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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
张惟贤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之极的光彩,他当然不可能用这种手段引祸上身,但如果真有人将自己那个能干之极,允文允武,明势力潜势力已经大得吓人的五弟给杀掉了,对张惟贤父子来说,这还真的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不过从校尉们的描述来看,张惟功应该受伤不重啊……
“可惜了的……”
当然这话只在张惟贤的心里,他是万万不能说出口来的。最少在表面上,他们兄弟之间,肯定还保持着相当的和睦友爱的表象。
“谭镇抚,生受你了,寒家的事还叫你这么上心。”
张惟贤笑的十分温和,止住要躬身的谭康,温言道:“锦衣卫这几年光景不怎么好,这我都明白的,一上任就给了兄弟们一些银两,贴补一下家用,但没有给你,并不是小瞧你,是觉着谭老哥这样的身份,不能随便就出手。”
饶是谭康是在北镇抚司这样地方当家作主的人,也是被张惟贤这一番连吹带捧,十分温馨的话说的心里十分偎贴,当下只是连连称谢,连道不敢。
“这是京城西郊的一个庄子,二百多口人,一千来亩地,羊牛骡马加起来有百来头,还有一个油坊,几个杂货铺子,加起来值八千银子,这是庄契,老哥你取了去罢。”
这样的大手笔,谭康浑身一震,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张惟贤。
第170章 两难
“你不必辞。”
张惟贤眼神中满是诚挚的色彩,一边将庄契送到谭康手中,一边道:“你家口多,现在镇抚司光景也不如前,其实日子过的并不宽裕,我好歹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又被放在这个位子上,正要老哥的鼎力相助,所以这是以我有助你之无,也是借你之有,助我之无,老哥,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谭康的家境确实一般,嘉靖年间在锦衣卫里混的,随便也能混几个庄子在手,可现在是万历年了,连隆庆的六年,这十来年来是东厂压着锦衣卫不放,锦衣卫的地盘日渐萎缩,收入当然也是大不如从前了。
这个时候,这庄契虽不说是雪中送炭,但也是叫他做梦也笑醒的重礼了。
谭泰想了想,索性跪了下去,叩头道:“大人,以前光听说第一等的公侯大府里出来的,都喜欢作贱欺侮人,所以大人来了,下官心里并不悦意,现在想想真是猪油蒙了心。以大人这样待人的,天底下怕也是找不到多少,下官没别的说法,大人叫风里雨里,或是刀山火海,下官只听命行事就是了。”
张惟贤要的就是这样,他又不似惟功,几年前就开始经营自己的势力,又建立起顺字行这样逆天的商行出来,他没这机心,也没这手腕和实力,更没有惟功的武力和商业上的奇想,但好在底子厚实,从现在开始经营,未始几年之后,自己就建立不起真正的势力基业来?
原本的国公子弟是不需要如此的……承袭国公,受职营务,然后一步步执掌左府或右府事,提督京营,自然而然的就有大票的武臣侍奉在左右,根本不需要花钱去经营势力,但现在有自己的好五弟步步紧逼,也只能这么拼命的洒钱示好,用这种邀买人心的法子来奋起直追。
“老哥不必如此,现今国泰民安,有什么事能叫你经历风雨?”
“是是,是下官口不择言了。”
“只有一件事,还是要拜托你老哥的。”
“请大人直说,下官无不照办。”
“我那个好五弟……”
“我懂,我懂!”身为锦衣卫的人,张家这哥儿俩的恩怨锦衣卫的镇抚官若是不知道便成了笑话了,张惟贤一说,谭康便拍着胸脯道:“一切包在下官身上,以后舍人营有什么动静,还在顺字行,下官都会派人去盯着,会在每天晚上写成节略,着人送到大人府上。”
“如此最好。”
八千两银子就买来一条忠狗,效果极佳,张惟贤很舒适的半倚在身后的官帽椅上,笑吟吟的答应下来。
谭康辞出不久,张惟贤看看天黑了,也是出门回府。
他上任之后,每日要在公厅中办事到天黑,天明即至,天黑乃出,锦衣卫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年轻和卖力的主官了,有这样的上司,下头的人都是振奋起精神来,不敢怠慢,惟恐生出事非来。
待张惟贤出来时,英国公府和锦衣卫的属员们都迎上来。
“小王,听说你老婆生了?这是上好的阿胶,拿去给你媳妇补一补。”
“李校尉,听说你母亲身子弱要进补?这人参好歹是成形了,也是正经的山参,不要去药房买那些哄人的萝卜缨子,拿这个去用。”
“张经历,你家的喜酒我是不得空去喝,这是礼金……不要推,礼不可废,我再有身份也是要遵循这个礼,是不是?”
一路出来,不管是普通的校尉力士,还是经历,总旗到百户之类的武官,张惟贤个个都应酬的十分得体,送的东西不一定很贵重,但都是花了一些心思。
他的奴仆有十余人跟在任上,每日不停的打听消息,替他邀买人心,这会子连出衙门回家的功夫,张惟贤也是要顺手做一些人情。他的长相和气质都是温文儒雅,哪怕是在锦衣卫这种凶神恶煞聚集的地方也是感动了不少人,与人接洽交淡时,不摆国公府里出身的架子,叫人如沐春风,短短时间,官声之好,已经声入九重。
“办差,办事,做人,你急功近利,我就广结善缘,你刚愎自用,我就凡事和光同尘,你得罪人越多,我就结识人越多,我大明太平二百余年,以前如你这样的,就没一个落着好下场……我哪一点都要盖过你……我的好五弟!”
骑在马上,长随们打起国公府的灯笼来,前前后后簇拥着,在马上,张惟贤终于吐出一口恶气,在锦衣卫和宫中经营了这么多天,他已经有信心,未来的日子里,英国公府,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张惟功存在于京城百姓和朝廷百官的眼中,他张惟贤,才是正经的国公府邸嫡长出身,才是国公府的代表!
……
“相公留,则天下苍生幸甚,相公去,则天下万世幸甚!”
“叔然,你的意思就是说,仆留,则可有利现在的国事,造益苍生,仆去,则为万世立一标杆,遗泽万世?”
“是的。师相所说不差,学生正是此议。”
时间一晃,已经是十月初九,这段时间里,朝野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好象一下子朝廷变的太平无比,各大衙门逢朝会时,几乎都要无事可奏了,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惟恐在这个时候碰上雷点然后被炸的粉声碎骨。
各方势力都是在观望,在犹豫,哪怕是身为事件最中心的张居正,也是如此。
到底是夺情还是丁忧,张居正最少在此时,还真的是没有定见。
夺情当然是最情愿的,但在舆论和事实上的阻力会有多大,很难预料。在大明当官,特别是当元辅这样的重臣,道德上是不能有瑕疵的,特别是大明有特别的言官政治,祖宗法度是以小制大,就算是宰辅重臣亦不能压制御史和给事中这样的科道小臣,此事如果按夺情的路子走,会引发多大的风波,殊难逆料。
“头巾迂论!”
先前说话的是宋尧愈,是个举人,座师便是嘉靖年间为祭酒的张居正,会试久试不中,但天资聪慧,能够举一反三,公文书信也颇来得,被张居正收纳到府中做了门客,做一些迎来送往和代写书信等杂事,是很受信任的门客中的心腹,和游七这样的江湖气息重的管家是两码子事。
冷言冷语讽刺宋尧愈的,则是张居正在官场中的第一心腹,户部侍郎李幼孜。
“元树,何必咄咄逼人?”
宋尧愈的脸色有点发白,但脸上的神情仍是无比坚定:“师相知道学生的,一生再无寸进的可能,这十数年来一直仰赖师相的照顾方有今日,所谋者,无非是师相的安危。现在退下来,则以师相的功劳来说,纵然继任者会有异志,但不过可能是小困,将来主上亲政,思念师相,仍然有可能派专使驱车再招师相回任,而此时坚拒不退,则将来祸必及身,学生斗胆,说这样的话真是百死莫及,但这是肺腑之言,纵师相怪罪学生,学生也一定要将心里的话告诉师相知道。”
张居正原本也有些怀疑,宋尧愈是不是接受某个政敌的请托,故意用这样的话来劝自己退位,给别人腾位置。
但宋尧愈此时的话确实是出自肺腑,脸上一片赤诚,回想这十几年来,宋尧愈几乎不出张府,每日应承,多少机密心腹大事托在此人身上,而此人参与密勿,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也不大可能被别人收买。
当下心中被触动了一些,但宋尧愈的话并不能说服他,想了一想经,张居正委婉道:“吕调阳向来追随于吾之后,今日吾尚未出春明门,他便已经公然受谒,若吾去,则此人为首辅,光景又会如何呢?”
一席话说的宋尧愈也是哑口无言,吕调阳已经算是性子阴柔的了,而且一直是张居正调教出来的心腹,人称伴食次辅,这样一个老好人的助手,张居正还没宣布丁忧呢,已经照例受谒,一点谦虚的表示也没有,若张居正真的离开的话,他会怎么样建立自己的权势,阻止张居正在二十七个月后起复,这是想当然的事。但无论如何,宋尧愈始终坚持自己的见解,张居正是掌握相权和皇权一部份,现在皇帝尚幼,得罪不深,毅然去位,既不会叫士林失望,落下清议骂名,又可以借此机会等候皇帝成年,若亲政的皇帝还是信任,不妨再出来继续执政,否则,就此退休,可保家族和自身下半身的富贵荣华。
“今日至此,待吾想明白了再说吧。”
张居正见宋尧愈无语以对,便温言将他送出。
待宋尧愈出去后,李幼孜便阴沉着脸道:“元辅切勿听叔然的迂论,他太迂阔了!以元辅现在的地位,还有太后的信任,冯双林的配合,大政一切操持在手,所行政务革新的诸事,可以继续推行下去。若退,纵使三年后能卷土重来,可从隆庆年至于已经六七年时间,所行一切,都将浪掷,白费功夫!现在就算有人攻击,元辅将那些呆鸟全压下去,出头的狠打一批,看谁敢龇牙?”
张居正自己也是这样的看法,大权在手,冯保和太后支持,就算清议上有小小责难,又能怎么样?谁不会省时度势,难道还真的和自己撕破脸皮不成?
但他不想骤然下决定,只淡淡道:“元树也去休息吧,此事吾还要再考虑一下,才能做出决断!”
第171章 决心
张居正送走李幼孜后,回转到自己的书房。
虽然是半夜了,他还是神采奕奕,并不觉得疲惫。若是往常,此时也会有相当多的公务等他处理,还会有一些必须要见的客人,不论是地方的督、抚、藩、臬、道、府,乃至知县,甚至是太学生,举人,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和锦衣卫乃至东厂的掌刑和理刑的千户和百户,辑事番子,干事,一个元辅,这个国家的任何层面的事情都与他有关,从财政收入到粮食歉收,再到治安,刑事案件,教化教育,任何事情,任何层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与他有脱不了的关系。
身负重任,张居正每天能休息的时间是十分有限的,特别是现在,各项革新都在开展和深化下去,他每天只能睡三个时辰,他好酒,好歌妓,好女色,声色犬马其实都爱,当年在当翰林和坊官时,没有能力和资本玩这些,入内阁后又有徐阶和高拱先后压在头上,并不能放浪形骸,但现在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时,不必再担心和害怕什么,他能用来欢愉的时间却又少了很多了。
深夜之时,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拥着妻子进入梦乡了,张居正却仍然在明烛高照的书房之中,他并不会觉得疲惫,权力给他带来的快感,远比普通的声色要更叫他愉快的多。
“老爷。”
书房的长随迎上来,张居正看到书案上只有薄薄的一层书信,并没有日常见惯的各种文书公禀塘报等等,不觉问道:“今日怎么这么少?”
“回老爷,”长随道:“这几日说是公事原也不多,内阁的吕阁老派人来说,这几日就不往咱府里送了,他们两人分着也就勾当处理了。”
张居正眼中掠过一丝怒气,吕调阳受谒一事他还没有计较,居然越发欺上来了!
“客人还有没有?”
“没有了,人家说咱们府里刚刚出大事,不好叨扰,前几日还有客来拜,今日只有五六个外省的州县老爷过来,放了帖子便走了。”
“呵呵。”
张居正冷笑一声,满肚皮的牢骚涌上来,但以他的身份是不可能向家里的仆役发牢骚,想了想,吩咐道:“拿一壶酒来,配几个小菜便可。”
过不多时,仆役端了几碟小菜来,都是湖北地方的小食,张居正离开家乡多年,到底还是喜欢吃江陵的菜式。
“老爷,今日有鱼糕和鱼丸,猪肚绘菜,酸独蒜,酒是玉露春。”
“唔,下去吧。”
鱼糕是以白色的鱼肉蒸出来的,松软可口,甜香十足,鱼丸则是红色鱼肉炸出来,与鱼糕配在一处,红白相间,引人食欲,是一道荆州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