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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大明并没有改变什么。”努尔哈赤一瞬间恢复了自信,看起来辽阳的武略功勋只是辽阳而已,而不是代表整个大明,大明仍然是和他了解的一样,以文制武,腐朽不堪,就如和女真邻近的朝鲜一样,文武两班文恬武嬉,除了咸境道有边军有一点战斗力外,深入过朝鲜的女真人无不惊奇于这个国家上层的腐败和下层令人无法想象的贫穷,还有官府的迟钝无力。事实上,任何一个大部落的女真人都有信心灭掉这个所谓的以小中华自诩的国家,没有大明护着,女真人早就征服朝鲜了。
“什么是文明,什么是蛮夷?”努尔哈赤微笑道:“费英东,你说呢?”
“最少眼前不是。”
费英东颇具幽默感的回答令努尔哈赤大笑起来,众多随员也是一并笑起来。
笑声吸引了在滴水檐下谈事的礼部主事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他们奇怪这一群留着小辫子的蛮夷为什么在五军都督府这样庄严的地方发出这种骇人的怪笑,被惹恼了的礼部主事眼神变的严厉起来,他说了一句什么,有一个都督赶紧跑了出来,对着努尔哈赤一群人挥手示意,叫他们赶紧离开。
“算了,我们走吧。”费英东又笑道:“不然这群大老爷被文官下令打板子,那可就是我们连累他们了。”
辽东边将,不乏有被巡抚和各位道台斥责甚至用杖责打的先例,在以前,这彰显大明地方守备文官的尊严,在此时,却是感觉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女真人们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刚刚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因为一个荒唐的画面而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少他们已经明白,最多面临的就是一个辽阳,而不是整个大明。
……
……
和京师一样,辽东边墙之外的塞外,也是雨落纷飞。
冬季的辽东几乎没有别的色彩,放眼看,无非就是灰色黑色两种色调。江河是灰色的,天空是灰色的,树木是灰色的,而土地则是不折不扣的黝黑。
惟功生了一场小病,病体初愈,在众将和随员们的坚持下,仍然乘坐着自己的那辆很舒服的改装马车,在侍从司和参随员们的簇拥下,他已经从右路转到中路,中间沿着福余部的贡道和与科尔沁各部来往的道路前行,虽然道路有不少是崎岖难行的山路,但多半是平原地带,待快到旧韩州地界时,已经是很明显的大平原地区了。
到韩州后,他随着中路军的兵站继续前行,在他身后,是到处热火朝天的建设情形,现在还不是真正的严冬,建筑司在加紧一切工程,等大雪一场接一场的落下来之后,整个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一片洁白,很可能积雪会有一人多深,最少也是半人深,底下就是冻土层,这样的气候和自然环境下想大规模的施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在恶劣天气到来之时,可以改为小规模施工和室内装修工作。
道路修筑是现在的重中之重,沿开原北陆路和开原东陆路已经最少有十万以上的建筑司的工人和临时召集的民工,加上俘虏在施工,在建筑司丰富的工作经验和足够的器械供给下,各项工程进展飞速,饶是如此,道路也只修到韩州一半距离,要想修到韩州,也就是后世开原到吉林梨树县附近,最少得明年夏初的时候了。
从韩州北上再过数百里,是吉林农安,也就是金黄龙府,邻近科尔沁诸部,往前直行三百余里是后世吉林长春,从长春往东平行,就是后世吉林市,整个地方,全部都是广硕无比的平原黑土地带,也就是松嫩大平原,后世的东北粮仓。
对这些地方,惟功当然是重视无比,只是现在中路军的前行已经停滞了下来,巩固打下来的方圆千里的地盘比锐意进取更为重要得多,当听到中军路控制了亦东河卫和塔木卫过半地方消息之后,惟功便执意从右路赶赴中路,哪怕是当时他还在病中。
此时的他,便是沿着辽金故道,还有大明曾经用过的驿道,沿着满目苍凉,一路继续北上。
大自然已经在早晚时间充分展示了它的威严,早晨和晚上已经寒气逼人,中午时分又开始下起了雨,凄风苦雨并没有影响到白天工程的进程,从韩州故地往塔木卫和亦东河卫的简便道路几乎是昼夜不停的施工,建筑司接到严令,在大雪积压和覆盖道路之前,一定要把往木古河卫的故道扩宽修整完毕……这关系到中路军真正掌握这一大片土地,相比左路和右路,很显然,辽阳的高层最重视的就是眼前这一大片土地!
“好地方啊。”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宋尧愈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由衷的感慨着。
宋尧愈和张用诚仍然与惟功同坐一车,相比较在半个月前福余部旧地时的情形似乎一样,不同的就是惟功已经痊愈,此时也是精神奕奕的与这两人一同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不变的灰黑色,天地之间一片烟雨蒙蒙,地面湿润了,雨点不停的打在地上,也打在道路两边人群身上,所有的建筑工人在紧张的施工着,与前一阵情形不同的就是这其中夹杂着大量的穿着黄皮袄子戴着暖帽,留着辫发的人群……这是被俘的北虏俘虏,经过一段时间的甄别之后,北虏之中纯粹的牧民被挑了出来,同时开始训练和调教,因为缺乏人手,第一批北虏俘虏五千人被押解到了这里,他们开始与建筑司的工人一起施工,不同的就是他们的施工时间比普通的工人长一个时辰,同时还没有工钱,如果闹事,轻则鞭打惩戒,重则斩首示众,没有第三个选择。
第715章 宣谕
这就是苦役劳工,当然很辛苦,但对这些北虏来说也没有另外的选择可选,而且虽然辛苦,比起他们餐风卧雪的牧民生涯来说其实也没苦到哪儿去,草原上的生活可不是后人想象的那种浪漫,春夏时还好,草原上也有野菜,也能简单的耕作,多半时间他们只能吃干奶酪酥油饭,肉也不是经常能吃,得吃死羊,病羊,牧群有限,不能单纯的满足口腹之欲,饿肚子也是常有的事,到了冬季,上顿不接下顿才是生活的常态,而因为长期缺乏蔬菜水果,如果没有茶来中和身体就会异常的难过,冬季时,每次出毡包都是对意志的考验,天寒地冻,除了一个毡包之外,可能方圆十几二十里内没有人烟,一片洁白和枯寂。
对头人贵族们来说,肉食无忧,可以不停的烤火,吃肉,饮酒,喝茶,看姑娘们在大毡包里歌舞,对普通的牧人来说,能不饿死和冻死就已经是长生天赐福了。
现在给辽阳当苦工赎罪,虽然工作辛苦,监管也严,但好歹一日三餐还是有保障的,睡的地方也是发下来的油布帐篷,还有暖和的羊毛睡袋,这些牧人,除了一些家人离散的还在担忧之外,几乎是全部适应了这边的生活,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在工作时开始唱歌,这些家伙,毕竟还是吃着羊奶吃着羊肉长大的,纯粹以体格来说不比汉人强什么,但身体的劲力却比汉人要强得多,只是向来没有什么耐性和工作的热情,但在钢刀和皮鞭之下,这两样东西他们瞬间便有了,纯粹的苦力工作,他们倒真的是一把好手呢。
一路攒行,惟功也只是吃着军用干粮,只是晚上能睡在马车上,在凄风苦雨之中,一直到十月初的时候,路上又经过一场小雪,预计献俘人员已经在往京师半途的时候,他才抵达了木古河卫地方。
沿着一条广阔的大河,两岸是丰绕的平原和大片大片的森林,这里的开发程度很低,设立三卫的时候,亦东河卫偏西北,塔木卫在东北,木古河卫便是后世长春市的范围。
在明初设立三卫时,木古河卫是蒙古人和各族杂处,到现在二百余年下来,情形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我们搜捡了一下,沿河两岸的北虏早就跑光了。”王辅国骑着马在车窗边上,亲自对惟功解说道:“现有沿河两岸百里范围内,有索伦族的部落三个,人丁五千余人,还有赫哲族一部份,达斡儿,鄂伦春,加起来有三四千人,我们还遇着一些女真猎队,从林中刚出来,带着不少干果和猎物毛皮和腌肉,俱是野人女真,话亦说不大清楚,不过倒也知道我们是大明王师,十分惶恐,见他们还算老实,便是放他们走了。”
“原本居住在此的北虏有多少?”
“总也有万把人左右,沿河两岸放牧。”
“当初立卫时差不多不到万人,现在北虏人口增长也是不多呵。”
这样复杂的问题,王辅国这样纯粹的将领当然回答不出,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好在惟功也不是问他,因见一个参随骑马过来,众人一时不说话,待这个参随近前,拱手禀报道:“沿河六部的首领,一起来参拜总兵官了。”
“召来。”惟功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须臾过后,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出现在众人眼前,看到他们的模样,连向来对惟功安全十分着紧的近卫司的人也放松了下来。
这些所谓的“头人”多半穿着鱼皮改制的衣服,形制十分丑陋,用来遮挡寒气倒也够用了,模样形制,那是没有办法讲究,身上很少有佩带腰刀的,多半只是带着弓箭,也有一些小刀匕首插在腰间,甚至有一些鞑子,腰间明显插着的是用兽骨制成的骨刀。
王辅国看到惟功下车,自己也赶紧下马,一边松泛着身体,一边笑道:“我们查过了,沿河这些部族多半都是这样,甚至还有一些部落连火也不大用,鄂伦春人狩猎之后,直接是吃生肉来着。住么,春夏秋三季还好,冬季时他们就艰难了。”
惟功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露出轻视的神情。
事实上,就是这些野蛮人不停地补充着建州部的八旗,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都对这些部族和野人女真十分重视,不停的派兵到极北林中抓捕他们,或是利诱他们,这些人多半充当八旗军队中的死兵,冲锋陷阵,悍不畏死,为满清的建立立下了赫赫战功。
现在么,这一条未来可能威胁到大明的纽带,自然要在惟功手中被切断了。
“吾等野人草民,叩见大明总兵官……”
这些部落首领和随员当然不会说汉话,事实上他们连女真话也不大会说,这些部落多半有自己的小语种语言,不过词汇量极少,如果与部落外的人沟通,就需要他们用蒙古语言了。
事实上这些部落首领用的就是蒙古语,所以辽阳军中的通事官能轻松翻译。
这些头人,全部是战战兢兢的连头也不敢抬。
他们世居于此,和所有在大小兴安岭中居住的同族不同,这里有大河,有平原,也有林地,有着丰富的出产,凭着他们落后之至的文明一样能够保障族人的生存,当然他们面临着蒙古人的欺凌和压迫,获得的收成要上缴很多给蒙古头人,普通的蒙古人也能随意欺凌他们的部民,但论说起来,仍然是比居住在林中的同族要生活的好的多。
光是捕鱼,就够他们生生不息的生存下去了。
现在眼前却是一群比蒙古人凶悍的多的大明人又来了,在故老相传之中,明国是比蒙古更强大的国家,曾经他们也踏入过这里,在这里设立官厅,管理民众,还修筑了道路和驿站,但那不过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过往的一切只是一种传说,他们眼中每日看到的就是骄狂的蒙古贵族和呼啸而过的蒙古骑兵,终于在这一日,骄狂的蒙古人跑的无影无踪,原本统治沿河数百里方圆的蒙古人跑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也不曾剩下,而眼前的大明军队,就是赶跑蒙古人的强悍存在,对蒙古人他们已经是被奴役的一方,而眼前这一群比蒙古人更强大的存在,又会对他们做什么?
或是,给他们带来什么?
一切只能是猜测和接受,这些异族,单个来说可能凶悍和野蛮无比,但整体来说,对抗强者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强项,如果这些异族真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在长达千年的岁月之中,或多或少也做出一些事情来了。
“告诉他们,”惟功的笑容很温和,但语气也是不容置疑:“大明会恢复在这里的统治,会在这里久留下去,北虏不可能再回来了。”
随着翻译的话,跪在地上的各族首领都是又往下趴伏的更低了一些,有一些人,连头颅都趴在了地上。
一个胆大的头人虽不敢抬头,还是用蒙古语问了一句。
通事翻道:“大人,他说是不是恢复木古河卫?他家还有祖传下来的百户印信。”
“告诉他,不设卫,过去的印信也无用了。”惟功呵呵一笑,相信与眼前这个所谓的世袭百户一样想法的头人肯定不少。
大明以前说是建立都司,但在辽东边墙之外就是用的羁縻之法,设卫设所,印信就直接颁给有地位的头人,说是卫所,其实还是一个个的部落,只是名义上有了大明武职而已。
国初大明强盛,北元残余被消灭时,朵颜三卫,各部蒙古,多半都领了大明的都督和指挥印信,结果如何?
你强时,他便是你的臣子部属,你衰弱了,就是一群恶狼。
这样的设卫法,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