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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镇初至,需要展现力量,在最短时间内震摄人心,展示自己的存在。
今日的这一场冲突,就是最好的送上门来的机会。
又可以救人,又能狠狠打击一下辽阳城中的土著势力,这种好机会可不是天天都会出现的。最要紧的,还是在于后手。
朱尚骏自己就是纨绔出身,对纨绔的心理把握的十分精准。
吃了亏后,林家自会有人主持报复的事,但一般不大可能针对有品阶的武官。在战场上公报私仇,或是背后捅一枪,那时候好办,现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蠢到直接动手暗杀一个亮出身份的五品武官。
而没有亮明身份,看起来象小兵的另外三人呢……那是不妨捉回去,狠狠折磨,然后砍下脑袋泄恨的好目标啊……
在朱尚骏说出自己计划时,他清楚的记得,大帅眼前一亮。
朱尚骏混的是武官子弟的圈子,勋贵子弟的圈子他最多算外围,惟功混的却是正经的勋贵少年圈子……张惟贤兄弟几个,成国公府,当然还有自己的好兄弟襄城伯李成功……不过这些家伙的天份看来都不如眼前的这个家伙……好阴险,好毒辣,好卑鄙……好腹黑……
如果朱尚骏知道了眼前大帅的心理曲线,恐怕一定会狂奔逃走吧……
不过现在后悔也是晚了,在黝黑的麻袋中,朱尚骏惟有祈祷军情局的人已经赶过来了。
……
……
林绍忠被殴打,鼻梁骨都被打折的事,天黑之前,城中所有稍微有消息渠道的人,都是已经听说了此事。
与林家关系极好,交情莫逆的城中的文武官员,都是开始往林府去赶,轿子,车马,络绎不绝,还有不少从城中的药房过,买了人参等补药再赶去。辽阳的人参好买的很,若是换了内地的府城,怕是这么一会功夫,人参已经叫人给买光了。
张三畏没有去林府,只是叫家人送了一根老山参过去。
定辽右卫指挥王廷林也没有过去,他赶到张三畏府中,两人弄了几碟小菜,坐在张府的小客厅中,府下人点了几根亮晃晃的明烛,两人边吃边谈,酒好菜少,正适合对座闲谈。
“老哥,今日之事,林家不会善罢甘休,以老兄来看,辽阳镇那边会不会与林家直接干上?辽阳镇虽强,林家可也不弱,张总兵会不会吃他们的亏?”
张三畏四十余岁,王廷林比他小几岁,两人相交莫逆,私邸之中,就以兄弟相称,十分亲热。
“难说。”张三畏捻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口中,嚼了几下,用一口白酒送下,哈了一口气之后,才道:“张总镇虽然年轻,但越是年轻,能被朝廷中枢那些大佬放到我们辽阳,拯救危局,到广宁,被巡抚军门和李伯爷扣下,拿话压他,结果人家斩了速把亥,安然脱身。这样的后生,才堪称后生可畏这四个字啊。”
“有理,老兄的话真是精警。”
“唉,其实说来说去,最好就是无事,本城之中,还是需要强镇坐镇才安稳。”
“呵呵。”这一次是王廷林冷笑道:“老哥,当今这局面你还看不出来么?从都司衙门到地方,到处巧取豪夺,大家都拜李大帅的门子,周巡抚和各分守分巡道也都受制于李帅,整个辽镇,说是十几万大军,其实就是李帅那几千家丁能用。现在张帅初至,两边就已经斗起来,林家虽自成格局,但亦是要听李帅的,这往下能消停?不仅是辽阳这里,在其余地方,肯定也要有龙争虎斗一番之后,决出高低上下,才会安稳下来。”
“这话说得不错了……你们定辽右卫打算如何?”
“定辽右卫我是说了算,不过我只有几十个家丁,毫无实力,本卫正军五六千百人倒是能点齐,不过这五千六百人,未必打的过林家那二百家丁,甲胄不全,战袄破旧,兵械损耗,毫无战力可言……我不知道,我依附哪一方,又有什么意义?”
“无论如何,定辽右卫靠近朝鲜与宽甸,十分要紧的所在,老弟你守好本心,将来不论谁得势,都有用你之处就是了。”
“但愿如此吧。”
地方卫所指挥中,不乏王廷林这样想振作的。不过,他想振作亦是不知如何振作起?粮食要上交,年年还有制造军器的任务,军户没有动力,半死不活,地方穷困不堪。他的卫城,也是年久失修,如果不是战略地位重要,怕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这样的偏远卫所。
一个指挥,养得起的家丁不超五十人,只能打打小股的马匪,遇到女真人入侵或是大股匪徒,怕也只有求援一条路可走,想一想,自然也是沮丧起来,牢骚满腹,也不可免。
但要说想要什么变化,怕是王廷林自己也不知道。国家这二百余年下来,卫所岂不都已经变成这样了?
“算了,我们的位子也就是如此,真要改弦更张,大加振作,那是张阁老那样的人才能做下来的事业。”
张三畏在辽阳都司,处于相对的权力核心,消息要灵通不少,他将张居正核实闽浙一带军伍人数,划定防区,粮饷,马匹,军器等事告诉王廷林,比如万历七年下半年,定浙省兵马钱粮数,浙省实在卫所并附近官兵是六万四千九百一十二名,岁支月粮六十二万零六百二十余石,另外备倭防矿官兵三万三千六百二十名,岁支饷银三十四万八千三百一十余两。
这个俸禄比例其实不低,光是听闻数字,足可叫人鼓舞。
“得了吧,老哥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王廷林却很悲观,大摇其头,道:“照这样说,军士月粮人均近十石,有这么多的话,小军也有余暇操练武艺了,事实上一年能领到这个数就是烧高香,杂粮,黑粮,夹杂石子,一年五六石到手,吃饭亦不够,还得自己下苦种地,这种还是有月粮的,无月粮的就更苦了。那领饷银的倒是好一些,不过月饷一两,实在到手肯定不足此数,克扣,银子成色不足,甚至上官勒索,不一而足,我们是带兵的人,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第386章 夜游
南方各省钱粮先定,光是从字数来看,浙省一省官兵连卫所在内十万人,应当兵强马壮,实际上情形当然不是如此,浙兵能用者寥寥无多,这还是当年打的底子不错,朝廷有事,总会抽调浙兵,浙兵算是南方各省中较强的一省,虽然如此,王廷林也绝不乐观,而张三畏被他的话所感染,亦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两人算是当时武官中的一个缩影,明明看到国家军力下降,边军的募招和训练,管理,都大有问题,但看到问题,也不系统,更加拿不出办法来,于是也只有喝酒闲聊时,狠狠发上一阵牢骚。
“好了,我们不必再谈下去。”张三畏笑道:“再听你发牢骚下去,我今晚觉也不好睡了……”
一语未毕,外间传来吵闹声。
张三畏皱眉道:“这算怎么回事?”
一个长随屁滚尿流的跑进来,也不行礼,梗着嗓子道:“老爷,外头出大事了。”
“怎么了?”
“你老上院墙看看就知道了。”
“胡闹……”张三畏刚斥责一句,就听到院子外头有极大的声响,听起来很怪异,轰隆隆的,整整齐齐的声响,叫人听了有些心悸,感觉很压抑……
“好罢,去看看。”
张三畏是都指挥佥事,官品不低,不过在辽阳城中住的套院也就是三进,外院,内院,后院,没有花园,家下人连长随仆妇丫鬟一共十余人,他不象林家那么要钱不要脸,享乐上只好能省则省。
到了外院,隔着一道院墙,外头的声响就更大了一些。
此时家人们已经将大门关了,还用外院的石锁等物将大门堵了一个严实,几个壮实点的家人还拿起了张三畏平时使用的武器,看起来倒是神经兮兮的。
一个指挥佥事,当然没有自己的家丁,只有这几个家奴,平时倒也带着练过一些刀枪搏击之术。
梯子也是搭好了,张三畏和王廷林分别从两架梯子上往上攀爬。
到了院墙上头,两人往下看。
火光刺眼,大团大团的火光,似乎能将人的眼睛给刺瞎一样,明亮,肆无忌惮,一团炽热的亮光,十分突兀的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好家伙……”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人,一个是都指挥佥事,一个是卫所掌印指挥,这样的位子,好歹多次进京,袭职,述职,升职,都要去京朝拜,这个年代,是官员,又来回走过几千里的路程,还曾经带着班操兵往来于长城沿线,见识当然是十分广博了,无须多说。
但就在此时,两人都被眼前的情形给惊呆了。
最少有千名以上的官兵,一身挺拔的军服在身不说,每个人的左手还都拿着一支火把,千人以上,人手一支,这样的亮光,委实照亮了十六世纪大明辽阳城的夜空!
这是何等的光亮,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真正的光源,一入夜后,除非是十五前后的日子,明月当空时,夜晚才会有一些亮色,否则的话就是到处一团漆黑,大户人家点的起烛火,百姓人家一团漆黑,突然出现的这千支以上的火把亮光,确实是把两个见多识广的大明高级武官都惊吓到了。
而除了火把之外,每个官兵都携带着腰刀,挎在腰间,正好用右手按着。
军姿之整齐,也是叫两个高级武官惊掉了下巴!
六人一列的纵队,走在辽阳城中最宽阔的大街上毫无压力,整整齐齐,浩浩荡荡,虽只千人上下,却给人无穷无尽之感。
这种磅礴浩大的威压之感,曾经在京师嘉靖年间参加过京营大阅的两个武官,在二十万人左右的京营大阅中,都是不曾感受到!
“这些兵的步伐,走的太整齐了些……”
“这怕是要练很久!”
“这种气息……太叫人心惊胆寒了。”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此时想来围观的人不少,大多数的人会注意到火把的亮光,还有那短装军服的挺拔合身,长靴在火把亮光下闪闪发光,还有人手一把的腰刀……这真的很豪阔,腰刀虽是明军的制式武器,但向来只有精兵和亲军,家丁会佩带,辽阳镇随便出来千多人,就是千多个刀牌手,这实在叫人有些吃惊。
而张三畏和王廷林关注的,却是整齐划一的步伐,听着口令而转弯,加速,缓速等各式步伐和速率的转换……在战场上,一个将领最头疼的就是保持自己一方的阵形,同时想办法打乱敌人的阵形……千古之下,打仗的奥妙无非就在于此。
冷兵器做战,获胜的一方不一定是有阵形的,但无阵形的一方却是肯定失败的一方。
同样是百人对百人,一边是如墙而进,一边散乱不堪,胜负不用打其实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只是因为几个小兵,摆出这么大阵仗,有些……有些叫人看不懂啊。”
今日的事,张三畏当然知道事情的经过,也知道林绍忠是被一个千户带人给打了,千户打千户,这事情林家肯定会有说法,但大张旗鼓的闹也不会……要是林绍勇替自己三弟出头的话,下午就应该到总兵府去了,既然没去,说明也是忍了。
但林家的忍肯定只能忍在明处,暗地里一定要讨回场子来,否则林家三爷叫人打了,一个屁也没有,林家在辽阳还有谁会敬畏,谁还买帐?
跟着打人的小兵,多半是死定了的……
但眼前的事,就明显因为林家暗地出手,惹出这样天大的麻烦来了。
“这事情闹大了,不知道怎么收场?”
王廷林也是很纳闷,出动千人以上的军队,如果没有说的过去的理由,分巡道等官员肯定要上奏的,到时候怎么对上头解释?就算是少国公和皇上的心腹,行事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吧?
不过要是真的发起纨绔脾气来,似乎朝廷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反正是我们看热闹吧。”张三畏苦笑道:“没咱们的事。”
“唉,一团糟。”王廷林板着脸道:“明日我就回右卫去,这里乌七八糟的,呆不下去了。”
“且再等等,明日出了结果再说。”
“嗯。”
……
……
辽阳镇的兵马一出来,就惊动了一城的人。
这个时代,无甚事的话人都早睡了,除非是农忙时节,各家都有活要赶,点了灯舂米是江南,关外此时一点稻米也不曾种,但收麦子的时节一样是忙碌。另外就是家里有读书人,点灯夜读,没有办法的事。
兵马动弹的时候,全城除了少数人家,多半早就吹灯上床了,等动静一出来,家家惊动,因为知道是过兵,不敢点灯,趴在门窗上偷望是多半要的。
或是把院门堵了,再爬到椅子上,从院墙往外看。
大槐树百户这里,没有坊墙坊门,也没有院墙,动静一起,各家的人怕都是趴在自己家门窗上看。
火把亮光红彤彤的,将各家屋里照的亮闪闪的,小娃子们没见过样的事,只喜欢这样的光亮,忍不住都想欢呼雀跃,当然是被家里的大人给喝止住了。
“乖乖,好厉害,好强的兵马。”
“这装束,这队伍,辽镇兵马也未必强的过。”
“什么未必,明显比不过,也就家丁能比吧……眼前这些,全是新来的总兵养的家丁?那他也真是有钱,不比广宁那李大帅差。”
“家丁哪有穿这样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