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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的政体最渴求的就是稳定,天子是不是明君倒不打紧,重要的就是天子是不是受摆布……而文官内部是否团结,只要内部团结,归伏于一个强势人物之下,就象今天的张居正一样,除非是天子动员禁军将所有的文官一网打尽,不然的话,也就只能听凭摆布。不过,敢杀人和能不能杀人是两回事,现在的万历就算是有朱洪武的心气,怕也是没有老朱的那种本事和叫人慑服的资格,老朱杀人就是凭他的法,凭他打下了天下,汝等皆吾赤子,君上加诛也只能甘愿受刑,所谓“君臣无狱”!今日的万历首先就没有这种先天的道德优势,当然更没有老朱杀伐果决死里堆里厮杀出来的那一副铁石心肠……嘉靖已经算是够狠了,大礼议时一次廷仗二百多官员,当场打死十来人,但如果换了老朱和老四爷俩的脾气,闹事的那二百多号人就甭想有活着回去的,家人也是女入教坊司,男丁过十六斩首,十六以下发配辽东!
惟功已经看得很清楚,这个体制之下,万历想当圣君,就得学孝宗在弘治年间那样,天天上朝,政务却是内阁几个人牵头,六部负责,皇帝就是一具道德偶像,要么就学他爷爷,深居内宫操控朝局,不过时间久了,还是被文官们结伙玩弄于股掌之上,要么就是他爹隆庆皇帝的路子,外朝之事委托给信任的大臣,自己就只管在内廷享福吧,不然就是堂祖父武宗皇帝的路数,尽情的胡闹,身后名声管他去吧。
就惟功看来,万历怕是没武宗那份决绝和才情,也没有隆庆的那种豁达心胸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大度,万历的聪明,更多的反而是小商小贩的那种算计计较,隆庆的那种事事不争不管,反而是一种大智慧,隆庆掌权的六七年,国泰民安,用高拱一个足以压制朝局平安,很多张居正现在着手进行的事务,在隆庆年间也是开始进行,如果隆庆再活十几二十年,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也真是难说的很……这位皇帝,是把文官政治看透了的一位,看透了,才不争,管他洪水滔天,可以驭舟于上,顺水而行。
这才是大高手的风范,万历,看起来似乎差的远呐……
第266章 磨练
今天这事情,皇帝亲政已经好几年,但从今天廷议这事情来看,除了一个向来不甩任何人,脾气强硬的王锡爵之外,就是一个许国算是皇帝的人,当皇帝当成这样,也是太失败了。
对惟功来说,计较今天的失败是毫无意义的……眼前的事明摆着的,他不以自己的失败为耻。如果是比个人的才情,哪怕是天下第一人的张居正他也不惧,他习武的天赋没有第二人比的上,弓箭在手的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就是马芳这样的积年宿将都佩服,经商,虽然他有不少后世的经验,但顺字行眼前的这些规模也是他辛苦充实了细节,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从一个山村里出来的野小子走到今天,他有足够的理由骄傲和自豪。
今天的失败是败在大明的这种文官体系之下,在话语权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时候,任何个人的反抗都是毫无意义的……事实上张惟贤在廷推会议过程之中一直用眼瞅着惟功,估计也是巴不得惟功有什么不切实际的举动,到时候就算不被加罪,见事不明,不懂规矩的评语也能加在惟功的头上,这些年,惟功是太过风光了,不乏有一些想看他笑话,想加油添醋给惟功的伤疤上再加一两条伤痕的……在这种情形下出头争执,漫说他根本没有那种资格,也没有真正的拿的上台面的理由……总不能说自己才是真心整顿,定国公是要捣浆糊,张惟贤压根没那本事?要是自己这么说了,固然不少人会暗地里赞同,但更多的人必定会当面大声的嘲讽,自己这几年辛苦建立的“稳重踏实,弘毅聪慧”的考语,也就真的风吹雨打去了,说白了,他还年未及弱冠呀!
现在的当务之极,还是稳住自己的阵脚,不因为此事而被人看笑话,至于内里的原因……惟功摇了摇头,他真的想不明白,这一次张居正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要说私交,张惟贤十个绑在一起也及不上自己,论能力势力,也就定国公有一大批将门跟着,论真正的财力,一个顺字行多多少少能抵十个八个定国公府吧……再论苦心,这几年惟功辛苦造势,一个人艰难独行,这一份心田意志,谁能比得上?
张居正不论是论公论私,都没有支持惟功对头的理由,可不仅是支持了,还将一份繁难差事塞到了惟功手中,最少往后的半年多一年时间,惟功是别想脱身了……
他咬着嘴唇,第一次对自己的智计和判断能力产生了怀疑……
眼前这些事,明显是有针对性和明显的目的所在,但究竟是什么,惟功一直走到午门前的金水桥上,也是没想明白,哪怕是个头绪都没有想出来!
想不出来,他一时也就不想了,他仍然是在这禁中安安稳稳的走着,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倒真沉稳。”
“嗯,这叫什么,大将之风?”
“说别人不成,说他,够格儿了。”
“确实是荣辱不惊呢。”
敢出声说话的都是没有什么顾忌的,京堂以上,历练的跟鬼一样精,根本就不可能说话,普通的部曹官员唯恐招惹是非,谁敢多嘴?
在宫中肆无忌惮出声喧哗,无事找事的,当然就是都察院的那些御史和六科廊的那些给事中们。
他们是位卑而权重,除了几个真正的大人物不敢随意招惹外,就算是六部的尚书没事也碰一碰,眼前惟功这档子事,倒是真的成了他们口中的谈资了。
“提督五城兵马司,元辅是怎么想的?”
“就是,那要我等何用?”
“朝廷这是把事权归一,我等以后只能随堂画诺了。”
“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服……岂能叫武夫独掌京师兵权?我要上书!”
惟功认得那个振臂大呼的家伙,那是中城的巡城御史熊文吉,中城包括皇城和安富坊在内,是京城的精华所在,几乎全部的宫禁和衙门都在其巡视的范围之内,而沿皇城各坊也在中城的范围之内,熊文吉这个中城御史管着中城兵马司,各家门户难免会出点事,不论大小总归是与他有关,这两年也积累了不小的人脉,突然一下这实权就被剥离,以后巡城御史怕是只有监督权,最少,在李如松这个强势人物在京师的时候,一定是如此。
熊文吉愤愤难平,四周的人声却是渐渐平息下来,他心念一动,便看到是张居正等人从内阁出来,正往这边走来。
他吓了一跳,哪里还有刚刚的那种盛气,立刻退让到一边,缩头缩脑的样子,令人发哂。
只是也无人敢笑他,张居正一路过来,脸上的神色不怒自威,沿途的大小官员,或深揖,或躬身叉手,或是默不出声,避让在道边。
张居正今天身体不适,内阁中留下张四维和申时行轮值,吕调阳和马自强这两人先后离世,内阁现在还是三个大学士,比起隆庆年间内阁的人数就差的远了。他自觉自己五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张四维年纪也不大,申时行精力充沛,内阁有这么几个也足够了。原本是打算补许国进来,现在倒是要想一想,这个人与皇帝太过接近,胆敢公然在廷议时和自己对着干,迟早要认真地敲打一番再说。
到金水桥时,张居正看到了躬身避让在道旁的惟功,他也是一愣。
“张惟功,工部有什么事情找郭尚书,支应大工物料银两,要工匠,都是他的首尾。”
张居正停了下来,抚着自己的大胡子,笑着对惟功说着。
在他说话的时候,惟功毕恭毕敬的躬着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是十分自然,待张居正说完后,惟功便是向张居正身边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绯袍玉带的二品大员抱拳道:“恐怕要有劳大司空了。”
“无妨,本官静候少公爷上门便是。”
郭朝宾倒很客气,不过谁都知道工部他是二把刀,部务很少理会。
张居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吩咐惟功去自己的府中,今日的事情虽然重要,不过只是一个开端,惟功他也欣赏,但在这种时候,亦不是不可以牺牲。
要紧的是,他现在感觉下腹坠痛,十分难受,他的轿子还在外头,当年严阁老和徐阁老都是赐禁中骑马,其实也就是坐轿,但那两位都是在六七十岁的时候得此殊荣,他张居正不过五十来岁,赐朝马实在是早了一些,为了防止物议,张居正一直没有得到这个殊荣,现在这种时候,他倒是深深的后悔了。
步出宫城之后,张居正的轿子早就迎了上来,将要上轿之时,一直与张居正同行的王国光突然道:“张惟功此子,性格沉静,行事博雅弘毅,勋贵之中,难得佳品。元辅,真的要弃此子不要了么?”
张居正苦笑一声,道:“此事非学生一力主之,还有变化。今日学生令其清理京城街道沟渠,亦是给他一个避祸的机会呢。”
对张居正与其盟友谋划的事情,王国光这个吏部尚书所知也不多,张居正也只是含糊其辞,对几个最重要的盟友做过一些必要的交待,更多的话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现在看来,张居正这个强势人物,名副其实的外朝第一人居然是受制于人,被其他人牵着鼻子走,今日的三提督事件,绝对是一个极大的阴谋与布局,张居正也只是其中的参与者,而不是最终的决策人。
“老兄放心……”张居正缓缓道:“张惟功是做事的人,定国公和张惟贤几个都不是,现在且叫他们胡闹上一阵子,数年之后,老夫还是会保张惟功的。”
“清理大工这主意又是怎么回事?”
“磨磨他的性子吧,叫他吃些苦头,我也好同别人说话。”
张居正嘴角显露出笑容来,此时他才显露出自己的真实心意,不论如何,张惟功此子暂时可以牺牲,将来再给予相当的补偿便是。
……
张居正坐轿离开的时候,王锡爵也是正好路过惟功身边。
此老性如姜桂,老而弥辣,张居正夺情时,就是他同人一起到张府力劝张居正夺情,以他江南士绅一脉领袖之一的身份,张居正也不好在事后报复,此事不了了之,王锡爵在自己日后的记录之中对张居正不乏批评之辞,但在张居正死后,大家群起而攻之的时候,也就是此老和不多的人持公正之论,认为张居正还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但这样的良心之论,市场有限,一直到数十年之后,才被广泛认同。
在此时,此老也是惟一出自公心支持的一位,看到他,惟功便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叉手躬身,十分的恭谨。
“少年人,莫要发愁。”
王锡爵没有说太多殿上的事,已经发生过去的事,无谓多提。他提点惟功道:“京师道路沟渠这件事,买好于权贵难,结交见赏于百姓易,你莫要为此事而沮丧,细细想想老夫话里的道理!”
第267章 如柏
惟功听得此语,浑身一震。
适才他一直沉浸在此次事变的诡异的思索之中,当然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愤恨,此时被王锡爵这么一说,才猛然醒悟过来。
清理大工专差,这当然是苦差事,但何尝不是一种机会?
经商聚集财富,他已经做到了,练兵,他已经知其中三昧,为将,他已经是盖世猛将,韬略,他也是初窥门径,现在欠缺的就是民政上的历练了,而且正如王锡爵所说,清理工程,可以邀买京城人心,立功见赏于无数的平民百姓,也是积累无数功德,增长自己的名声,短期看是坏事,长期看来,是件大好事。
“老夫对你有厚望!”
王锡爵又勉励了一句后才转身离开,看着此老的背影,惟功也是又苦笑起来……说起来容易,北京的这种道路和排水排污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在短期内治理完毕,怕是很难,功劳是大,也要取得着才成啊……
“大人!”
“大人出来了!”
惟功的身影出现在承天门外时,久候多时的部下们都是一起围了上来。
每个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个个都是气息彪悍,散发着凌厉凶猛的气息。这其中,周晋材和佟士禄等人,最为优秀。
还有赵雷和合撒尔等夜不收的首脑们,身上更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死气,令人一见之下,就胆战心惊。
这是杀人过百才形成的杀气,眼前的这些武官,虽然品秩不高,多半穿着四品或五品的武官袍服,年纪更是都只在二十左右,只有两个夜不收司的主官年纪稍大一些。
马宏骏等人留在营中安抚躁动的将士,并没有前来。
张用诚与宋尧愈等人已经在英国公府推算事件,也没有赶来。
“大家不必如此。”
眼前这数十个青年武官,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气息,这种气息不是别的,只是一种兄弟同袍之间才有的感觉。
这些年,惟功亲手调教出他们,平时吃住同行,战时则同列,虽不是亲兄弟,彼此的感觉,却是比普通的兄弟更加真挚热烈的多。
惟功令众人散开,左右前后打量了好一会儿,终是笑道:“你们这些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