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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狱-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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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张桂花一猫腰钻进了出灰口,爬到灰室与烟道口连接的部位,站直身体后用力上跳,同时撑开四肢抵在黑乎乎的烟囱内壁上,像一条壁虎那样一蹿一蹿地往上攀爬。

停火一整夜以后,烟囱的内壁已经冷却,但摸上去依然有点热烘烘的。张桂花奋力上行,不多时手掌上便被磨出了血泡。

“行不行?”孟松胤趴在地上,将头伸进出灰口问道。

张桂花没功夫回答,也根本没力气回答,这样的攀爬比原先想象的要艰难得多、费力得多,刚爬上去三、四米的高度,感觉上差不多已经耗尽了全部的体力,两条胳膊又酸又软,分开的大腿则已经开始微微打颤,脑门上甚至还冒出了虚汗——幸好烟囱的内壁上嵌有一段段木桩的残余部分,否则早摔下来了——建造烟囱的时候,建筑工人通常从内部堆砌起来,盘旋而上的时候,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在内壁上横嵌一根木桩以便攀爬和立足,等建造完毕后再从上至下依次锯断。

“不行的话赶紧下来,咱们还能再找机会。”孟松胤发觉有点不对头。

张桂花喘匀了气,咬紧牙关继续往上,但腰间的铁链越来越沉,速度也越来越慢,喘气声在烟囱内迴荡、碰撞,震得自己的耳膜嗡嗡乱响。

“快下来!”孟松胤再次叫道。

张桂花犹豫了一下,有点想放弃努力,但看看烟囱顶端那一方明亮的天空,又有点不甘心。

“不好,鬼子来了!”老鲁突然紧张地轻声叫道,在孟松胤的腿上踢了一脚作警告。“不能下来。”

“先别下来!”孟松胤忙向张桂花传达,同时从出灰口退出身来。

果然,东南方工场大门的方向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正边走边说地朝西墙边走来。

“太君,我也不知道忘记在什么地方了,让我仔细找找。”刘子春大声说着话,意思很清楚,无非是让孟松胤知道此刻日本人正一同走来。

日本兵用日语不满地咕哝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现在要绕到车间的后面去已经来不及,老鲁一把拉住孟松胤,就近滚倒在煤堆的后面,深埋着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巴嘎!”日本兵在出灰口附近望了一眼,并没看见箩筐和扁担,扭脸朝刘子春大声叱骂。

“咦,到底忘在哪里了呢?”刘子春手摸脑袋装傻,同时举着手里的香烟献殷勤,“太君,太白古的干活。”

日本兵翻了下白眼,接过香烟,掏出火柴点着香烟,想了想,又劈手夺过刘子春手里的大半包香烟,毫不客气地直接往自己的口袋里一塞,随后朝大门方向一扭头,意思是:跟我走!

刘子春无奈,只得悻悻地离去,途中偷偷回头,心有不甘地频频望向西墙。

与此同时,炉子间里不明就里的老司炉工也点着了火,干燥的木柴不多时便燃着了上层的煤块。

炉膛和烟道之间虽然设有一块“炉口板”,而烟道与烟囱之间还有一块“烟道盖”,但仍有丝丝缕缕的煤烟弥漫开来,顺着烟囱快速升腾。

张桂花被熏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只得强忍咳嗽,拼命再往上爬。但是,就在离烟囱口还有一、二米远的地方,说什么也爬不动了,只觉得头昏眼花,嗓子口的咳嗽也无可阻挡地爆发出来。

幸好日本兵已经走远,并未听到烟囱里的异常动静。

“完蛋,我们还是尽快原路返回吧!”老鲁对孟松胤说。

“张桂花怎么办?”孟松胤急得下巴都抖了起来。

“再不走,咱们俩也得搭进去了。”老鲁急得脸都涨红了。

“张桂花,快下来!”孟松胤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出灰口,趴在地上朝烟囱里低声叫道。

但是,现在要下来也来不及了——炉子间里的老司炉工先后抽离炉口板和烟道盖——烟与火同时喷发翻腾,只听烟囱内的张桂花拉着长音一声惊叫,身体像铁秤砣一样重重地摔落下来。

二十七、谜底

雨越下越大。

“这一场透雨下来,菜畦里的韭菜肯定疯长,明天可以吃螺蛳肉炒韭菜了。”李匡仁眼望雨丝面露喜色。“诚如杜诗所说的一样,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好一幅雅俗并济的闲适画面啊。”

大颗的雨滴拼命敲打着窗前的芭蕉叶,噼噼啪啪清脆悦耳,却反衬出屋内愈加寂静。齐依萱拧开那支钢笔,取出里面那卷成细棍的稿纸递给李匡仁,脸上的表情既犹豫又如释重负,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不安。

李匡仁展开稿纸,坐在窗前仔细捧读,神情一会儿惊喜、一会儿不解、一会儿忧虑,齐依萱看在眼里,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要是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你父亲真要死不瞑目了。”李匡仁放下稿纸喟然长叹。

“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齐依萱再也忍耐不住。

“这是化学武器的克星!”李匡仁言简意赅,“是你父亲多年研究的心血。”

“化学武器?”齐依萱越发糊涂。

“日本大概是世界上研制进攻性化学武器最疯狂的国家了,目前世界上公认的十四类制式化毒剂中,陆军部共生产了九种,而且还在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不断研发新品种,”李匡仁一五一十从头道来,“像芥子气、路易氏气、光气、二苯氰砷、氢氰砷这类窒息性和糜烂性毒气都是家常便饭,现在已经在开发更加恶毒的神经性毒气。他们将毒剂制成炮弹、手榴弹、毒烟罐、毒气盒,还成立了三个专门的军种,名叫野战瓦斯部队和迫击大队、步兵发烟部队,运往中国的弹药总量中,化学弹药竟然占到了惊人的三分之一。”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和爸爸闲聊,好像谈到过这一话题,”齐依萱叫了起来,“爸爸说,中国政府对化学武器缺乏研究,普通士兵更是一无所知,几次战役中因毒气而伤亡的人数,占到总伤亡人数的百分之二十,真是想起来就令人痛心。”

“日本是个资源缺乏的国家,常规军火消耗不起,所以才想到了这个经济实惠的损招,”李匡仁摇头苦笑,“不过,日本人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虽未达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程度,但在研制、生产、运输、使用的过程中也有大量人员受到伤害,为此又聘请德国顾问研制了许多防护和救治设施,后来满铁中央试验所的上海事务所着手研制抗毒剂和急救品,物色了一批国内化学界的佼佼者和学业出色的在校大学生,使用各种手段威逼这些人为他们工作,说来惭愧,你父亲和我本人,正好就是这两类人中的代表。”

“唉……”齐依萱一声长叹。

“一开始,派给你父亲的研究课题是最新型的二元化武器,”李匡仁的声音低沉了一些,“所谓的二元化,基本原理是将两种或者两种以上无毒、微毒的化学物质,分别填装在由隔膜分开的弹体内,发射后隔膜破裂,化学物质发生反应后形成新的毒剂,这样成本更低、效率更高、安全性也更强……”

“我爸爸做的就是这个研究?”齐依萱抢着问。

“依我的观察和推断,你父亲其实已经掌握了这一新技术的要点,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直没有承认,而且在日本人面前总是敷衍了事,以能力不济作推托,”李匡仁的脸上微露笑意,“后来,满铁方面也看出他在消极怠工,严厉训诫以后让他换了一个课题,也就是后来他一直致力研究的抗毒剂和急救物。”

“也许,爸爸是不愿意帮着日本人杀人,而抗毒剂和急救品的性质就不一样了,非但对人类有积极意义,而且早晚也会帮上中国人的忙,这样中国军队在战场上也会少吃很多亏,”齐依萱终于完全明白过来,“难怪爸爸要我想办法将这份配方交给重庆方面或共产党方面。”

“你父亲作为一名中国人,总归还是良心未泯,”李匡仁呆呆地望着雨中颤抖的芭蕉叶,“梅机关一直怀疑他研究上已有突破,但始终抓不到把柄,后来有意让他更多地参与情报工作,好让他与国、共两方面形成更坚决的对立,彻底断绝其后路。”

“可怜的爸爸,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知道日本人和共产党都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唯有一死了之。”齐依萱抽泣起来。“更可怜的是孟松胤,莫名其妙葬送了自己,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以我看来,你父亲的研究成果虽然还处于实验室阶段,但已经很成熟,”李匡仁指着稿纸上纵横交错的方程式说道,“比如说,二琉基类物质对路易氏气有特效抗毒作用。这里,全身性氰毒剂中毒,可以吸入亚硝酸异戊醋急救。还有这里,氢氰类中毒时,可以用亚硝酸纳、二甲基氨基苯酚、硫代硫酸钠缓解……”

“很有价值吗?”齐依萱问。

“太有价值啦,在此基础上,药理学家马上可以配制出一系列特效药物,可以挽救无数人的生命!”李匡仁激动地叫道,“比方说,钴类化合物在人体内直接与氰化物的氰基结合,可以形成无毒的氰钴化合物从肾脏排出,由此,可以制成注射液或口服剂。再比如,在路易氏气的攻击下,人体最易受到伤害的首推眼球,此时如果将二琉基丙醇制成油膏及时涂抹,便能与酶或蛋白质的疏基争夺路易氏剂,生成稳定的环状化合物……”

“你跟我说这些,差不多是对牛弹琴。”齐依萱不好意思地说。

“难怪你父亲临终前再三强调,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也不能让我这样的人知道,”李匡仁依然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之中,“以前,我总是隐约觉得你父亲的身上藏有秘密,依他的学术水平,研究必定已有成果,没想到,最后的谜底却藏在你身上,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齐依萱忙问。“我本想借邓家那二流子的关系和光福的共产党联络上,但又害怕配方流失,所以自作聪明抄了半份……”

“这个再容我仔细想想,另找一条更稳妥的出路,”李匡仁沉吟起来,“我现在倒有点担心那二流子,这家伙虽然不识货,可要是在酒桌上、赌台上信口胡说,那就麻烦了。俗话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被小特务们听到风声……你不知道啊,日本人的情报机关多如牛毛,各家都养着大批的小特务,哪怕是穷乡僻壤,照样无孔不入。”

“那怎么办?”齐依萱害怕起来。

“以后得多留点神,千万不要一个人外出,万一有情况,我们先往湖上跑,”李匡仁神色严峻,想了想又说,“实在不行,我们就往内地走,一路辗转去重庆。”

“去重庆?”齐依萱几乎要跳起来。

窗外晦暗的光线勾勒下,齐依萱脸上的线条显得异常柔软,特别是院子里那棵雨中的芭蕉,肥大的绿叶反射着天光,更把肌肤映衬出一种冰清玉洁般的光泽来,再配以混合着忧愁和无助的表情,真是百分之百符合“楚楚动人”这四个字的写照。刹那间,李匡仁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雨水浸泡过一样,软得几乎要停止跳动,有那么一瞬间,真想鼓起勇气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让她从此不必恐惧和忧虑,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位悬而未决的孟松胤,马上又如苏州俗话里所说的那样“一丈水退掉八尺”。

古训云:君子不乘人之危!好在孟松胤的事总有尘埃落定的一天,那么着眼于来日方长,恐怕才是唯一的路径。

“事关重大,只有去重庆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李匡仁把目光从齐依萱的脸上移开。“而且,这事还不能拖,得赶快走。我总觉得,危险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近。”

齐依萱说,去重庆谈何容易,清乡还未开始,在苏州的周边地区走动已经充满艰险,一旦封锁线全面拉开,穿越千山万水往内地跑就更是不可能的事了。李匡仁说,那倒不一定,只要想办法进入上海,租界里还有到香港的外轮通航,以此为中转可达武汉和重庆。李匡仁还说,只要进了上海,一切都好办,最难办的倒是西山到上海这一段路程,不过,上次与邓家那俩活宝喝酒时谈起,他们似乎有办法。

确实,那天的酒桌上,邓大官人曾经吹嘘过自己的本事,说每隔几个月就要放船去一趟上海,将手头积存下来的绣件贩进租界,由于熟悉江浙交界处纵横交错的水道,一般都是从庙港进入淀山湖,而后直达上海朱家角,每每可以避开途经的大小检问所和所有税卡。

“倘若能搭上这家伙的船,倒是一条不错的捷径。”齐依萱沉吟道。

“明天我去镇上请他喝酒,先搭一搭他的脉。”李匡仁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依然是个雨天,李匡仁独自一人撑着油纸伞出门,先去镇上最好的菜馆定了一桌酒菜,让小伙计一会儿送到邓宅去。

走进邓宅一看,巧得很,邓一棍恰好也在,正躺在厢房里悠闲地抽鸦片。

“老弟,来得正好,下雨天正好无聊,一会儿一起喝几口。”邓大官人高叫道。

“是啊,我也是下雨闲着没事,正好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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