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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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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

“你是为什么事进来的?”身旁的小伙子问道。

“在街上写标语,”孟松胤答道,“上了老虎凳,也挨了鞭子。”

“巧了,我也是写标语,已经被关了一个多礼拜。”小伙子高兴地抓住孟松胤的手握了握,“我叫刘子春,电力技校的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孟松胤,工厂的工人,”孟松胤答道,随后乘机打听,“这里关着的都是些什么人?我看好像都是平民百姓嘛。”

“没错,差不多都是老百姓,日本人管我们叫思想犯,所以要做狗屁不通的思想矫正,”刘子春压低了声音笑道。“不过,可能也有共产党新四军的人,只是人家不说而已。”

“日本人也是神经过敏,有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孟松胤道。

“比方说那边那个农民,就因为在田间捡到一支当年国军撤退时扔掉的枪;旁边那小子是跑单帮的,就因为夹带了一桶火油,”刘子春指着对面几位男子一介绍,“那位老伯是家里来了乡下亲戚,没去申报临时户口。”

“归纳起来就四个字,鸡毛蒜皮。”孟松胤叹道。

“看到那两个穿蓝袍的姑娘了吗?她们是因为在学校里唱进步歌曲、组织读书会。”刘子春来了谈兴。“还有那个穿旗袍的太太,仗着男人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家里的短波收音机没去登记改装,没想到日本人六亲不认,也进来啦。”

“日本人真是杯弓蛇影。”孟松胤苦笑道。

“我们这间房关的都是情节轻微的思想犯,挨个十天半月都能出去,隔壁两间就重一点了,都是所谓的抗日犯,能不能出去还是问题。”刘子春吃完馒头用袖子抹抹嘴。“听说,出不去的都要送到野川所去。”

“野川所?!”孟松胤的嘴巴停止了咀嚼。“隔壁的情况你了解吗?”

“不清楚,”刘子春笑道,“你要想了解也不难,再犯点事就官升一级,马上送你去隔壁。前天有个小子吃饭时抢别人的馒头,结果挨顿揍后就去隔壁了。”

晚饭仍然是每人二只馒头,孟松胤又送了一只馒头给刘子春,说自己刚进来,肚子里还有点油水,顶得住。刘子春感激地接过馒头,感动得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松胤兄,今天我吃你一个馒头,日后一定在松鹤楼还你一桌酒席。”刘子春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呵呵,患难之交,用得着那么客气吗?我……”孟松胤啃着自己的那只馒头,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松胤兄,有什么话只管说。”刘子春三口两口便咽下了馒头。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孟松胤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我想打你一顿!”

“你想转到隔壁去?”刘子春眼珠转了几圈,马上明白过来。

“聪明人,我要找一位朋友,有要紧事。”孟松胤答道。

“不过,这里有三间监室,万一你要找的人不在隔壁怎么办?”刘子春问。

“只能试试运气了。”孟松胤道。

“嗯,那动手吧,”刘子春微微一笑,“不过,下手轻点啊,雷声大雨点小就成。”

“好,这半个馒头就算作从你手里抢来的。”孟松胤将剩下的半个馒头晃了晃。

说罢,两人同时站起身来,拉开距离你一拳他一脚地打将起来,只是相隔较远,大多数拳脚都没落到实处,但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惊得周围的人全都躲避开来。

孟松胤表现得特别蛮横,嗓子里低吼着又踢又打,把刘子春一直逼到墙角。木栅外的鬼子兵见了连连吆喝,又唤来一名在礼堂外面站岗的哨兵,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冲了进来。

“他抢我馒头。”刘子春装出一付可怜相告状。

孟松胤站在原地,手上捏着那半个馒头,一句话也不说。

枪兵劈手夺过那半个馒头,随手扔还给刘子春,然后举起枪托便朝孟松胤砸去。

孟松胤连忙抬起胳膊抵挡,同时顺势跌倒在地。坚硬的枪托正好落在小臂上,还好,份量不算太重,但接下来两名日本兵同时抬腿乱踢乱踹,肚子上和后背上前后挨了十几脚,疼得人差点背过气去。

撒完威风,两名枪兵一左一右架起孟松胤的胳膊,半拖半拉地退出大门。孟松胤终于舒了口气——要是狗日的打完了直接离开,那这场戏就算白唱了。

隔壁的格局完全一样,但关押的人数稍微少一些,正如刘子春所说的那样,二十几个人中,起码有一半戴着镣铐,有几个人还被锁在木栅上无法动弹。

木栅外,站着两名持枪士兵。

孟松胤找了块空地坐下,这才发现,这里的规矩反而没有隔壁大,不必保持间距正襟危坐,可以随便躺卧及轻声交谈。从外表来看,这里的人大都受过刑,脸上和身上都有血迹,有一名身形彪悍的年轻人,整张脸都被烙铁烫烂了,连双耳也被烙得缩至一半,看得孟松胤腿肚子直发软。

坐停当以后,孟松胤首先将屋子里的人大致浏览一遍,去除十几名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和四名女同胞,还有七、八名中年男子,其中,果然有一人全部符合齐教授的描述:“身材强壮、面色墨黑、身穿玄色对襟短衫”。孟松胤暗暗庆幸,还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没白折腾。

再细看那黑汉,身上戴着一付“大”字形镣铐,由铁链将双手和双脚禁锢在一起,稍一动弹,铁链便稀里哗啦直响。

天色渐渐昏暗,房顶上的电灯亮了起来,木栅外的士兵一声吆喝,意思是睡觉时间已到。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场面有点混乱,大家纷纷收拾毛毯,排着队到另一边的墙角去行方便之事,而轮到几位女同胞时,事情就变得特别不方便起来,只得相互帮忙将毛毯展开作屏障。最难办的是那些重伤和断了腿的人,必须由两至三人帮忙架到恭桶旁去,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那只该死的恭桶,足有半人来高,简直就像一口水缸那么大,打开木盖后散发出阵阵恶臭,孟松胤掩鼻屏息,差一点便呕吐出来。本来一直在木栅外晃来晃去的士兵也吃不消了,嘴里嚷着“快快的、快快的”,先后退到了门外。

眼见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孟松胤迅速靠近了黑汉。

“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孟松胤在地上蹲了下来,一字一顿地吟咏道。

这是宋代诗人刘子翠颂咏海棠的名句,但在眼下这种臭气熏天的混乱场合咏来,无疑离题万里,滑稽得无以复加。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黑汉眼睛明显一亮,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诵出这两句苏轼的名句。“这后备的第二套暗号本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到危急时刻不会启用,你们怎么知道的?”

“无锡方面知道苏州出了问题,用电台临时通知的。”孟松胤答道。

“进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老鲁不慌不忙地说,“这会儿,十八罗汉说不定早已到达上海。”

“什么意思?”孟松胤没听明白。

“那天去接头的时候,一直有人跟在我身后作监视,万一出事,所有的人立即分散转移,”老鲁话说得极快,“退出苏州城后,在四乡继续装作单帮客,伺机再与组织接头。”

“这么说来,我这趟进来纯属多此一举?”孟松胤呆了半晌,垂头丧气地问。

“没错,毫无意义!”老鲁斩钉截铁地说。

四、一表三千里

齐教授原先指望的那条门路,其实根本走不通。

那位伪警署的副署长,虽然平时跟共产党一直眉来眼去,但屁股终究还坐在日本人的板凳上,若是暗中提供点情报什么的,那叫惠而不费,刀切豆腐两面光,而抛头露面去担保一位“思想犯”就大不一样了,那是没事找事,弄把虱子在身上挠痒痒玩。

齐教授一筹莫展,而且也不大方便经常出门,因为守在滚绣坊内的特务们虽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但仍然每时每刻紧盯不懈。

齐依萱急得团团转,想来想去只有去求表舅,兴许还有一点法子可想。

表舅姓巫,早年曾留学日本,现于省政府民政厅任科长,职位虽然不高,但很得省长高冠吾的器重,在日本人面前也颇兜得转。这些年来,齐家与巫家几乎没什么来往,主要是齐弘文对汉奸嗤之以鼻,所以旗帜鲜明地禁止女儿去巫家走动。

齐依萱找到巫家,却被告知表舅现在已经升迁调任,具体做什么不大清楚,只知道忙得成天不着家,一个月里难得回来几天,实在要见他,只有去十梓街信孚里办公的地方找。

齐依萱马不停蹄直奔十梓街,途中偷偷回头,总觉得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直有个身影若即若离地尾随其后。

找到十梓街与五卅路交界处的信孚里,齐依萱一下子傻了眼。

五卅路的两端早被高墙封堵起来,方圆一公里内布满了包括驻屯军司令部在内的日、伪机构,而信孚里的入口处同样加装了铁门并由日本兵把守,士兵的脚下还趴着两条凶相毕露的狼狗。齐依萱硬着头皮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好不容易等到信孚里的铁门里走出一名文员模样的中国人,这才靠上前去打听表舅在不在这里。

那人问明齐依萱是“巫主任”的外甥女,马上显得极为客气,满脸堆笑充当向导,领着齐依萱踏入铁门,一路畅行无阻地走向一排青砖楼房。

在一座二层楼的办公室内,齐依萱见到了正在打电话的表舅。

“哎哟,是依萱哪?”表舅一楞,放下电话,脸上热情洋溢。

“巫主任,你这位外甥女长得真漂亮啊。”向导一脸讨好的神色。

“呵呵,黄股长,麻烦你了。”表舅笑哈哈地说道。

“哪里话,哪里话,”黄股长转身告退,“你们聊,我还有事情要忙。”

“黄股长,谢谢你领我进来。”齐依萱礼貌地致谢。

“李秘书,这份资料你马上送到政务组去。”表舅拿起桌上的卷宗递给旁边的一名年轻人。

秘书一走,屋子里再无他人,齐依萱稍微寒暄了几句,忙将来意和盘托出,表舅听罢脸色马上一变,慌忙站起身来关上房门,连声责怪齐依萱不该冒失前来,更不该去管这样的闲事。

“这个孟松胤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冒险为他奔走?”表舅皱着眉头问,又用明显埋怨的口吻说道:“十有八九,你已经被人盯上了,身后拖着一条尾巴竟然跑到信孚里来。”

“他是我未婚夫。”齐依萱撒了个小谎。

“哦,这倒情有可原。”表舅手托下巴沉吟道。“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齐依萱答道。

“这里是新成立的清乡委员会,人事关系特别复杂,”表舅面有忧色,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这里既有原江苏省政府的人,又有上海沪西七十六号下来的人,两方面的人马暗中都较着劲,所以在这里做事得处处小心,稍有不慎便会阴沟里翻船。”

“舅舅,能不能找人帮忙打听一下孟松胤的下落呢?”齐依萱还不死心。

“做不到,”表舅大摇其头,语气明显不悦,“我如果主动插手这件事,岂不是授人以柄?老实说,你今天跑到这里来,很可能已经给我带来了麻烦。”

齐依萱一下子红了眼圈。

“唉,年轻人就是没脑子啊,好端端的去写什么标语,难道写写就能写跑日本人?”表舅大摇其头,“好在事情不算大,关几天吃点苦头就能出来,你也不必太着急。”

“现在关键是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齐依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本来还指望请舅舅出面,托人情保他出来呢。”

“不可能!”表舅一口回绝,像被胡蜂螫了那样叫了起来。“能关在什么地方?肯定是日本宪兵队?!所以托人情走门路的脑筋,我劝你还是不要动了。老实说,要是一般的刑事案关在警察署,哪怕是杀了人,你们齐家只要把房子卖了凑足一笔钱,我保证三天里边把人给你送回来,可现在是宪兵队……”

齐依萱终于无声地哭了出来。

“唉,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表舅口气缓和了些。

齐依萱越哭越厉害。

“唉,要不这样吧,我打个电话找朋友问问吧,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表舅有些心软,但随即又再三强调,“仅仅只是问问啊,其它事绝对帮不上忙。”

齐依萱抹着眼泪点点头。

表舅摇了个电话,接通后并无客套,直接进入正题匆匆交谈,看来与对方确实关系亲密。但是,随着话题的深入,表舅的面色越来越严峻,齐依萱看在眼里,一丝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好了,你快死了这条心吧。”表舅一放下电话便指着齐依萱的鼻子来了这么一句。“按道理来说,这种写标语的毛孩子,关个十天半月都会放掉,根本不用托关系,不过这次情况大不相同,任何人都插不上手。”

“到底为什么呢?”齐依萱想起了父亲的那些事,连忙小心试探,“是另有案情?”

“跟案情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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