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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王辅国也是老老实实的道:“俺家第三个儿子出征时才生下来,粉嘟嘟的甚是可爱,就抱了几回,现在着实想的慌。”
“俺是想俺娘了。”
“俺实说好了……俺想媳妇了。”
“哈哈,你这厮好生厚脸皮。”
宋尧愈捋须而笑,眼前这些年轻后生,一个个坦露心扉,倒确实是比强撑着要好的多。他若有所悟,眼前这位总兵大人一言一行,俱有深意,看来辽阳教育司和军训司的人又要有的头疼了。
“好了,想家是人之常情,不过,任务在身的,再想家也要把手头的事做好,不然的话,军法可不饶你,挨了军法,就更回不得家了。”
惟功厉喝一句,把那些奉命留守者给点醒,自己不管不顾,纵马一直向前,广阔的似乎无边无际的黑色大地被他抛诸于脑后,确实,他真的想家了。
……
……
李植和江东之,羊可立三人依次走过那几十道牌坊,心中的傲气也渐渐被压下来不少。
他们也曾经是这行当里的人,知道考中进士有多不容易!
哪怕是二甲三甲,也是万中无一的机率!
一个村子比如有千余人,百余孩童,有能力叫子弟去学一些字不做眼睁瞎子的只有十几户人家,这十来个孩童在几年内陆续有补充和离开,一个村学,不会超过二十人的规模。
到十年之后,陆陆续续学习过的这些孩童渐渐长大成人,有一些开始到县城去应考。
县考由知县主持,每次考试的倒数几名或犯规的考生会被杖责,所以考童生不仅要心智上的付出,稍有不惧,屁股也会遭殃。
各村各乡各镇够资格应考的在一个县有几百人不等,能被取中秀才的当然是少数,于这少数的基础上,童生还得在更大淘汰几率上考秀才,只有考中秀才,才叫“进学”从此不在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学校中人,可以取字,穿青衫长袍,戴头巾,可以免除自己个人的赋役,可以在学校中领取补贴,当然,学习成绩得好。
再下来,是百人中才中得几人的举人试,江南这样文风昌盛的地方,一次乡试数千人参加,取中的举人只有几十个,淘汰率甚至是一百多人近两百人中取中一个举人,参加考试的全部是苦读十年以上的秀才,三年一次,几天之内蜷缩在不能伸直腿的号房中考试,吃的是冷食,天气又炎热,而取中率又低的惊人,一旦得中,仿佛鲤鱼跃龙,自然喜不待言,中了举人和此前的童生秀才不同,举人已经有当官的资格和官员的待遇,就算不中进士,也没有穷困的举人,而不中者,说垂头丧气都是轻的,神志失常者,大有人在。
再下来才是进士试,到进士试时,可谓过五关斩六将,考进士已经是最轻松的事了,但仍然有十几比一的淘汰率,三千多进京的举子,能中进士者三百余人不等,淘汰者,仍然是黯然回乡的命运。
所以每个进士,除了少数天资过人,如张居正般的天生灵慧之外,多半都是辛苦万分才能够资格竖起这个牌坊来!
走在这样的牌坊之下,也是能感觉到辽阳大学堂的傲气。
确实,辽阳镇之下,各学堂其实是平等的,或者更求全责备的说,辽阳这里,对其余的专门人员培训的学堂要更加重视一些。
辽阳大学堂只是给那些一心要子弟读书中举的家庭一个希望和未来,免生事端,这些年下来,尽管不少辽阳人家已经可以允许子弟去将作学校学习,以求一个安稳的未来,但还是有相当多的人家在有了银子储备之后,还是想搏一把,想叫子弟读书上进,以求封诰祖宗,哪怕就是追赠祖先七品甚至八品,九品,在百姓眼中,仍然是难以想象的荣耀。
如果在辽阳各地全部取消儒学,虽然以现在的辽阳镇压的下反对的声音和动作,但并不是解决事情的正道。
正道便是地方上压制,而在辽阳扶植一个可以读书上进的地方,上下便是有了交代。
这也是明显的惟功做事的风格,在大学堂成立之初,辽阳儒学的旧任学官儒学教授几乎无人前来上任,还是惟功花费重金从江南闽浙江西一带聘请了不少名家前来,反正就是砸银子,辽阳的不肯上任正好,以辽阳的儒学水平,本地的名家实在是叫人难以信任,外来的和尚倒是好念经,经费充足,读书应考的人多了,然后池塘一大,李贽这样的大鱼也跟着进来,学校外头那几十个进士牌坊就是十分明显的例证,有了这些,才彰显出大学堂的浩大磅礴之气,也叫那些有心质疑的人到此就闭嘴无话。
“在下李植,见过山长。”
“在下江东之……”
“在下羊可立……”
大学堂的山长张子谦是一个辽阳本地的老进士,任过三任知县,两任知府,后来在三品参政的位子上自请致仕,现在已经七十余岁,须发皓然,看起来就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当然,手腕也是有的,这样的老前辈在辽阳也有十几位,但多半贪鄙无行,或是自私自利,要么就是目光短浅,食古不化,当初能就惟功所请,出任大学堂山长,张子谦也是颇受到士林的非难和压力,好在时光匆匆而过,当初的质疑声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张山长也成为辽阳乃至全辽东有名的士林领袖了。
看着眼前这三位中年人,张子谦看似微笑,其实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怎么把这三人给招惹来了?
现在李植等人的名声还没有后世那么臭,毕竟张居正现在尚且还没有平反,而就当世人来说,张居正的成绩还没有后世大明一团烂污的时候被后人看的那么高,而种种毛病,比如擅权,比如太重享乐,比如在科场中舞弊不公等等,成绩看的少,毛病看的多,李植等人博击弹劾,并没有太大问题。
现在的麻烦在于,这三人其实是得罪了当朝首辅相国而被一一黜落的!
这三人是晋党一手栽培出来,而因为现在的晋党没有主心骨面临衰落期,三人现在叛党而出,所以也不容于晋党。
两湖人士因为他们弹劾张居正的关系,又使得这三人不容于湖党。
朝中各党,几乎没有人待见他们,一日之间为京堂,被贬落之后,终生没有机会返回朝堂,这样的人不多,但这三个倒霉蛋就是活生生的例证。
延揽这样的三位进辽阳大学堂,固然他们的学识肯定够了,而且也是一时名士,但老山长确实下不了这样的决断……太冒险了一些。
“嗯,三位肯来我们辽阳大学堂,委实是本学堂的光彩……”
“山长是不是说,但学堂庙小池浅,容不下我等?”
“这,这,话当然不可以这么说……”
张子谦倒确实是在肚子里准备了一些说辞,预备给这三个人打回票,当然,为了他们脸面上好看,会请他们讲几次学,然后再准备丰厚的程仪……这一点钱学校还是有的。
不过,李植这么当面坦然说开,而且言语鄙俗,这实在是叫老山长有些预想不到,一时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老山长,我有一言,恕我交浅言深,要直说了。”
李植进来之前,脑海中已经有了预案,虽然未和江东之二人商量,但三人之中向来就是他智计最多,反应最快,在李植说话时,其余两人根本就不曾出声。
“请直言吧。”
张子谦无可奈何,只得首肯。
“近来锦衣卫在城中妄作非为,骚扰残害地方,而招募的打手无赖,更是恶行累累,山长想来知道吧?”
“此事谁人不知?”
“那么,”李植有些咄咄逼人的道:“为什么学校毫无反应?”
“咦?”张子谦道:“学校要什么反应?”
“山长,恐怕言不由衷吧?”
室内一时气氛尴尬,张子谦到底还是性格温润的老名士,难堪了一会儿之后,便是坦然道:“倒是有不少教授和学生有些义愤,请学校上书朝廷,而我想学校是读书的地方,这等事由朝廷和官府来料理最好,学校……”
“山长,你大错特错了!”
李植劈头把山长的话打断,语气凌厉而果断的道:“学校并不是世外桃源,山长你能就任,学校能到今日地步,离得开总兵官和辽阳镇么?总兵官大力扶植,花费重资,而当他危难受疑之时,上到山长教授,下到学生无一语抗上相助,将心比心,若是山长将如何?而今日城中大乱,连商人和普通百姓都上街拿捕锦衣卫的爪牙,学校固然清静地,不能行武夫之事,而却完全一无所动,不仅自外于总兵和辽阳镇,连辽阳全城百姓也自外了,试问,这样的学校,这样的山长,教授,这样的学生,以后在辽阳全体上下心里是何形象和地位,而辽阳养这样的学堂,又有何用?”
第744章 功利
李植的话,虽然语涉功利的多,但也确实是振聋发聩,令人警醒。
室中也有其余几个教授,此时也都是颔首点头,显然是赞同李植的分析。而更有一个六十不到的教授,气质过人,相貌清癯,拈须对张子谦说道:“山长,怎样?吾就说人心多半如此,你谓如何?”
能这般随意和山长说话的,当然是学校里的大牌教授,李植看着此人,心中一动,知道这多半就是李贽李卓吾了。
张子谦感觉十分苦恼,按他的本心来说,学子当然是专心学业,朝廷大政,非士子可以妄论,更不必提有所举动了。
而眼前的局面却是怎么也避不开的,锦衣卫令人痛恨,内心来说,他也恨不得这些家伙死干净才好,无赖们更不足怜惜,全部斩了也不为过,但学校毕竟是一方净土,这也是他坚持下来的原因所在。
但这阵子也越来越难压了,学生们也不是生活在虚空之中,总有亲友遇到锦衣卫和无赖们的逼迫压榨和欺凌,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并不少,秀才更多,他们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张子谦知道,若在江南,这么多的生员早就抱团闹起来了,但生员不能干涉行政,这也是惟功在创办学校之初再三警告过的……不能闹的辽阳和江南一样,太阿倒持,地方官被士绅生员要挟,政务被把持在地方之手,朝廷之令难行,一有什么不利地方的政策,不论对错,一律反对,甚至抹黑皇帝都在所不惜。
如果辽阳真到了这般地步,惟功当时坦言,不惜叫辽阳镇以下,再不出一个秀才,亦是在所不惜。
“山长可是担心秀才生员们出面上书,有把持之嫌?”李植这厮猜起这些事来,真是天赋过人,直入人心,看着张子谦,他含笑道:“各学校自有山长和教授出面,生员列名,这样出于组织,而山长一味弹压,哪一天压不住了,生员们自行其是,这才坏事呢。再者,各学校现在都无动静,是因为大学堂地位有些超然,若山长再无动静,武学院的徐副山长难道就真的这么一直等下去?其余各学校的山长能这般等下去?老山长,当断不断,恐受其乱啊。”
“好吧,我知道了。”
张子谦到底当过知府,临民亲政的亲民官都干过,眼前这事还是能够明断事非的,李植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的话确实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字字属实。
当下便是以山长身份令道:“着人写一封奏疏,以本学堂山长和全部教授和学子的名义,将辽阳城之事,上奏朝廷,同时派一些学员组成校卫队,以学校名义,上街帮助拿捕那些该死的无赖混混。”
“善,大善!”在一边悠然而坐的当然就是李贽,听到张子谦的决定之后,抚掌而笑,连声称善。
以他的名气地位,还有胸中学识足够当山长了,但李贽从无此意。他的童真学说足见此人品格,讲学授徒,把自己的学说推广开来,使大明死气沉沉的学术界出现一点别的不同的东西,出现一点新鲜气息,这对李贽来说就已经是足够了,更多的东西,他别无所求。
当然,他这个名教授的工资也是不低,甚至远在山长之上,本人又是无后,李贽将一部份收入积赞起来,着人寄给家族,了了一桩夙愿心事,此后心态果然大变,那种学问渊博,但经历苦难太多,不免气质中带着深深忧郁的感觉,但在辽阳几年之后,了去了很多旧日心事,生活又无忧无虑,惟有讲求学术上的进步和给那些学子们讲学,这样的生活,对一个真正推求大道的学者来说,还有什么可挑剔抱怨的地方?
这阵子的辽阳风潮,在李贽这样经历过很多的大儒眼中倒也不算什么事,他一生经历,比这更艰难困苦的时候也是有,但相比自身,他更担心学校的未来。
李植没有前来时,他和其余的教授当然也劝过山长,断然有所行动,但他们都是讲学问的,于利害之道,拍马也追不上李植几个,果然这三人一来,一席话说的鞭辟入里,叫张子谦无语以对,学校此时的动作虽然嫌迟了一些,但只要有了动作,上下便是都可以交代的过去了。
“三位就请留下,就任教授吧。”
处置了此事,张子谦知道自己欠了李植几人诺大人情,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请三人留下来教书。
对李植几人来说,入学校当教授,开讲授课,也是涮名望的好机会,辽阳报业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