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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后在这样的事里肯定是支持外朝群臣的,嘉靖掌握权力之后,先拿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开刀,将孝宗和武宗朝显赫一时的张家抄家,两人逮问,后来张太后亲自布衣荆叉的去求情,世宗才网开一面,留了张氏兄弟的性命下来。此后在宫中用度和诸多事上,张太后都受到苛待,甚至宫中上下落井下石,享了几十年荣华富贵的老太后虽然不是自杀死的,不过肯定也不是善终。
这件事,在宫中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毕竟大明也是号称以孝治天下,天子逼死婶娘终究不是光彩事,也就是郑氏敢这么指着皇帝的鼻子说出来,偏万历还就吃这一套,除了不停苦笑却是毫无办法可言。
第841章 纠缠
“上次我好意亲手做了几道菜,说是与长哥儿搞好关系,结果食盒送去,常洛连一筷子也没有敢碰,哪有这般道理?”
万历苦笑道:“你的菜他不敢吃亦未必有错……”
“什么?”郑氏横眉立目的道:“你是说臣妾真能做这样的事?”
“这……倒不是。”
郑氏的性格嚣张跋扈是有的,目中无人也是有的,不善为人处世也是有的,不过驭下还算宽厚,也能省时度势,并不是一味蛮干的性子,是那种被宠坏了娇坏了的女子的性格,不过说真的下毒杀害朱常洛,以万历对自己这个宠妃的了解,一则没这心,二来也没这个手段。
别的不说,郑氏是不是能有办这样事的心腹也颇值得怀疑,就算有,以万历对郑氏和她身边人的了解,是不是能弄到真能毒死人的毒药也很难说。
宫中不比民间,什么砒霜一类的毒药十分犯忌,管理十分严格,上头有李太后和周太后还有王皇后,身边李德嫔王恭妃,郑氏还远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想悄没声的弄毒药将长哥儿毒死,就算有心也没这力。
眼下的宫廷之中,到底不是成化年间万贵妃能一手掌控,甚至连续毒死宪宗皇帝好几个儿子的地步,郑氏和万氏,论心思狠毒手腕强硬,那是差的远了。
“常洛这孩子,心思是重了点。”万历想到此,也不觉抱怨起长子来。
“哼,心思重?他才多大懂什么?还不是背后有人在捣鬼!”
这背后有人,郑氏倒不是说的王皇后,她再不讲理,当娘的护儿子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个“有人”当然是指的李太后。
可能是李太后自己已经修佛,修心养性有年,对郑氏这样的能专宠的狐媚子打心里就不喜欢,反而王皇后贤良淑德,性格温婉中又有坚毅的一面,颇为对太后的心思,当年废立的事早就过眼云烟,这几年太后和皇后相处的十分和谐,万历愣是不敢有什么想法,也是因为知道,不要说自己想做,就是光“想一想”,恐怕就得到母后跟前下跪了。
现在他当然不会因为酒后打几个小内侍就被太后弄过去罚跪,但这般大事,太后真的介入,皇帝的脸上也不好看,弄到决裂,更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万历绝不会给自己惹这般的大麻烦出来。
“说来说去,”郑氏苦恼道:“你就是没担当!还说和我想做寻常夫妻,寻常夫妻就是这般做法的吗?”
“寻常夫妻也不能废长立幼啊……”
“胡说!”郑氏怒道:“民间之事臣妾懂得多还是皇上懂得多?寻常人家疼爱幼子多分田产的大有人在,什么长房二房,究竟还是看真心疼哪一房!”
万历垂头道:“吾毕竟不是寻常人……”
“不管,反正话是你说的!”
万历此时想死的心亦是有了,摊手苦笑道:“这件事实在是难,除了此事,你要替常洵挑什么封地,给多少田产,财产,随你说。”
“给一座金山也无用!”郑氏眼圈也红了,她其实确实心里疼怜自己孩儿,朱常洵一直在她身边长大,不象其余两个儿子,一个生下来就死了,另一个也是病恹恹的,很难说能不能长大成人,至于两个女儿,大明的公主不能和唐朝的公主相比,甚至宋人的公主也不如,出嫁之后要恪守妇道,几乎没有任何出头露面的机会,一旦出嫁,连皇宫也很难得回来几次了。而常洵一旦封王出外,之国以后,没有任何机会返回京师,也就是说,这个儿子只要长大成人,封王就藩,自此就是天人两隔,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就以当今李太后来说,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犹在皇帝之上,特别是万历早年时,冯保和张居正为太后羽翼,宫中府中俱是太后为尊,就这样的身份,也没有办法更改祖制,使得亲藩能够进京朝会,使得母子还能有相见之期。
“太后为什么潜心向佛?还不是想潞王想的?”郑氏盯着万历,恨声道:“皇儿一旦之国,自此天人两隔,不论是我过寿还是得病离世,这儿子均不得在身边左右,给他一座金山又如何,他能在我和你身前尽孝么?这一层来说,还真不如生在读书人家里,富贵荣华也有,也不必受这么多的拘束!”
这一层来说,宋明两朝的君王都有羡慕读书世家的说法,确实也有其道理在。朱常洵长大之国以后,不仅不能回京,父母生老病死也与他无关,而且也不能出城,封国在哪个城池,自他入城那日之后就是死后被送到城外安葬,不仅不能出城,同城的亲郡王也不得随意见面,其实是连王府亦不大能出,实质上就是一个高等囚徒。
地方政务,亲王照例不能过问,只有朔、望和冬至,春节等固定的日子和大节庆时,地方官员会朝见亲王,在亲王带领下朝拜京师天子,算是地方亲王的一种政治责任。
除此之外,地方官员还可以约束亲郡王,出现不法之事,一个巡抚就能封闭王府,一个知府就能进府查抄了。
郑氏对这些都知之甚详,一想到乖巧伶俐的儿子成年后要遭遇这些,便是心如刀绞。其实李太后当日也是这般心思,当母亲的想到儿子之国以后的遭遇,恐怕没有不动容的。
亲王说是皇帝之下最尊贵的显爵,不过困于王府,也就是吃吃喝喝的事,不象普通人家,好歹能走动个亲戚,读书人更是能游山玩水,乐在其中,王府的亲王,说难听点,也就是养了头肥猪在里头。
明朝的宗室制度,实在是中国有封建以来最差的一个,没有更差了。
万历当年赶走自己弟弟,潞王之国出京时李太后和潞王都哭的不成体统,但万历却是高兴的差点叫宫人放烟花焰火来看……他实在是太高兴,但现在想到自己儿子也要之国,万历却也是忍不住于心不忍,甚至忧愁起来。
其实人君也有父子之情,因为和郑氏的关系一直是伉俪情深,历史上的万历对着实疼爱福王,一直拖到这儿子成年很久,父子仍然是一天两见面,天家再无情,父子至亲朝夕相处也有情了,倒是他对长子朱常洛一直不甚欢喜,太子不仅拖了多年才讲学,讲了几天就停课,然后一直没有人管,太子在东宫也过的十分艰难,这会子他倒是完全没有父子之情了。
“唉,祖制难违啊。”
“什么祖制,不是有个祖宗还废了皇后?也没见大臣闹个不休,废了皇后立了我,皇儿不就是嫡长子了?”
“这事情可一不可再……”
“那皇上的意思就是看着吾儿流放于外不管了?”
郑氏张牙舞爪,差点就要扑上来抓万历个满脸花。
她说的还是成化年间的事,当时的皇后姓吴,年轻气盛,万贵妃不尊敬皇后,皇后居然教训了她,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万氏一哭诉,宪宗皇帝便下了决心废后……这事情在明朝历史上也是很逆天的,万贵妃可谓后世大明宫中嫔妃的楷模人物,可惜万历没有自己老祖宗的那种决心,这事情想也不敢想。
看着状若疯魔的郑氏,万历鬼迷心窍的道:“你也不要急,吾看常洵白白壮壮,常洛面黄肌瘦,未必就是永年之像,这个常洛要是有什么,常洵不就是长子了么……”
这话说出来,万历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脆的。
哪有当爹的这么说亲儿子的?常洛再不好,生下来时自己也是欢喜的要命,诏告天下嫡皇长子降生,以当时的心情恨不得立刻就立常洛为皇太子,只是当时自己年轻,而且襁褓中封太子对小孩子也不好,当时的医疗情况就算是天家有太医院伺候着,皇子公子的夭折率也是十分之高,小孩子福禄太过也不好,这样才拖了下来。
不曾想过几年之后,倒是巴不得这儿子早点死了。
万历心里有些后悔,郑氏却并不以这话为满足,她今日撕破脸皮大闹就是要万历一句话,绝不准他册立皇太子。
若是现在册立了,以大明从未有过废立之事的传统,再想翻盘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皇上,臣妾今日只要你说一句话,长哥儿出阁讲书可以,册立一事,绝不允行。”
“不可。”万历很无奈地道:“皇后已经得了承诺,并且可以向外朝透露,这话叫吾如何收回来?”
“就说长哥儿还年幼,太早册立不好。”
“可你不想想吾是什么年纪册立的?”
朱常洛已经快十岁了,这个年纪册立皇太子的大明君皇已经有好几个,万历干脆是这个年纪当了皇帝,说是太子太小,说服得了谁?
这当口万历看见一个御前牌子走上前来,因呆着脸道:“不见朕在和贵妃说话,鬼鬼祟祟上来做什么?”
也亏是御前牌子都是受宠信的,若是一般小太监以万历现在的心情,怕是直接叫拖下去打死也未可知。
“奴婢当真该死,惊扰了皇爷。”御前牌子赶紧答道:“是锦衣卫都督张惟贤在外求见,说是皇上早前说了,叫他午后过来请见。”
“哦,”万历果然想起有这么一回事,而且还能借机摆脱郑氏,当下便应道:“叫他在外殿等着,朕这便过去。”
第842章 记帐
郑氏虽然受宠,不过只限于宫中内廷,对外朝的事还摸不着门道,也不敢对外朝之事指手划脚,更不敢耽搁皇帝见大臣。
只是张惟贤她却远远见过好多次,知道是皇帝的心腹,当今锦衣卫的掌印,另外张惟贤的夫人经常入宫,以命妇的身份参拜皇后和郑贵妃等妃嫔,礼数很周到,送的礼也很丰厚,这使郑氏感觉张惟贤是一个懂事的人。
若是平常时候,听说外臣要进来,郑氏自是赶紧回避,其实内廷和外朝分开,等闲的大臣根本没有这等机会与嫔妃们碰面,今日是郑氏擅自跑到这里,若不是宠妃身份,光是这一条就足够关她进冷宫了。
她决心拉拢每一个外朝有大势力的臣子,因而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外往走,张惟贤正在外间叩首,以他亲近臣子的身份,一叩首后就自然而然的起身,抬头之时,正好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满头珠翠,摇曳生姿的走了过来。
他没想到居然有这般场面,一时便发了呆。
待闻到一缕清香扑鼻而来时,丽影已近,张惟贤赶紧低了头下去,心都忍不住怦怦直跳起来。
“你就是张惟贤?”
郑贵妃路过时,却是问了这么一句。
“臣张惟贤,见过皇贵妃。”
张惟贤知机,赶紧弯下腰去,嘴里应答着,以示自己知道对方的身份。
“嗯,你夫人很不错,得闲叫她多进来,我每常亦无事情,喜欢和外朝命妇多聊聊天。”
明朝的宫禁不如清季那么古板森严,虽然外臣不得擅入,命妇入宫却是常有的事,是以郑氏能这般吩咐。
“臣妻见识浅薄,语言粗鄙,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既然贵妃娘娘喜欢,臣回去之后一定转告于她,令她经常入宫伺候。”
此时万历微咳一声,张惟贤赶紧又伏低一些,做出送行的模样来。
郑氏冷哼一声,微一拂袖,张惟贤又是闻到一阵脂粉香味,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良久之后,知道郑氏一行走的远了,这才敢重新抬起头来。
“好了,朕叫你进来,非是叫你和皇贵妃说家常的。”万历语调颇为疲惫,今日之事着实叫他感觉十分的不愉快。
“是,臣知道皇上要问什么。”张惟贤很知机,赶紧应了一句,接着便是跪下道:“臣实有罪,请皇上重重罚臣。”
“哼,你有什么罪?”
“臣受了李如松总兵请托,延缓抓捕辽镇诸将,全了人情,却坏了皇上的法度。”
“你也知道坏了朕的法度?”万历勃然道:“还敢当面说出来,难道朕就处置你不得?锦衣卫就离你了不得?”
“臣自知罪大,敢当面和皇上请罪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臣的忠诚之心。”
张惟贤连连碰头,砰砰有声,声音也是带着哭腔出来。
见他如此,万历语气变的稍稍缓慢,但还是很严厉的道:“国法便是国法,朕亦不敢以身坏法,你竟是如此大胆!”
“有些事,臣自思该这般做才是对皇上对朝廷最有利,然而确实有坏法之处……若是别人,定然不敢担这个责任,臣自思是勋贵根脚,世受国恩,臣又是皇上十分信重的心信臣子,若是臣亦不敢担这个责任,又有谁愿意呢?”
万历没想到张惟贤居然剖心挖肝般的说出这番话来,他怔了一下,接着便是摆手道:“好了,不必多说,外间老先生担心你坏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