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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说笑话了。”李达已经连干了三大碗饭,这家炒的菜甚对口胃,加上忙了一上午,饭量比起当年在辽阳城里的时候涨了好几倍上来,这一边又装第四碗,一边冷笑道:“一群酸腐不堪的无用东西,文不能著书立说,为政不能造福一方,为将不能安邦定国,只背几本四书五经,寻章摘句,这就算本事?那俺一铳能中八十步外的靶子,这就不是本事?”
“话不是这样说,毕竟识字读书,学圣人言,晓得世间道理……”
“老人家,读书识字不是光秀才能,俺们当兵也能。”
“呵呵,军爷说笑话了。”
辽阳镇的形象确实很好,若是换了别的地方,一群军爷在这里喝呼大叫,旁人还不避的远远开去,在这中左所地界,这些老者应是民户中人,看起来生活过的还不错,各屯堡自成体系,不仅吸引了军户投入其中,附近的民户也会到堡里的商铺买东西,就便在小馆里叫几道菜,上一壶茶,打三四角酒,几人喝了再慢慢带着买着的东西回去。
这些老者也有上过私塾的,颇有一些见识,知道开蒙容易,读书进去却是太难。当时的中国识字率太低,连日本也远远不如,主要就是教授的方式方法太简单粗暴,上手便是硬背,不解释不说明,名读也没有,先花几年时间将大段经义背的张嘴就来,然后才讲对对子,句读,讲经义的深奥之处,再起笔破题,开始学做文章。
这样的经历,能坚持下来的就少了,再能破题八股,完成文章,还能入宗师的法眼,判入合格,成为秀才,那就更加是千难万难。
金州卫五千六百正丁,最少现在有十万余丁,加上也在卫里投考的民户等,最少有十几二十万的男子,结果秀才拢共才几十人,可想而知,迈过秀才这一道门槛有多么困难。
老人们的怀疑,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李达性子粗豪,不愿浪费时间在口舌上,当下叫道:“店家,拿笔来!”
秀才生员文会时要笔留诗题壁,这在当时是很常有的事,唐宋时就很流行了,宋时酒楼业发达,甚至有专门的地方用来留诗,至明时,这种风俗仍然很流行。
不过一个大兵叫拿笔墨,实在是很稀罕,店家歪了歪嘴,也不敢怠慢,赶紧拿了笔墨过来,亲自濡好了,递在李达跟前。
李达学了几个月,也就是刚刚扫盲班毕业的水平,不过他有一个长处,写起字来进步神速,几个月下来,居然写的一手好大字。
当然水平不能和真正的高手比,用来蒙人倒也够了。
当下濡足了墨,在雪白的墙壁上找了一块地方,大开大阖的写了起来。
几个老人中也有识字的,就站在李达身后看起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好诗,好气魄。”
“字亦好。”
“我等老拙,走眼了。”
这几个老者,倒是不耍赖,虽然惊奇,但亦承认是自己走眼,大大方方的认了错。
既然老者们如此大度,李达也就不为已甚,哈哈一笑,丢笔回桌,继续坐下来大吃起来。他的这首诗当然是军中扫盲时教导的,而且不止一首,戚继光的几首精品也在其中,李达坐下吃饭时,他的队中部下们手痒起来,一个个站起来,在一边题字,有戚继光的,当然也有唐人边塞诗,都是豪气十足,这样写出来,很快满了一壁。
只是这些人的字比李达要差一些,但军人手书,虽然质朴无华,但居然也有银勾铁画,字字苍劲有力之感,叫人一看之下,另有一番感悟在心头。
“原来真的是人人能诗能文。”
“辽阳镇兵真是了得。”
“我等今日是真的开眼了,原来传言当真属实。”
辽阳镇对军人扫盲是优先在任何群体之上的,任何人入营之后,体能考核和文化知识考核是并重的,甚至有时候是文化知识优先于体能。毕竟在这个年代,能活到成年的贫苦家庭出来的军户子弟都有强健的体魄,否则早就不在人世了,招体能合格的士兵容易,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军士和军官团体却要难得多,所以朱尚骏等武力一般的军官因为文化知识强悍,反而是比武力值高的更容易得到升迁。
对军官是这样要求,对普通的士兵也是一样,因为辽阳镇不仅是要打仗,还承担着改革整个辽东,未来改变大明的任务,每个士兵在将来都是种子,比如现在的屯堡中,司法官员有不少就是伤残的士兵来担任,未来的屯堡堡长,司法官,民政官,税务官等相当重要的职务,肯定都是以安排退伍军人为主。
这些人,有严格的纪律养成,是讲究效率和执行的团体中的一份子,相比整个大明的风气来说,军人在此之前一直格格不入。农耕文明和小农经济对军官团体的执行力和效率都不需要,这导致中国的军官团体的地位一路下滑,而到了明清之际时,降到一个不能再低的位置。整个国家和社会的发展也陷于一种停滞状态,整个国力上来说,不要说和盛唐时比,连残宋都有不如。
惟功要做的,便是以军官团体为核心,屯堡和各种工厂为辅助,各种专门学校出来的学生团体成熟之后与军队彼此配合,新的制系之下将由新型的人才来引导,所以学校要大兴,军队这个团体的水平也是必须要提高起来。
不过在这几个老者亲眼见到之前,他们真的很难相信,一群士兵挥洒自若,虽然不能和秀才的专精经义相比,但最少不是那种大字不识一个的纯粹的粗人了。
……
……
李达等人在堡内用饱了饭,休息了一刻钟,才继续持着火铳上路。
他们的火铳制式和局火铳队手中的一样,只是套管上套着刺刀。
这刺刀是上等好钢打制出来的,一把便要好几两银子,十分昂贵,而且套上枪管需要认真打磨,接榫要十分准确,这才套的牢固,所以打造起来十分困难。
现在编制是两个长矛方阵局配一个火铳局,还有半个战兵局和半个分遣队,司总部掌握五十人左右的架梁和塘马骑兵,传令兵,参谋和训导等官,除了分遣队下发套有刺刀的火铳外,前一阵下发新武器的就是所有的骑兵。
在李达等人抵达时,一队轻骑兵也从远处纵骑赶了过来。
他们也穿着军常服,只是裤子颜色为白色,用来区分与步兵的不同之处。
军法官则是全身纯黑,也是与普通的步兵和骑兵大为不同。
炮兵则是全身纯红,叫人感暴到一种暴烈之气。工兵,辎重兵,也是分别有不同之处。
每骑兵都下发短铳,比正常的步兵铳短了三尺,用特制的火铳套斜套在马腹一边,取用和行走都十分方便,另外一侧就是放着短弓或长枪马戟等兵器,马腹后再有骨朵或是投枪,李达看过这些骑兵的装束,心下也是对他们二两四的月饷服气的多了。
用的兵器越多,训练也就越艰苦,光是那投枪在五十步十投必须八中的最低标准,李达就知道非一日之功,没有几个月的辛苦训练是无法完成的。
每千总部的骑兵局都是穿着厚甲训练,武器也单纯的多,并没有下发火器,这种骑兵被叫做铁甲骑兵,是正经的重骑兵,用来合战,冲锋陷阵,训练是以骑战队列和骑马砍杀为主,马上射箭和火铳等科目重甲骑兵就练的很少了。
第493章 闲谈
千总部和各司下马的塘马,架梁,哨骑,分为两种,塘马和架梁多练火铳和投掷兵器,特别是架梁马,多用轻捷善射之辈,以队练习马上投射和火铳齐射,下马步射等各科目,而哨骑则选彪悍敢死之辈,要求是孔武有力,不练火器,专练马上搏杀,弓射,马战,步战,都要求达到相当高的水平方可。
架梁马将统一为猎骑兵,甚至会出现以各营下属的整局的猎骑兵,他们精通火器,可骑可步,与未来的骑马步战的龙骑兵区别,是一种精锐的火器轻骑兵。
哨骑则为骠骑兵,在侦察骑战中,他们会发挥很大的作用,而且是在重甲冲锋后,骠骑兵将会帮他们稳住阵线,追杀混乱中的敌骑。
在李达等人眼前的是一队猎骑兵,戴铁盔,饰红羽,身上则是赤红色的军服,铜纽扣擦的雪亮,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傲气。
李达注意到的是他们的右腿马镫边上的枪套,在马镫前方到侧后,是一个斜套在马身上的皮套,铳头在前,铳尾在后,整支火铳装在其中,皮套外则是悬挂着一个个小瓶,这是引药,弹丸则在骑兵的身上。
一旦遇敌,从取出火铳击发到重新装填都十分方便。
李达瞄了一眼,轻声道:“上头还真是偏心,这马铳做工比俺们手里的强得多了。”
马铳就是猎骑兵用短铳的定称,确实在作工上更加用心,甚至枪托还有烤漆,看起来闪亮亮的,用的木料也更讲究一些。
“李达你这厮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在一边就是旗队长,统一指挥这一小分遣队和一队方阵长矛兵,骑兵自有队官,不归这旗队长管。
吃得一骂,李达才老实下来,指挥自己这一小队人开始站班。
其实这港口区原本就有不少军人,整整一个局的火枪兵携带全部具装,正盘膝坐在码头边上,整装待发,除了没有帐篷之外,行军毯和各类物资全部携带完全。
李达看了一眼,和方阵小队队头的杜义说道:“听说今日就是新船出港压舱的日子,不少大人物过来观看,这些火枪兵分两个旗队,分驻两船,这一出去,没有一两个月怕是回不来啊。”
“以后他们就驻船了,训练科目都改了。”
“这么说他们打海盗的机会就多了……好吧,实际上听说是饷银涨了,每在海上一天补一钱银子,一个月多拿三两,比俺这个队官拿的都多得多了。”
李达毫无同情心的笑起来,杜义也只得摇头笑笑,不好再说什么。
当时的内陆居民对大海是充分敬畏的,哪怕是海边的也是一样,祭祀妈祖等传说中的神仙无非是求一个心安,但出海之后能不能平安回来,这真的不是妈祖能控制的,象李达和杜义这样的,深山高岭尽管去得,叫他们上船到海上漂泊却是免了。
而且海上也就只有海盗,当时的人对外敌警惕心不高,西方列强也不似二百多年后那么强横残暴,海上也就是当当海商还算有前途,李达同情那两个旗队的火铳手,怕是他们自己也没有什么精神,一个个盘膝坐着,无精打采的模样。
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敲锣打鼓,有人点燃了一万响的长鞭炮,噼里啪啦的放了起来,一下子码头边上热闹非常,附近堡里的居民和工厂居民区的老老少少,主要是妇人孩童和老人全部都跑了出来,也有闲着的汉子,抱着膀子慢慢踱过来。
现在虽然不是农忙时节,闲汉却少的多,很少有游手好闲真正无事的,不曾上工的应该是轮休,不论是船厂还是军港或是将作区的人都有轮休假期,屯堡也是,挨着轮休,这些汉子便会到集体浴场去洗澡更衣,上头虽然没有强迫要求,不过对个人卫生如同大的环境卫生一样,向来抓的较紧,长期不洗澡身有异味,发髻不整的要扣分,扣的多了就扣钱,所以再懒的人也会隔几天便洗澡换衣。
李达等人当然是每日都洗,军人在这方面更加注意,内卫也是考核评分的重要标准之一,开始的时候几乎无人习惯,时间久了,一日不洗反而十分难受,一群闲汉路过时,李达闻到他们身上的皂角味道,不觉咧嘴道:“入他娘,以前也就是逢年过节洗洗,只有秀才相公有钱财东才经常洗澡,要么就是小娘子大姑娘,不然谁没事洗澡,怪不方便,只要不象骚鞑子那样浑身骚味就成了,现在倒好,一个个大老爷们也洗的香喷喷的,哈哈。”
众人闻言俱是微笑,连旗队长也是轻轻咧了咧嘴。
“其实这样也好,一个个看着干净有精神,”有一个分遣队员笑道:“俺前一阵有七天假期,回海州走了一趟,那边咱们屯堡只有两三个,不象这里集中,百姓还都是邋里邋遢的模样,没有个精气神,衣服也破烂,和这边一对比,感觉就是天上地下。”
李达冷哼一声道:“这边活虽累,但每日能吃饱饭,一天有一顿精粮吃,隔几天不是鱼便是肉,能吃一次荤腥,你在家里吃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人吃了肉再做活计,脸上身上有了肉,当然看着精神好,家里妇人小子也是,有粮吃有肉食就是不一样。再有新衣穿,洗个澡,就跟那些富贵人是一样的,你想以前你看到一个财东觉得不凡,现在咱们这里是成千上万个财东聚集在一起,你看着当然和别处完全不同。”
李达虽未说什么大道理,但这一番话倒是真的十分有理,能打动众人。辽东这地方不比内地,穷困是普遍现象,军户都能逃亡到女真地界,可想而知有多贫苦了,底层太苦,导致上层有钱人也不多,所谓的财东也就是小康生活,能吃到精粮,一年做几年新衣服,隔一阵吃顿肉,这样就算有钱人了,可现在中左所这里几乎家家都过这样的日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