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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龙虎山如今的风光几乎皆因邵元节一人而来,所以也没人敢当面提出,但私下里的议论却是少不了的。听得多了,彭云翼也很动摇,他是嫡传的徒孙,正是利益攸关之人,影响不可谓不大啊。
半响,他突然问道:“师祖,若是张阁老那边另有心思呢?皇上想的虽然好,可对张阁老来说却没什么好处,顶多让师祖您承个人情。反倒是将那小道士举荐入宫,然后内外呼应,未尝不能打开一番新天地,总好过黯然而退吧。”
“所以,我才要亲自登门,表现出最大诚意,并亲口许诺啊。”邵元节轻叹一声,随后便恢复了鼻观眼、眼关心的状态。
皇帝的心思,张孚敬自然是懂的,否则他也不会在驾前说什么尽力探访,连上虞知县的奏疏都到了,首辅对那小道士的情况还不是了若指掌?他既然留下了这个缓冲,就是以退为进,给大家一个机会。
对嘉靖来说,尽管他喜欢消停一点,但在这件事上,闹一场倒也没啥。
邵元节很有自知之明,皇帝看中自己,只是因为自己的手段好,伺候得力,道法也马马虎虎,能让他看到长生的希望,可不是因为看对眼了或者念旧情。若是那小道士更高明些,皇帝想必也乐于换个新鲜面孔,玩点新花样。
按说老邵一把年纪了,阅历见识都是了得,应该不需要将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放在心上。可是,从奏疏中的片段中看来,这小道士并非寻常,已经有威胁到他的资格了,尤其是对方还和张孚敬扯上了关系,威胁正在被无限的放大着。
饶是他如何猜测,可当他真正面对了小道士的诸多事迹后,邵老道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直古井不波的脸sè也是大变。
张孚敬是个明白人,也很爽快,见到邵元节之后,只是略一寒暄,然后就将一封厚厚的文书交给了对方。
这是浙江按察使李崧祥给他的密报,上面详细记载了上虞冯知县对于刘同寿的叙述,看到这个,邵元节受到的震撼也是可想而知。
得到黄锦传信的时候,邵元节感受到的还是隐忧,现在,东山小仙师已经让他不得不正视,并且有可能成为他的噩梦了。
“张阁老大德,邵某铭记于心,ri后但有所命,只要力所能及,龙虎山一脉必当尽心竭力。”邵元节起身一礼,郑重许诺:“陶师弟虽然散修在外,却也同修龙虎山道法,今ri之情,他也是会记在心上的。”
张孚敬颔首微笑:“邵真人太客气了,你我同殿为臣,都是为皇上效力,努力让皇上舒心才是最紧要的。江南离得远,老夫对道法也不甚了了,有邵真人助阵,辨识真仙的事方才无忧。”
会谈很快就结束了。
这俩都是深悉嘉靖xing情的近臣,尽管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却也不敢恃宠而骄,接触一下是可以的,若是秉烛夜谈那就是自找不痛快了。
况且聪明人说话也简单,千言万语都在那几个机锋当中了。
“元辅,此事,就这么简单的放过去吗?”会谈时,邵元节带着个徒孙,张孚敬身后也站了个中年书生。大佬说话时,他们只能旁听,不过能参与就已经代表了身份,事机虽秘,却也可以参赞一二。
“简单?”张孚敬眉头一挑,笑道:“ri静,你这见识却是差了,邵真人是何等人?以他的身份地位,许诺如此,你还待怎地?”
“可是,他分明说的就是力所能及,显然不yu在驾前有所作为,如今的形势……”
“这已经足够了,再逼的话,也许反倒是将其推到反面去了,他龙虎山偌大的家业,怎么可能尽数押在老夫身上?呵呵,他甚至替未来的陶真人许了愿,还真是被逼得急了……能借此安然脱身,再对众人有个安排,于愿足矣,再多,就是奢求了。”
张孚敬不紧不慢,那书生却有些发急,他指指那份密报,提醒道:“元辅莫要忘了,过了今夜,这密报的效用就少了几分,随着时ri推移,只会越来越弱,到时候,若是那邵元节不守信诺……又当奈何,难不成强行推举,可是那样一来,恐怕……”
那箴言正好赶上了节骨眼上,解决了嘉靖的苦闷,若是当时张孚敬就把密报一并呈上,以嘉靖的xing子,很可能连夜就下旨召见了。召见一个民间道士,中旨已经足够了,根本不需要经过内阁,便利得很。
可一旦过了嘉靖情绪最激动的这段时间,震撼力就没那么强了,皇帝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会轻易相信什么人,哪怕是张孚敬或者邵元节。
而且,邵元节知道这件事后,也不可能安枕无忧,他肯定要设法减弱影响的。他没必要跟死了的老道较真,但却可以针对刘同寿,以他的本事,造出个小仙童应该不难,呼风唤雨更是他的老本行。
等到他手段一出,这件事的影响恐怕就微乎其微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若是邵元节不怕过界,再针对小道士动点手脚,那就更没指望了。
“强行推举?不成的。”张孚敬肃容道:“那小道士xing子,压根就不适合入宫伴驾,将他推举入宫,只会坏事,反倒要牵连老夫,老夫又怎会行此不智之事?”
“……山野之人,少礼莽撞,也是寻常,但江南赴京路遥,尚有时ri弥补,元辅所言,未免过重了吧?”
“礼仪之类都是小事,关键是他的本xing。”张孚敬只是摇头,“今上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邵元节得宠十载不衰,而这刘同寿,嘿,怎么说呢,老夫虽不知他想法如何,可他似乎很擅长没事找事,把小事变大事,你说,他入了宫,还能有个好了?”
“……”
“说起来,他这xing子倒是与先帝有几分相似,若是赶在正德年间,倒是会有一番机缘,可眼下么……”
“这么说,元辅只是利用他卖邵真人一个人情?”
“也不尽然。”张孚敬一摆手,“用,还是要用的,关键看用在什么地方。苏常绍兴那些人闹腾得正欢,其中,又以那谢以中最为活跃,正巧借这个机会好好的给他个教训,让他收敛一点,顺便震慑余党,免得交替之际,再有波折……”
手指在那份密报上轻叩两下,张孚敬突然神秘一笑:“至于ri后,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入宫也许不当,但若是……呵呵,那又会是怎样一番场面呢?真让人有些期待啊。”
“元辅是说……”
“ri真,你收拾一下,去一趟绍兴,顺便给李恭川带个话,让他……然后,你再替我观察观察这位小仙师。”
“学生明白。”
正文 第81章 年旦评
刘同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由一个搅乱地方局势的程咬金,变成了引动朝堂局势,各方大佬关注的那盘大棋中的重要棋子。
以他的xing格,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人生如棋,谁又敢保证自己能跳出局外,笑看风云呢?只不过,若他听到张孚敬的评断,肯定会相当失望就是了,没了这个强有力之人的举荐,他预想中的青云之路,就此蒙上了一层yin影,未来也变得不那么明晰。
当然,此时,他肯定想不到这些事,就在京城泛起波澜的同时,他已经踏上了回乡之路。在他身后,是一大票的追随者,以及隆重无比的欢送仪式。
崔知府对朝局虽然有些了解,毕竟身在江南,也不可能将大佬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及心思都想个通透。他认为奏疏都已经上了,自己差不多也算得上是亲皇一党,至少跟谢家算是对上了,也就不差这点形式上的东西了。
所以,他亲自带队,把衙门里的老老少少尽数拉上,将刘同寿送出了城,自觉算是上体天心,下顺民意,因此也颇为自得。
追随者当中,则以士子为主,还有一些富户商人。梁萧从士林笑柄变成新科举子,这个先抑后扬的效果实在太好了,不光秀才们心动,很多举子也是心神摇曳,毕竟明年就是会试之期了,谁不盼望着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呢?
他们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汇聚起来,打算在东山盘桓数月,看看能不能沾点好处。风水吉利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是多在这位神通广大的小仙师面前晃荡晃荡,万一能得个点评或者指点,那就万事大吉了。
不是读书人突然变得没立场了,只是这种方式本来就是有先例的。汉末时,颍川许邵的月旦评,其实就是这道道,只不过上虞小仙师的道行貌似更高,点评也更有针对xing和时效xing,更对士子们的胃口就是了。
其实,梁萧还只能算是个噱头,最惹人羡慕的是韩应龙。
倒不是为了刘同寿指点名医,他母病告愈,而是为了那句状元之才!
这个语言还没成为现实,但可信度却已经非常之高,无论新老举子,个个都羡慕得心如烈火,两眼冒光。能坦然谈论起这事儿的,恐怕也只有梁萧了,这消息最初就是从他嘴里传出去的。
科举、功名,就是读书人的一切,所以,刘同寿的追随者队伍变得无比的庞大,单是举人就有三十余人,秀才、童生不计其数。
刘同寿很担心,小小的东山镇,到底能不能住得下这么多人。
至于那些富户,则是冲着东山的好风水去的,他们家里没有读书人,现培养也未必赶得上趟,所以,与其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搞点现实的。
去东山买块坟地,请小仙师指点一下风水地脉,然后将家业迁一部分过去。祖坟是不能移了,但大可以给家中的老人或者自己留着么,自身享受不到也要福泽子孙,传统华夏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对这些人,刘同寿自然持欢迎态度,只要是明买明卖,东山的地就多得是。这时代的绍兴府,手工业已经开始普及,尤其在嘉靖初年,皇庄工匠的大裁之后,手工业的繁荣程度更上一层台阶,纯粹靠土地为生的人并不多。
有地就种地,土地不足也可以开设作坊、雇佣工人,大量外地人的涌入不会挤压东山人的生存空间,只会让这里更加繁荣。
当然,大明有严格的户籍制度在,想搬迁没那么容易,可无论什么时代,规则都只能束缚最底层的那些人。士子代表的是特权,富户则有钱使得鬼推磨,自然不会被这种小小的障碍难倒。
而有了这些人在,哪怕谢家再怎么强横,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再牛,也比不上正德皇帝,又岂敢犯众怒?
刘同寿最看重的还不是这个,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他已经有了充分的信心应付谢家,这些人的帮衬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让他最在意的,是因此而来的名声与威望,有人追捧,自家也有实绩,他决定要将这股热情维持下去,直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三国许邵的月旦评很有名是吧?哥要比他更有名,咱专门点评科举,举人和普通进士人太多,哥的确记不住,可头三甲咱可有印象!没记错的话,嘉靖十四年的榜眼貌似也是个余姚人,等这个人登门,哥正好再卖弄一番。
嗯,以后可以起个名字,就叫上虞小仙师的年旦评,一年评一个,专评会试三甲。
哥这样一搞,就不信名声还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哼!
……
小道士意气风发,府城上下尽皆欢腾,可庞大的随从队伍却让另外一些人犯了愁。
“柴老爷,你当初说是要刺杀,而不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哇,你看这架势,要怎么动手啊?还是另寻时机吧?”一个短装打扮的瘦子苦着脸说道。
柴德美断然摇头:“不行,等他回了上虞,就更没动手的机会了,你不知道,上虞那些泥腿子被他迷得都快疯了,尤其是东山那些……去东山动手的话,不杀个血流成河,是不可能动得了这小贼的。”
“咝……那……”那瘦汉倒抽了一口冷气,琢磨着要不要放弃这笔买卖了。
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动手,就算成功了,也未必能脱身,即便脱了身,事后官府的追查力度也小不了。柴家在江湖上的口碑还不错,但也保不齐他不会弃车保帅,杀人灭口呀,口碑那玩意也是不能尽信的。
“莫非你怕了?钻天鹞,柴某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事先答应的好好的,现在临阵退缩?你这样做了,那就是我柴德美的仇人,至少宁波、余姚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了。想出海赚钱,你只有去福建、岭南试试了,不过,那俩地方出海便利,但出产有限,你以为柴某断不了你的货源么?”
“……”钻天鹞默然,他接下这差事,并不是单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长久的生计。
他不是江南人,而是祖籍山东,世代为寇,年纪还小时,曾跟着父兄,加入过刘六刘七的队伍。事败溃散后,剩下的同伴都辗转去了江西,响应了宁王爷的英雄帖,他却已经胆寒,选择了观望。
那些同伴得意了几年,可很快就撞上了阳明先生,被剿灭一空,钻天鹞算是逃过了一劫。不过,在那之后,绿林好汉的实力大减,导致ri子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