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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入超过百万,这在当时是很难想象,甚至叫人很难相信的事实。
江南的大豪商,身家过百万的很多,甚至数百万的都不在少数。隆万大开海已经有不少年头,事实上嘉靖末年就已经形成风气,江南闽浙一带,已经颇有一些很有实力的大海商。他们拥有的船只,一艘价就在十万以上,身家丰厚的海商,可能有好几艘这样的大船,然后拥有大量土地,当铺,米行等来钱的生意,所以身家丰厚的实在不少。
两淮盐商,拥有大量盐窝盐本,每年十万金以上收入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把生意做到几十家分店,拥有数千名伙计和掌柜,年入过百万的,已经初显商业帝国的雏形,年收入是江南闽浙大商的全部身家,这就足可叫人惊骇了。
而为了展布,养军,扩大,年入百万居然就不敷使用,这种气魄,如果叫人知道了,哪怕是万历天子,恐怕都要从金台上滚落下来!
万历的天子正项收入,是拿两百万漕粮改折为银子的金花钱,这一百万,是堂而皇之的进入天子的内承运库,是天子一年合法的白银收入。
除此之外,一应费用,都得天子下旨往外廷伸手拿。
万历八年,万历就是因为屡次伸手,弄的张居正不胜其烦,最终上折子痛批一番,将一个青年天子,弄的毫无脸面可言。
而在惟功这里,百万银两,却是轻飘飘全用出去,用在自己身上的,大约也就是侍从室的钱,他的起居,英国公府派出来的一群家生子负责,张元功还想给他派长班和轿夫,派丫鬟仆妇,惟功是坚决拒绝了,要不然自己这个大帅带着一群小厮丫鬟上任,忒不成话了。
“卫所军户所占营房的搬迁事宜,还有营房的修缮,这一笔银子先提出来。”
“将负责的大掌柜全召到辽阳来,确定分区经理事宜。考核奖惩制度,盘帐,巡查,这都要确定下来。”
“初期会议之后,预计我要到宽甸和辽南一带巡查,关系极大,诸君,努力。”
“是,大帅!”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大声答应下来。
……
……
傍晚时分,一队穿着鸳鸯战袄,手中拿着各色兵器的小队开到定辽前卫大榆树巷的营房聚居区里,一边走,一边打鸡赶狗,很快就惊动了不少人。
带队的是一个穿着熊罴补服,腰缠银带的武官,生的黑粗胖大,黑圆脸上长满了黑乎乎的络腮胡须,看起来真象是一头黑狗熊。
看到这么一队人,由一排排营房形成的巷子里立刻鸡犬无声,大人小孩都躲进了屋子里头,不敢出声,到处都是一片寂静,只有这小队士兵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别人能躲,居住在这里的定辽前卫的百户官却不能躲,兵士开进来之后,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一个长相朴实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旧的六品武官袍服,匆忙赶了过来。
“下官杜忠叩见千户大人,给千户大人请安。”
“嗯,免礼。”
“谢千户大人。”
来的是定辽前卫的千户林绍忠,待百户起身后,林绍忠道:“本官前来清军勾籍,林百户,将你百户下正军全部给我叫出来。”
“大人……”
“嗯?”
林绍忠狞笑一声,原本就十分凶恶的脸相,不仅变的狰狞,还多了几分奸邪模样。
他虽只是一个千户,但其家族也是定辽前卫的世家,世代指挥,其二哥林绍廷就是现任的前卫指挥,大哥林绍勇是辽阳都司都指挥,有这样两个大哥,还有这样的家族出身,虽是千户,同时也是都司衙门的选锋把总,定辽前卫的兵科也归他执掌,辽镇情形和关内不同,除了西北卫所,内地的卫所早就不清军勾逃了,但辽镇管束还是十分严格,林绍忠得到风声,这个百户自己向来关注的那家人今日举家潜逃,他一听说,便立刻赶了来。
“大人,下官的常例……”
“入你娘,还是和老子拖延?”
林绍忠脾气暴躁,眼看这杜百户故意拖延,刚刚摆出来的那种官场体例立刻消失不见了。他不要说在定辽前卫,纵是辽阳都司向来都是横着走的,兄弟三人他最小,看着长相老成,其实三十还不到,火一上来,拿起鞭子便劈头盖脸的向杜百户身上抽过去,几鞭子一打,杜百户身上的补服都打碎了,身上打出条条鞭痕来。
也亏这杜百户硬气,被抽的一身是伤,仍然一声不吭。
但这么一闹,百户下的人也不能再躲着,两个总旗赶紧过来,一边请安,一边将百户下的正军都召了过来。
一百户该两总旗,每总旗管五十人,每总旗再管五小旗,每小旗十人,一共是一百人。
洪武年间定制,对每百户用多少弓手,多少刀牌,多少火铳,亦是有详细规定。
眼前的这一百户,紧急奉召,排开的队子看起来倒也整齐,只是鸳鸯战袄全部破旧不堪,甚至是连战袄也没有,只穿着普通袄服,弓手三十人不到,刀牌十来个,剩下的全部是枪手,加起来不到八十人,距离百人数字,相差甚远。
林绍忠这一下捉住了杜忠痛脚,大加痛斥道:“好的很,杜忠,国家将百户交与你家世袭,赐给你五十亩世田给你家,吃穿不愁,你就是这样办皇差的?一百户中,居然有这么多逃军!”
其实每个百户,逃亡过半的都大有人在,在此之前,都司衙门年年都会清籍追逃,在辽镇,是都司衙门和总兵衙门有专门的部门办这样的事,在外,则是由地方官府配合,辽镇追逃,是现在九边之中最为认真的一镇,皆是因为实土卫所,逃亡军户,等于是少一个该卫将领便少一家奴隶,少了一个替自己免费种地的人,所以尤其起劲。其余地方军镇,一百户中逃掉九十九户的也并不稀奇,而追逃清军,也只是敷衍了事,便是京卫也是这样,如果京卫都能如辽镇那样严格管治,恐怕京营也不止现在这么点人了。
杜忠一身是伤,趴在地上请罪:“总是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其实各百户都是一样,平时大家自做营生,以前辽镇还会有班军,现在班操军都免了,都司衙门只会隔一阵抽查逃军,其余各事,一律不管,各卫所日子越来越难过,纵是百户总旗也入不敷出,只有那些出指挥一级的将门世家,良田千亩万亩,日子越来越豪奢,杜忠这个百户是意外得来的,他家世袭不过总旗,原本的百户绝嗣之后才轮着他家,遇着清逃的事就十分头疼,好在按常例送上银子便是,林绍忠今日不依不饶,其实另有缘故。
第373章 追逃
“大人,果真那李家全家都不在。”
一个小武官过来就直接去巷尾,盘查一番之后,匆忙跑回来复命。
“杜忠,我上次和你怎么说的?”林绍忠闻言大怒,又抽了杜忠几鞭,心中怒火难遏,上前又踢了一脚。
“大人,下官实在不能日夜看守……千日防贼,也终究有失手的一天啊。”
杜忠这解释还算说的过,林绍忠脸上回过色来,想了一想,对那个小武官令道:“这事不能算完,去到都司衙门寻我大哥,借一队马队来,我现在就去肃清门等,我们去追。”
“大人何以往安定门?”
“废话。”林绍忠抬手便是一耳光,扇的十分清脆响亮:“他一家不往关内逃,却往哪儿去?当然是往复州一带跑,那边港口很多,随便寻艘海船就能过海到登莱,要么天津,赶紧的,要是截不住他们,老子要你们的命!”
既然决定追逃,林绍忠也不在此多耽搁了,他之所以对这个百户这么注意留心,实在是逃亡的那户李姓人家的长女生的实在漂亮,他早就娶妻,上次到这里巡查时,一见之后就惊为天人,立刻派人前来提亲,要将那家女儿纳为妾侍。
在他看来,自己这样的身份,纳一个军户的女儿为妾,实在是十万分的抬举对方,压根就没想到,隔着不久之后,这一家居然是举家而逃,这样的举动,真的好比是一个清脆响亮的大耳光,重重地打在了林绍忠的脸上!
“杜忠,给老子等着,你这个百户,铁定是做不成了。”
“下官该死。”
杜忠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实在的,在城外当一个百户,好歹还混一个温饱,处于富农和小地主之间的地位,在城中,当一个百户,也就是一个里长的感觉,好处没有,事情还多,比一般军户多吃几顿细粮,干这个,实在是值不过。
“等着。”
林绍忠大步离开,他带的着这小队兵是都司衙门的“选锋”,当下趁乱抢了几只鸡,跟着他们的千户大人乱哄哄的走了。
待这些人走净了,这个百户的所有人家都开了门,杜忠被人扶起来,剥下破烂的官服,洗净伤口,敷上伤药,再包扎起来。
看着一脸担忧的众人,杜忠叹口气,对着人群正中的杜老爷子道:“二叔,侄儿是尽了力了,李家的到底能不能逃出去,这得看他们自己了。”
“唉!”逃走的李家是李达这个炮筒子的远亲,李达叹口气,揉着脸道:“但愿俺那三哥没蠢到往山海关跑,也不要往复州,就他娘的走连山关,到沈阳,再往三万卫,跑到女真地界算完事。”
“别说浑话。”
“什么叫浑话?”李达睁大双眼,怒道:“俺家从洪武年间来此,当年说是八分屯垦,两分守备,咱们种地不说,除了留下口粮,别的都得交给朝廷,还得准备和夷人厮杀卖命,这是什么道理?当年分给俺们的地,一户三十亩,二百年下来了,俺家已经只剩下不到五亩,除了种自己的地,还得给指挥大人种,这过的什么日子?牛马亦是不如啊。内地百姓,纳的税粮只是俺们十成中的一成,人家倒不必打仗,纵是当兵,还有安家银子可领,还有一两的月饷,每月口粮总有三斗五斗,按时按节发布做衣服,俺们的鸳鸯战袄,说是三年一换,俺身上这一身,十三年怕都有了,也没见谁给俺们换过。倒是经常多收俺们粮食,说是卖了去山东买棉花,这一买也有十年八年了,布在哪儿,棉花在哪儿?一到冬天,俺们全家不能下坑,一边烫的要死,一边冷的入骨,都该叫朝廷和皇上来受受这个罪才好。”
这厮倒是真的胆大包天,嘴里这话要是在京城叫锦衣卫或是东厂的番子们听到了,怕是免不了一场牢狱之苦。
但在这里,却是几乎人人赞同他的话,只是没有更多的人敢讲出口罢了。
这么多军户,挤在几排密集的破营房里,男人卖力气,种地,打零工,给人当仆役,女人靠着给人浆洗衣服,做杂活,勉勉强强只是不饿死罢了。就是这样,上头有时候还叫他们出操,真要有战事,还要撵他们上城头,这样的军人,要是真有战斗力才是活见鬼……人贱没有贱成大明军户这样的!
当年到辽东时,每个军户可以分三十亩地,百户六十亩,百户以上有百亩或是更多,这田算是唐时府军的永业田,如果分了田地,少收赋税,这不失是一种良法,给军人优厚的报酬,军人负责保卫国家,大唐的府兵制度,算是合格,而大明的卫所制度,国初时合格,然后就是彻底的,完全的失败。二百多年下来,每个军户除了正军能月支斗粮外,其余繁衍出来的余丁就仍然还只是这三十亩地,而每一亩地,都要缴纳比民田多上十倍的子粒粮,沉重的压力,使得军户几乎没有任何能力扩大生产,增加产值,哪怕是辽东这样曾经富裕繁荣的地广人物,物产丰饶的地方,军户的日子仍然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除了国家正赋和生齿日繁的压力,各级武官,特别是真正的世家将门,从都司到各指挥,层层盘剥,如同一只又一只的吸血水蛭一样,将原本就贫苦不堪的辽东军户,吸吮的如同一具具枯骨一般。
在这个时候,因为李成梁这个强人在,为了博取军功,这些利益集团和将门还将巧取豪夺来的财富取一部分来强军,所以辽镇还有强大的假象,最少,统驭女真,抗御北虏,还不在话下。
等几十年后,李成梁老迈,将门老迈,而辽东贫苦不堪,努尔哈赤一起兵,初期就几乎是望风披靡,无往不胜,辽东的边军守将,坐拥沈阳和沈阳那样的边城,到处是坚固的堡垒,结果不要说野战,连守城亦是办不到的事情。一直到辽事扩大,集全国财富于辽东之后,才算守住了辽西的一隅之地。
纵观整个明末战争史,关外的五百五十万汉人就是一个时代的缩影,甚至是这个缩影之中,最为困苦悲惨的一群,他们的噩运,还是从洪武年间就定了型,到万历年间,无非就是过去种种弊端的萌发而已!
“生于辽,不如走于胡!”
李达浑身青筋暴起,虽然声音低沉,但他最后的一声低吼,似乎就是来自灵魂的力量!
“真的是生于辽,不如走于胡么?”
连向来精明睿达,不肯说过人之语的杜家老爷子,也是老泪纵横,有不堪重负之感。想想也是荒唐的紧,大家到辽东地方,十有七八都是从军而征,前来辽东打击残元势力,一战鼎定眼下这二十五卫地方,极盛之时,奴儿干都司地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