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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众多将领探询的眼神,惟功也不拿大,笑吟吟拱手致礼,礼多人不怪,他拱手之时,不少将军也是抬手还礼,整个兵部大堂前,一阵哗啦啦的甲衣响声。
“原来是他!”
很多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彼此感觉心照不宣。
近三年来,朝野间已经传遍了万历宠信一个少年武官的事情,有时候,很多人故意忽略了张惟功英国公府出身的事实,而是强调万历与这个少年武官之间君臣相得的情形。
在仁宣年间文官冒头,英宗成化年间文官渐强,嘉靖年过后,文官已经视武官为奴仆的情形下,皇帝身边有一个武臣,无形之中,成为很多武官议论的焦点。
看来张居正的警告和文臣的忌惮也不是没有道理,在当今文官独大的情形下,张惟功的出现,确实是两个阵营之间十分微妙的人物。
“下官前来,是想求见马帅,听闻他今日前来兵部述职,未知马帅现在何处?”
众人一时回礼毕,惟功便又是再次开口,语气仍然十分谦和,客气。
“家父已经在大堂等候召见了。”
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将领,穿着千户武官服饰,一边拱手,一边朗声而答。
在他身边有人忙道:“这位是马帅次子,马林马千总。”
惟功闻言,十分高兴,笑道:“久闻马二哥勇名,今日能见,真是幸何如之。”
马芳是当时以勇名威震北方边陲的大帅,朝堂和民间都有俗语曰:“勇不过马芳!”,后人多有不知,但当时的人却知之甚广。
这样一个以骑射闻名的老将,其子当然也有不一般的名声,马芳长子马栋,次子马林,都是有着不小的名声,马栋已经是参将,都指挥佥事,马林只是千户衔营官千总,但将来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好说,好说。”
张惟功如此客气,马林也十分高兴,拱手再次还礼。
只是在他移步行动之时,惟功看出他脚步虚浮,没有桩功根基,两眼也茫然无神,不象是一个善射的武将,两手虎口亦不见茧,手指骨节不见磨练的迹象,从哪一方面,都不象是一个武将世家的佳弟子。
惟功又问道:“马帅既然在堂上,诸位却只在这里等候?”
马林苦笑道:“兵部司官下令,吾等如何敢不从?”
至此张惟功已经明白过来,这里的将领和卫所武官多半是宣府和大同一带的,此时是随马芳一起进京,想必是这位老帅替子侄故旧寻一个前程,只是现在看来,兵部司官并不算太给这个老帅面子啊。
“马帅入内多久了?”
惟功仰脸看天,已经是近午时了,按说这些武官到兵部办事是不敢耽搁的,此时尚未召见这些人,说明马芳在大堂内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等辰时至,现在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了。”
“这有点怪了。”惟功道:“下官进去瞧瞧。”
“有劳张大人了。”
马林等人,用十分羡慕的眼神看向惟功。
他们这一群人已经在这站了一个上午,大家都是一大清早就起身,为的就是图一份虔敬……就算这样,人家还是爱理不理,现在把他们摞在一边晾着不理。
尽管在地方上都是一方诸侯,对营伍兵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但在这兵部大堂这里,他们却是灰孙子般灰溜溜的,漫说那尚书和侍郎是够不着的大人物,就是寻常司官,也是拿鼻孔瞧他们,便是守门的兵丁,办事的小吏,一个个也是眼高于顶的模样,这口鸟气,却也只能是强忍下去……没办法,自从武官任守大权从都督府剥离到兵部之后,兵部的这些文官就成了全天下武官的顶头上司,而在国初早年,兵部只是管理图册档案等后勤诸事,只是都督府的辅助部门!
惟功过来时,是怀着愉快的心情,但现在这种愉快的心情已经一扫而空了。
他现在已经深深融入大明之中,情感上也是和普通的大明人差不多了。
马芳老将军武勇过人,难得的是以一个奴隶的身份,从小兵做起,一直到左都督和总兵官,这样的本事和际遇,能叫人生出不小的认同感出来。
比起有指挥佥事世职的戚继光,同样也有祖宗世职的李成梁和俞大猷,马芳更象是一个平民战神,一步一步,踩着敌人的尸体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这样的一个老将,惟功对他当然是敬服有加,而想到老将军受到的冷遇和薄待,心中自是愤懑。怀着这种心情,他急匆匆的走进了兵部大堂之中。
按国朝的规矩,地方的武将来京,先到兵部,述职完毕了,或有新命,或等候皇帝和内阁下令,总之是先交卸了再说。在兵部交卸之后,再到礼部,由礼部安排觐见皇帝的时间和教授礼仪,一切完事之后,或是回原任,或是有新任命,再到兵部领关防文碟旗牌,接着就能到任了。
这一套流程惟功都是十分熟悉,其实都是按例办的事情。马芳已经镇守北部边陲数十年,眼看望七十的老将,最多再干一任就交卸退职养老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耽搁这么久的时间。
“你是何人,敢胆擅闯兵部正堂……”
惟功正往里行,有人发现了他,便是立刻愤怒的指责起来。
但一看清楚是张惟功进来,那个穿着六品补服的文官就哑了火,虽然还呐呐而言,但已经没有人听的清他在说什么了。
如果是清流官,倒也未必惧怕张惟功的权势,但六部司官是循例升转,被人惦记上阴一把,就算没有要命的京察,该转迁时被轻轻一拉,耽搁的就是几年时光,所以部堂司官,比起詹翰科道还是要收敛很多的。
惟功没有理会他,只是一笑拱手,算是致意,他的身份谁都清楚,此来也有皇帝交代的意思在里头,实在不行冒称钦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就太招摇了一些。
他四处打量,兵部正堂地方很大,地上铺设方砖,在这样的天气里已经显的有些阴冷,在大堂的右手处,他看到两个穿着大红官袍,胸前是狮子补的老人隔着一张小几并排而坐,两个老人,都是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着他。
其中一个老人豹眼环腮,虽然须发皆白,但一看过去,就是那种武勇过人,叫人觉着能敌万人的勇将模样。
另外一个老人则是相貌清癯,但也是眼神锐利,虽端会不动,但惟功从这老人的肩膀与腰身来看,便知道是十分难敌的高手。
“未知哪位是马帅?”
惟功大步向前,毫无遮掩地展现着自己过人的风采。
以他的年纪,有现在的身手和模样,足可自豪,也是足以打动人心的地方。
现在的他,在官道和商道上已经有不小的成就,但比起真正的隐藏在心中的大抱负来,还真的是差的远。
还有武学一道,他需要人指点,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百人敌,甚至更上一层的千人敌。
还有军中的人脉,也需要真正的高层将领,带他进入军中的圈子。
真正的边军圈子是和京中的勋贵圈不同的,两者相差太远了。
“老夫是宣府总兵官马芳,”豹眼老者在椅中欠身拱手,笑道:“这位小哥儿身着麒麟服,怕是府军前卫的小张同知吧?”
“正是下官呢!”惟功欣然道:“一听闻马帅至京,小可就心向往之,今日等不急了,索性就赶到兵部来了,也是十分无礼啊。”
一般人听闻这样的话,总是会感觉高兴,马芳也是呵呵一笑,捋着灰白的长须,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么,你要见我,就是想见一面?”
“不是。”惟功肃然道:“小可痴迷武道,于箭术也颇有研习,如今想见马帅,就是想在箭术上更进一层。”
“你听听,你听听。”马芳向着身边的老者高兴道:“现在的京师勋旧世家中,居然还有痴迷于武道的,敢说箭术有根底了,总不是虚言,你看如何哪?”
“颇为不凡。”老者稍许有点保留的样子,笑道:“就是怕少年人心性不定,会好勇斗狠。”
马芳是在大同边境长大,从小就是十分凶悍,后来被掠到蒙古草原上如果不好勇斗狠的话早就在草原上喂了狼了!所以对那个老者的话他并不赞同,反而更激动道:“好勇斗狠才好,年轻人没点血性,还成?”
此时惟功也看向另外的老者,能在气势和气质上一点不输给马芳,并排而坐,谈笑欢然,地位显然也是和马芳相当,京师武臣,挂左右都督的满街都是,但在这个年轻,还眼神锐利如刀,腰板挺直,筋骨强韧的年老武臣,却是真的挑不出来一个。
眼前这位老者的身份,也当然是呼之欲出。
第088章 愤怒
他倒是没有认出这个老者已经与自己打过两次照面,而是毕恭毕敬的向着那个老者躬下身去,施礼道:“小子见过俞帅。”
“何以见得我就是俞大猷呢?”那个老者呵呵一笑,身子也是向后一仰。
惟功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判断说出,在这些领兵超过三十年,杀敌斩首无数,带的兵马也无数,威加海内的老帅面前,他感觉自己还是不要耍弄什么心机的好。
这种诚挚的态度也是使得俞大猷轻轻点头,笑道:“果然是难得的机灵孩子,难得了。”
这个话显然不能使惟功满足,他继续道:“除了想向马帅讨教箭术之道,小子还想向俞帅讨教剑术与枪术。”
“哈哈,这孩子,野心还真不小。”
俞大猷还是有点保留,马芳却是不以为然,站起身来,宽大如蒲扇的巴掌重重拍在惟功肩膀上,笑道:“老夫在京不知道要留多久,反正随兵部的大爷们说了算,你要讨教,就赶紧吧,我就住在西华门外的江米胡同,你得空过来便是。”
“是,小子多谢马帅了!”
惟功大喜过望,马芳的豪气和大方叫他十分心折,这种神态和气度才是沙场四十年立功无算的老帅模样。
只是俞大猷的态度叫他有些郁闷,这位大帅,好生不爽利。
但他脸上只是露出感激马芳的神情,不敢对俞大猷有丝毫不满。毕竟相比较而言,俞大猷在武学上的成就是远在天赋异秉的马芳之上的。
“各位大人。”那个兵部司官至此终是忍耐不得,阴阳怪气地道:“可是将这里当成自家的客厅了?这里可是兵部正堂!”
“兵部正堂怎么了?”
不等马芳和俞大猷两人答话,惟功便反唇相讥道:“便是皇上朝会,也是有固定的时辰,没有叫朝官们等候的道理。你们兵部再牛,叫两个都督老帅从辰时等到午时,是不是太过了一些?”
这司官被质问的无语,一时瞠目结舌,竟是无话可答。
倒不是他词穷至此,可能是兵部这百年以来,没有哪一个武臣敢在兵部大堂发声质问的缘故,所以惟功这一炮打来,竟是叫这司官晕头转向。
“小张同知倒是好口彩,虽常见面,倒是头一回领教了。”
在张惟功出声之后,便是又有人接话,话音犹未落,便是有一个乌纱朝靴的身影,从堂后侧门慢慢踱进来。
一看这人的身影,马芳和俞大猷也是一起站起身来,远远躬下身去。
“下官见过赵大人。”
惟功虽是三品武官,还是御前亲从及导驾官,但在眼前这人面前,也是不得不低下头去。
此人穿着的是三品文官的袍服,年四十余,方面大耳,十分威严。看向惟功时,虽然嘴里说着夸赞的话,眼神却是十分凌厉。
这人便是兵部右侍郎赵孔昭,万历初年上任,曾经以侍郎身份巡抚山西,是有过方面之任的重臣,回任侍郎之后,在兵部也很有威望,当然,也是张居正的亲信人物。
在这样的人面前,俞大猷和马芳两个老帅早早躬身,也自不足为怪。
但赵孔昭并不满足,看向两个老帅,沉声道:“什么时候总兵官见兵部堂官是用揖礼了?”
两个老帅身形一震,都是缓慢抬头,眼神之中,十分黯然。
“嗯?还要本官再说一次?”赵孔昭森然道:“自嘉靖以来,本朝规矩就是总兵官见兵部堂官行跪礼,难道到了两位大帅面前,就要改制了么?”
他又道:“大约两位也自忖是元辅大人的亲信,当然,两位确实是……不过元辅大人在万历早年时曾经写信给蓟镇戚帅,劝其以大礼拜我,莫生骄矜之心,两位曾经听闻此事否?”
这一段话,将两个镇边大帅最后的心防击跨,俞马二人,都是感觉十分无奈,眼前这赵孔昭,官不过侍郎,品级远在自己这个正一品的武臣之下,而且两人不仅是都督和总兵官,还有太子少保的加官,眼前这位,最少再得十年之后才有加太子保、傅的可能。可国朝规矩就是如此,文贵武贱,若是自己今日坚持不跪,纵使朝廷没有明的贬斥,也不会降职,但风声一传开,全天下的文官都会视自己为敌,纵使张居正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庇护他们,除了解职归田之外,没有别的出路了。
但触犯到文官们的底线时,就算是自己解职归田,将来也会留祸给子孙的。
两人一见如此,便是没有什么犹豫,当下便是跪拜下来。
各捧手本,唱着自己职名,报名跪见。
眼见两人如此,赵孔昭眼神中显露出得意的神情。
俞大猷原本是打算过两天再到兵部来,是他派人催促过来,就是要和马芳一起,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