罢了,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不等媒婆把话说完,女子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跪在来人面前:“求你们奶奶救我,我不是这家的女儿。”
来人是春燕的丈夫,人人都叫他小董,被这女子一跪,小董慌了手脚:“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拐子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上前去扯女子的胳膊:“你还胡闹到什么时候,我是你爹,难道卖不得你。”女子哪容被他扯到,眼只是不离小董的脸:“求求你,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被拐为妾,先人在地下也不安的。”
小董年纪不甚大,见了这种事不由慌了手脚,但世人都对凶恶之人没什么好印象,小董忙对拐子道:“这位大叔,不管是不是你的女儿,哭闹成这样,已经惊扰了奶奶,你们三位都随我到船上给奶奶说说吧。”听了小董这话,拐子脸上的汗出的更多些,那媒婆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事是脱不开了,渐渐往人群里面退去:“老陈,你说这是你亲闺女,才央我给她寻户好人家,瞧这样子也不是了,我还是家去有事。”
见媒婆这样,围观的人轰然一声笑出来:“哦,原来这不是他亲闺女。”拐子也是久闯江湖的了,心里一边骂自己怎么阴沟里翻了船,一边就想着脱身之计,猛然把那女子往小董怀里一推,就迅速往后跑去。
小董没料到拐子竟把这样一个美人推到自己怀里,不接不好,接了也不好,鼻子生生被女子的头撞了一下,也顾不得疼痛。围观的人喊着要去追打那拐子和媒婆,这里就只剩的小董和女子。
女子已经站定身,一张脸羞的通红,对小董行礼道:“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救。”小董见女子没了方才的泼辣,更加不好意思,后退一步道:“不过是我家主人吩咐我下来问一声罢了,并不是我救了你。”
船上又下来一个人,这次是春燕,她先狠狠地剜了小董两眼,这才对女子笑吟吟地道:“这位姑娘,方才的事我家奶奶在船上已经全瞧见了,还请姑娘上船一叙。”
说话时候,春燕的眼已经往这女子身上打量,见她不过十四五岁,杏眼秀眉,标致的瓜子脸上有樱桃一颗,双手伸出来也是春葱一般,行动之时并不见粗俗。晓得这也是个好人家女儿,脸上的笑容更带了几分恭敬:“还望姑娘休嫌轻慢。”
这姑娘自那日被拐上船,到今日已经半个来月,此时才觉舒畅了些,见春燕恭敬,也急忙行礼:“不敢,若非见到奶奶的船,也不敢大声喊叫,抛头露面。”
春燕请女子先行一步,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往小董身上狠狠一掐,这才笑吟吟带着女子上船。
婉潞此时已经关好窗在那里,见到女子进来,站起笑道:“还望这位妹妹休嫌我们轻慢。”女子在上船前已经用指梳理了乱发,身上的衣衫也理了理,但依旧觉得不好见人,见婉潞行动之间并无傲慢之色,那泪不由滚落,说出的话已经是泣不成声:“虽说我家已经败落,但也是缙绅子弟,今日怎会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大叫,若祖宗有灵,当会活活羞死。”
说着就掩面大哭起来,婉潞方才瞧她举止,知道她并不是什么村庄人家出来的,再听了这几句已晓得一半,忙笑着安慰:“妹妹快别如此,不过偶然落难,况且若非妹妹大喊大叫,也逃不了这一难。”
作者有话要说:她好言劝慰,女子这才收了泪,坐下叙话,才知女子姓王,父亲是个县丞,在任上没了,和母亲一路扶灵回乡,谁知在德州码头换船时候被仆人在饮食里下了药,等醒来时已在拐子船上。听到他们要把自己卖进扬州城宋家当妾,这一路女子都在想法逃走,直到来到扬州,见到停靠在这里的官船,女子才心一横大声喊叫起来。
其实古代拐卖人口也是犯法的事,只是古代很少有人追究罢了。
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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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说的婉潞也滴了两滴泪,小官丧船是最可怜的,仆人不肯尽心,来往驿馆都是白眼。失去的又是家里顶梁柱,若是有男丁还好,若只有女眷或男儿还小,这一路上的辛苦就很难对人言了。
女子说完又哭起来,婉潞含着泪安慰几句,又细细问了问,这王县丞是没有儿子的,夫妻两个除了面前这女子,还有另一个女儿也才七八岁。王太太虽给丈夫在房里放了两房妾,却都没有生养,王县丞才一倒下,大的姨娘就卷了房里的东西逃走。王太太独木难支,只得唤来小的姨娘的娘家人,给了二十两银子把小姨娘打发走了。
这更让婉潞觉得她可怜,女子说一截就叹气道:“那狠心的贼,定是瞧我还有一分主张,就下这个狠手,失了我这半个来月,不晓得娘和妹妹哭成什么样子,还求奶奶寻人把我送到德州,也好让我娘安心。”
婉潞心里还在叹息,见女子又要跪了下来,忙把她拉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妹妹何需如此,路见不平伸出手来也是常事,只是这山高路远,你一个孤身女子,路上艰难。”
女子的脸色又变了,张嘴又要说话,婉潞就又道:“瞧妹妹行动,妹妹定是知书的,你先修书一封,我这里遣人送到德州去寻你的娘亲,到了德州是个什么情形再细细查问清楚,不然你急急忙忙到了德州,万一你娘没了盘缠回乡去了,你还不是一样寻不到她?”
女子听婉潞说的有理,擦一擦泪勉强笑道:“奶奶说的有理,倒是我疏忽了。”见她面上尽现疲惫之色,婉潞又安慰几句,拿出纸笔让她写了信,又问清她爹的官衔籍贯,娘的姓氏和在德州的住处,这才知道女子闺名淑娥,她妹妹名叫鸾娥。
女子写好了信,婉潞又重新提笔另外写了一封信,在信里简短说明情况,封好口后让春燕拿出去,就交给小董送出。
淑娥见了婉潞这样做法,方才松了口气,和秋烟出去梳洗歇息。从女子一进舱,奶妈就抱着智哥儿出去,见这里事完了,奶妈才抱着智哥儿重新进来,婉潞接过孩子,在他脸上亲了亲,方才淑娥哭诉时的难过又漫上来。
爹一死;就成势败之相,这回到家乡,若族人宽厚倒罢了,若族人不宽厚,这孤儿寡母的日子更难过呢。智哥儿见娘呆呆想着不理自己,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去抓婉潞的胳膊,叫出一声娘。
婉潞的眉挑起,瞧着奶妈:“他什么时候会说话的?”奶妈满脸都是笑:“哥儿这几日就在学着说话呢,只是不清楚,今儿是最清楚的了。”婉潞在儿子小脸上又亲了亲:“来,再叫一声听听。”
“叫什么啊?”赵思贤的声音响起,边走还边脱着外衫,既来到扬州,也要去拜拜本地官员,他是才拜了知府和知县回来。婉潞脸上含笑道:“你儿子已经会叫人了,刚才叫了我声娘。”真的?赵思贤把丝儿递上来的手巾擦一擦额头上的汗,顺手把手巾丢下,弯腰去逗儿子:“来,智哥儿,叫声爹听听。”
智哥儿把小脸一别,都不理赵思贤,赵思贤无趣地往儿子小屁股上揍了一巴掌,智哥儿撇撇嘴,婉潞急忙哄他:“乖啊,我们不理你爹。”
赵思贤已经笑出了声,秋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江都知县差人来寻爷。”方才才去拜过,怎么这时又来寻了?赵思贤放下逗儿子的手,婉潞顿时想起还没和赵思贤说淑娥的话呢,刚哎出一声就见他走出去。
婉潞有些心不在焉地逗着儿子,难道说那宋家就这样大胆,去江都县告了?赵思贤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脸色十分不好看:“娘子,你方才收留了一个女子?江都县派人来说这是本地宋府的逃妾,要把人带回去,这官船他们不敢闯,先找我商量。”
果然恶人先告状,婉潞唇边露出嘲讽的笑,一句话也不说。赵思贤已经哦了一声,接着就道:“只怕是有人瞧见往官船上来,说我们收留也不一定,等我出去和差人说了,让他们在船上搜一搜,搜出去交给他们就是。”
婉潞摇头叹了口气,赵思贤本要出去的又被她这声叹气停在那里:“娘子你怎么了?”婉潞把智哥儿交给奶妈,示意她先抱着孩子出去,这才拍一拍旁边的座位让赵思贤过来坐下。
舱里此时只剩他们夫妻两口,婉潞才款款地道:“谁说她是逃妾了?”赵思贤的眉头皱起,站起身时神色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