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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好,甚好。”万历心不在焉的看了两眼,便又接着道:“元辅如果一定要丁忧的话,内阁似乎只有两位大学士在了?”
这么明显的事情,申时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尴尬的笑笑。
“朕对卿有厚望,卿德、行、智俱佳,朕将以国事托付卿行。”
万历大有深意的说了这么一句,申时行却是躬身道:“臣不敢当,有元辅在,臣不过区区庸才,不敢当皇上如此夸赞。”
“好吧,卿且退下。”
申时行如蒙大赦,立刻就在地上行礼,转身退出时,却又听到万历问惟功道:“这道诏旨,你怎么看?”
“臣以为,皇上抚慰元辅,十分妥当,张先生又是元辅,也是皇上授业之师,无论如何,这样都是该当的。”
“嗯。”万历点一点头,又问:“夺情之事呢?你怎么看?坊间有什么议论?”
“夺情是国事离不开张先生,丁忧是人伦大道,臣还小,尚无定见。”
饶是申时行是少宗伯,儒学正臣,此时也是在嘴角绽出一丝笑容来。这张惟功,说是一个武夫,岂料滑不溜手,简直就是一只泥鳅!
他自己腹诽人家,其实惟功心中又岂不是与他一般的看法?申时行自己,岂不就是一个柔懦滑头,两不得罪的打太极拳的高手?
“朕以为……”
申时行出去后,万历才慢吞吞的道:“吾明年就要亲政了……”
惟功道:“皇上对元辅的能力不信任么?”
万历道:“这倒不是。张先生不论是德还是才,吾都是钦佩的,就是,就是……”
惟功笑道:“就是太饶舌了一些么?”
“是,吾意就是如此。”
惟功心中暗叹,皇帝哪里是嫌张居正饶舌多嘴,其实是嫌张居正多事,好在,从皇帝的话语之中还能听得出来,他对张居正的才能和品德还是信任的,君臣之间的裂痕并不算深,皇帝现在的想法和表现,只是一个处在青春期少年的一种逆反心理下的反弹。
少了张大胡子,想来也轻松愉快很多。
在这种时候,惟功也不便唱反调,他只是委婉劝道:“皇上虽然有此意,然则最好不要先表露出来,且看元辅自己的意思怎么样再说。还有,皇太后那里,皇上最好先去说明清楚,免生误会。”
“嗯。”万历点头道:“还是你说话办事较为妥当,他们只知道顺着吾的意思,全然不多替吾考虑清楚,既然这样,你退出去吧,吾要去慈圣宫。”
“是,这般大事,太后和皇上母子之间商量计较一番,较为妥当。”
惟功叩首退出,身后,却是孙海和客用两个人阴沉之极的眼神,恶狠狠地盯在他的背上。
这两个人,是撺掇皇帝不要夺情的最坚决的两人了……他们是皇帝最亲信的太监,又都年轻,比起冯保张诚等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但前提是,皇帝亲政!
两人心意相通,眼神之中,几乎就是同一个意思:张惟功这厮,十分可恶!
……
“皇帝你可要想清楚,你现在才十四多点儿,明年亲政不过十五,诺大一个国家,你撑的起来吗?”
慈圣宫中,偌大的殿内金砖上生了几个火盆,火苗烧的正旺,整个殿里暖的都有些过份了,万历虚胖,额角都显露出汗水来了,但当着母亲的面,他振奋起精神来,陪着笑道:“张先生若是丁忧的话,吕先生当首辅,张四维次辅,这两位是张先生一手带出来的,一直在阁,想来能使国事运转如初,不会因先生不在而失常。再有,儿子打算再补进几个年富力强,不论德行和才干都靠得住的,这样也就差不离了。”
“唉……”李太后十分郁悴的道:“刚过几年安生日子,国事也蒸蒸日上,这都是张先生之功,忽然一下要将国事交给别人……”
“儿子想,总得有这么一天的……”
“也得等等再说,看看张先生自己是怎么想的!”
“是……不过父丧是人生大事,张先生儒学纯粹,想来一定会坚决要丁忧的,杨廷和故事在前,已经数十年没有夺情之事了。”
“是啊,吾也是这般想的,不过,冯保曾劝吾说,国事一天不可离开张先生,吾也允了他要夺情,这样怎么好呢?”
“冯大伴毕竟在宫中长大,不晓得外头的情形……”万历心中十分恼恨,他对张居正是有点忌惮和畏惧,但此时的他对张居正个人的品德和操守还是很信任的,君臣之间还算相得,对冯保,他就很愤怒了,自己的一言一行无不被监视,稍有不妥,冯保立刻奏给太后知道,然后就是皇帝被罚跪,这样的情形只消发生过一次,冯保在皇帝心里是什么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李太后也是明白,当下只瞟了万历一眼,无奈道:“此次暂依皇帝,到底如何,往下看看再说!”
第166章 出发
九月二十五日张府报丧,二十六日,吕调阳等奏请夺情,二十六日当日,申时行入宫,二十八日皇帝下诏,抚慰张居正,但绝口不提夺情。
事情演化到如许地步,张居正父丧之事,已经牵扯到了整个大朝局,而其复杂诡异的程度,简直是一本书也写不尽了。
北京城,已经成了一个超级大漩涡,每个人都处在漩涡中心,不能自拔。
张惟功的车队,却是要在此时出发了。
整整三百五十辆大车,全部装载着满满当当的麦子和各类杂粮,包括马匹的豆料在内。当时,小冰期初显端倪,北方各军镇自有的屯田已经开始逐渐减产,再十几年后的万历中期,小冰期将会到达一个高潮期,那时候边镇缺粮会到达一个高峰期。
在万历末年到崇祯年间,辽镇因为是抗击后金的第一线,军饷充足而物资不足,物价自然是高得吓人,至于后金掌握的沈阳和辽阳等地,生产力不足,屠杀汉人,加上小冰期时期天寒地冻,一石粮食卖到十几二十两银子都属正常的事情。
现在军粮只是在转向恶性的道路上,惟功搞的这种大型货运,一则是自己赚钱,另外也是要有改变明朝货运能力不足的尴尬。
如果在几个月前,他的雄心壮志暴露出来,将只能沦为众人的笑柄,现在事实摆在众人眼前时,便是足以傲人的能力了。
这些车辆,全部是众人前所未见的四轮马车……皇帝的各式御车当然在其外了,每辆车,都是足足负重达四千斤左右,去掉四马一路所需要的豆料和草束,加上车夫和助手携带的干粮和杂物,每车抵达永平时,最少将有三千五六百斤的粮食运至,也就是说,每车有三十石粮之多,三百五十车,一次运粮超过万石百万斤,动员的人力只有数百人,这在大明,除了水运之外,完全是不可想象之事!
面对惟功等人的激动和骄傲,赵士桢却是十分不满:“其实如果满载的话,应该是负重六千到七千斤,每车最少拉五十石以上,这样才更轰动!”
赵士桢这阵子是最辛苦的一个,此时满脸风霜,原本白白胖胖的脸也变的黑瘦了,两手上也布满了茧子,和惟功相似,他这样的人也是在“道”和“技”上达到了一定的层次,只是惟功专注的是杀人的武术,而赵士桢更喜欢自己眼前的这些东西,能将这些马车由无到有,从设想变为现实,这样已经足够叫他骄傲了。
事实上,张惟功也给了赵士桢足够多的酬劳和尊敬,顺字行上下,包括内部最核心的一群人,现在都是对赵士桢口称先生,而不以俗套的大人之类的敬称,至于私底下的老赵,赵老头一类的妄称,那就属于另外一种范畴了。
庄子,名人字画,古董,一样接一样的送到赵士桢的手中,还好赵士桢也真的不负所托,眼前这些车,前后用钢圈加固,转向轴的设计和制造十分精巧,车身加了很多精巧的设计,使之更牢固,下货和上货都很容易,甚至赵士桢连捆缚绳索用的小关节都考虑到了,还有装工具的暗格,放绳子的底箱等等,车门,车身,车轮,样样都是智慧的结晶,可以说,在惟功不惜工本,召集了过千的优秀铁匠皮匠木匠,提高待遇,用计件酬劳等方法管理起来之后,不论是速度还是质量,眼前这些马车,就是这个时代大明手工业水平和设计制造水平的最高结晶!
“赵老哥!”惟功大笑道:“第一次远行,我更关注的是及时,安全,有效的送货到平远,然后建立顺字行在那里的分店,在沿途的迁安,遵化等地,也要设立门店,等每隔数十里就有我们的补给点和维修点,每隔一个县治府城就有一个分店时,我自然就敢冒险了。”
确实,虽然他很幸运的得到了这个时代最高技术人员的帮助,制成了这一批马车,经过很多精巧的设计,不论是在承重还是在减震上,顺字行的这一批马车都把大明本时代的那些大车甩的不知道有多远……大明的马车,最大的不论是牛拉还是用的辕马,都是最多负重两三千斤左右,这种车,在道路上行进十分困难,车印深,走上几回官道就毁的差不多了,两轮车,转向也困难,毫无机巧,根本没有减震的设计,不论拉货还是坐人,都是一种恐怖的体验。所以,大运河才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生命线,没有运河,明朝根本负担不起建都北京!
而顺字行的这些车,毫无疑问已经是大明科技树上的顶端,现在惟功没见过西方人的车马,估计赵士桢这个天才手中做出来的,也未必会比同时代的欧洲佬差了。
一直要到蒸汽机发明出来,还有牛顿横空出世,欧洲人在科技和工业实力上才把中国人甩的天差地远,现在这个时候,综合来说,两边相差不会太远,真正的差距,反而是在军事上。
别的不说,就以后世中国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西班牙和瑞典那样的小国,这两个国家,都不可能被建奴这样的野蛮部落给灭国,绝没有这种可能!
“好了,起行!”张用诚在马上向惟功行了一礼,也是意气风发的宣布着。
这一次车队出行太重要了,不仅是涉及赚取利益,和当地的军镇还有官府打交道的事,还有在选好的地址上改建房舍,派驻人员,顺字行在蓟镇,平远,山海关这三地,这一次全部要建立分店。
票号汇兑,货物转运,粮食运输等各项生意,还有在沿这一条线路建立起一些招募和训练基地的事,甚至是技术工厂……很多宏伟之极的设想,都是要在这一次来实施,就算不是一蹴,也非得打下牢固的基础不可。
地方军政,惟功不是太担心。
他现在圣眷正隆,和戚继光虽然没有直接往还,但和吴惟贤的联络没断,和吴惟忠也有交情,有吴氏兄弟带一下,融入蓟镇是很轻松的事情。
辽镇那边,有祖家将的交情,就算无大助,也不会有阻力。宣府有马帅,大同也是有马家的势力在,进入不会太费力。
再者,惟功做生意不会做一家独吞的事,凡参与者,也会有一份红利。器宇小的,生意肯定越做越小,在京城,顺字行只能挤压别人,这里的大鳄鱼不会选择与人合作,要么你吞它,要么它吞你。在外,却是可以用多种办法引诱合作者,抛出绣球,会有人接,在京城是不可能的,惟功怎么去拉拢朱岗这样的侯爵,与其合作?
这一次出发的车队这么要紧,张用诚这个第一助手当仁不让的要出发带队,马光远这个局百总也暂时从营中调出,负责统领一个旗的护卫商队的卫队。
马光远,宁夏卫人,自幼能骑,虽姓马却并不是回回,但也精通回语和蒙语,原本是宁夏商人世家,见识广博,后来随家族至京,不幸生意做倒了,其父贫病而亡,族人卷了所剩不多的钱财跑回宁夏,马光远当时十四岁,若不是遇到惟功,他此时是何模样,很难想象。
现在近三年时光过来,当年的少年已经身量长大,接近十八岁的年纪,此时策马来回,带着麾下一个旗的弟兄,将长长的车队护卫的十分森严周密。
虽然在腹里地方,但顺字行不可避免会送粮到边境靠近长城防线的地方,越早在这等事上用心,记录下起行前后的种种经验,对将来的事情,都会有极大的帮助。
“光远,粮食出手后,便可拿银子到口外去买马,不必随车队折返,由口外门店的人,协助你将马群带回即可。”
“是,属下知道了。”
马光远天生豁达乐观的性子,虽然身负重任,也并不紧张。此次运粮,预计每石利在五钱,加上购买的往返的方物土货,利还在去时三倍,还有可换取的盐引也可获利,一次来回,利在两万以上,这笔银子,可以中等战马四百匹左右,以马光远刚会走路就上马背,刚会说话就已经在家族带领下和北虏和回子们买马买土物,讨价还价的全套本事,还真的是不怎么把这件事看的有多难。
“大人放心吧,吾等走了,请多保重!”
张用诚是知道京城风波恶的,其实这一次马买送粮的事,朝野中知道的人不少,他很是劝了惟功一番,既然现在营中训练正常,马匹到来之前训练大纲照例进行便可,而惟功可以拿这件事当借口,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远离漩涡,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