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婴齐伏地,举爵道,父母总是念念不忘儿孙,真是“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臣敢以此爵祝大人万寿无疆。他将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其实臣有一言敢告大人,传给儿孙爵位,不如传给儿孙才智。大人何必天天把封侯赐爵的事放在心上,说到底只要能尽职王事,平安度日是最重要的。
桑弘羊嗯了一声,阿齐,你哪点都好,就是有一点我不大赞同。你性格中缺乏一点果敢。这点当年你的上司沈武就不错,我是很欣赏他的。大丈夫活在世上,就应当拖青纡紫,青简留名。否则岂不是酒囊饭袋,除了吃好喝好,和一般愚昧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么?
婴齐有点惶恐,道,大人所说甚是,以大人的才干,为汉家奉公守职勤劳了一辈子,日后当然可以名登青史。只是臣才能甚卑,就算努力,也绝不能达到那样的高位。况且,臣曾为沈武的掾属,深深敬服他的才能,可是为什么他的才能最后反而促成了他的死亡。臣每当想起此事来,就不由得椎胸泣血。由此可见,勤劳进取,也未必是什么有益的事罢。他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当年抱着刘丽都四处找水井的场景。那才真是刻骨铭心,椎胸泣血。他耳边似乎响起了一片莫名其妙的噪声,四围和天空都在眼前打旋。那是多么无助的一种感觉啊,他多么希望那场景不是真实的。然而它就是真实的。因了这个,这世界实在是一个没有多大乐趣的世界。不要说不一定能名登青史,就算能又怎么样?人死了,难道真有灵魂能看到自己在人世间所努力的一切吗?
沈武的结局的确很惨,但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就不思进取啊。桑弘羊有点不高兴了。
桑绯见父亲不悦,赶忙道,阿齐,还不赶快向阿翁赔罪。阿翁教导你,也是为了你好嘛。
婴齐赶忙身体前倾,伏席稽首道,臣自知错了。万望大人息怒!
桑弘羊挥手道,罢了。阿齐,其实我当年招你为婿,也是看中你稳重可靠。我这个儿子不谙世事,我真怕他将来吃亏。以你的才干,再加上谨慎,一定可以得当年沈武之利,而能免其忧。
婴齐不敢再发表异议,一直唯唯连声。一直捱到酒阑宴散,大家皆回房歇息。推上门,桑绯柔声埋怨婴齐道,阿齐,你真刻板,我告诉你阿翁性子是一向刚硬的,我们做儿女的从来就不敢拂逆他呢。
婴齐环手抱过妻子,笑道,我说话其实也很委婉了,没想到阿翁就不高兴。皇帝也能听得下劝谏,阿翁难道比皇帝还不容异议么。好了,不说了行了罢。让我摸摸你的肚子,看看我儿子会不会跳了。
桑绯将她的脸贴在丈夫的脖子上,亲吻了一下,低声道,傅母说孩子还不到两个月大,怎么可能就会跳。她的头埋进了婴齐的胸前,呢喃道,不知道我们的儿子将来是什么样子,一定要好好教导,说不定将来位登公卿,封侯拜相,满足阿翁的愿望还要靠他呢。
婴齐将桑绯紧紧抱住,心里有些羞愧,刚才自己还想着谁呢?想着刘丽都。自己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好像自己的灵魂在征和三年的那个秋天已经丢失了,丢在了赵何齐那阴沉沉的院子里,丢在了血雨腥风的长安城。他有时实在控制不了自己,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去想那个秋天的事。他俯下头,顺着桑绯的脖子吻下去,一股女人的体香令他晕眩。他的身体起了反应,他现在特别需要妻子身体的抚慰。这是他的妻子,虽然他有时还会拿她来和妸君相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更爱的是谁,有时他只能这样宽慰自己,就算爱一个人的同时,思念别的女人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桑绯在他怀中挣扎,不行。傅母说了,前三个月我们不能睡在一起,我叫扶疏来侍候你罢。她是个好孩子。
婴齐低喘了一下,松开了妻子,那怎么行。我不能这样委屈她,她漂亮温顺,我们应该为她选一个好夫婿。
桑绯曾经有一次提过让丈夫纳董扶疏为妾,这让婴齐有点啼笑皆非。他从未见过这样不善妒忌的女子,以前在豫章县,如果有哪个男子在外面乱来,他妻子一定是闹得昏天黑地,整个里都鸡犬不宁,最后只能是宗族长老劝慰,里长干涉,才能平息。就算有钱人花钱买得起妾侍,嫡妻碍于大汉《户律》,不敢公开表示反对,也一定找机会对买来的妾侍折磨凌辱,不知有多少妾侍就是这样被她们的主妇折磨死的。而他婴齐的妻子,竟然是这么宽宏大度,也许儒术真如沧浪之水,将她的脑子整个清洗了一遍罢。
阿齐,我知道你心地好,可是她一个哑巴,身份又是奴仆,怎么可能让人娶她为嫡妻。桑绯道。
嗯,我知道。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她做别人的妾侍,她是我从龙泉谷中带出来的。我就不能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何况她现在变成了哑巴,也都是我害的。
桑绯轻笑了一下,那你把她收为妾侍,她就不算受委屈了……龙泉谷真的很好玩吗?什么时候带我去一下。豫章郡看来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还有你上次说的大王潭,真有那么美么?真有仙人会驾鹤飞到那里沐浴么?
大王潭固然美,毕竟还是大汉的属县。龙泉谷那——那可当真是人间仙境。婴齐仰起头,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第44章 豫章旧人(1)
第二天,是婴齐的休沐日,他约了几个人到郊外茂陵去玩一种“戏车”的游戏。董扶疏也要求跟着去。她随从婴齐在长安,日子倏忽过去了三年,已经十八岁多了,长得更是美貌,如粉妆玉琢的一般。许多王孙公子见了她,都想买她为偏妻、下妻或者妾。但是婴齐一概拒绝了,他要求除非这些人娶她为嫡妻,否则不能答应。而那些人自然都嫌董扶疏身份低,不肯应允。何况她还是一个哑巴。
至于戴牛,他在长安这两三年,则学得精明多了。开始婴齐请了一个老狱吏来教他识字,没想到戴牛脑子很管用,很快学会了数千字,达到了大汉为吏所要求的标准。这连扶疏也觉得惊异,她在手掌上比画道,你以前不是很讨厌认字的吗?记得当初在谷中,大父教我们这些孩子念书识字,你是最迟钝的一个。
戴牛抓了抓头皮,憨憨地一笑,过去是过去,那时候认字有什么用?认得再多也免不了耕田养马。现在来到大汉,认多了字可以当官,威风着呢。
好你个死阿牛,扶疏比画道,原来你认字这么勤奋就是为了当官威风啊。
谁不想让人看得起,戴牛道,而让人看得起的惟一办法是当官啊。你忘了咱们当初一出谷就被官吏们关起来大骂了?要是咱们自己当了官,谁敢这样对待咱们。他嘿嘿笑了两声:还可以打别人撒气呢。
婴齐讶道,阿牛,你这样想实在奇怪。皇帝任命我们当官,是为了百姓好,不是让我们打百姓的。你有当官的想法本没什么不好,但如果认为当官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对别人使威风,那就万万不可。
戴牛忙伏地谢道,主君我错了,其实我也是随便说说而已。希望主君不弃,日后多教导教导阿牛才是。
婴齐点头道,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日后你学了《为吏之道》,就知道做官也大不容易,你好自为之罢。
戴牛唯唯称是。
接下来又过了两年,狱吏一直教戴牛背诵律令。戴牛的进步照旧神速,让婴齐简直有点吃惊。不到两年的工夫,那个狱吏告诉婴齐,以戴牛的律令水平,完全可以试补小吏了。婴齐于是向桑弘羊请求,给戴牛安排一个小官职。桑弘羊让戴牛试守茂陵郎官亭为亭长,戴牛做亭长非常尽职,茂陵令经常在婴齐面前夸他,昨天他托人送消息来,说第二天也是他休沐的日子,到时他也会去旁观。
一大早,一行车骑向茂陵方向进发,远远望见茂陵高大的坟冢,以及冢前巍峨的享殿和祠堂,亭台楼阁,蜿蜒曲折。离墓冢很远的地方就有一条修整得非常平坦的道路,夹道杨树挺立,枝头上都是新鲜碧绿的叶片,也不怎么浓密,显出一派早春的气息。长安初春的天空非常蔚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大概是周围莽密的林丛中各种不知名的花散发出来的。董扶疏和婴齐同坐一辆车,她不敢和婴齐贴得很紧,只是时时侧视着婴齐,目光中掩藏不住她的爱慕。婴齐知道她的心意,不敢和她目光相接,只能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时不时和她说笑。然而心里却时时感慨,我这是干的什么。他暗自叹息,这么一个活泼的孩子,就被自己害了。她本来嗓音妙如莺啭,如果不带她出来,她定会比现在过得好。可是现在……于是眼前的风物也不再那么悦目了。
没过多久,到了目的地。大家一起下了马车,纷纷将腰间的剑解下,茂陵入口处有茂陵寝园令的丞属将他们的剑暂时保存,以免凛冽的剑气惊了陵园主人的魂魄,这是有悖于大汉风俗的,何况这高大的坟冢中埋藏的是那位武功盖世的皇帝。
整个陵园地域广大,左侧更有一个大院子,一马平川,是个驰射的好地方。当年武皇帝就喜欢在郊外驰马射猎,因此为自己预建茂陵的时候,就授意臣下在陵园前留置一个阔大的空旷地,供士大夫们驰射取乐。现在皇帝自己已经躺在黄土之中,他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乐游无倦、日暮忘归,可他的魂魄仍乐意看着他的臣子士大夫们在他墓前乐游罢,即便不能参与,当个沉默的观众也会聊解黄泉之下杳杳长暮之寂寞的。
戏车是一种比试驰马技巧的游戏,就是比赛谁的驾车的技术高超。真正的高手可以跳上急驰的革车,可以骑马傍随革车,用眩人眼目的技巧躲过革车御者的注视,解掉革车骖马的靳辔,留下御者在一片嘲笑的起哄声中驾着他仅剩三匹马的革车回到原位。长安城的士大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约好日子,到城外的平原上举行类似的比试。而城中的男女老少会像过节一样去观看。贵族家的少女自然也是常到的观众,这是一个选婿的好时机。在赛场上,最擅长骑术和驾车术的贵族青年通常是众目所归,成为王侯将相家族女眷们的偶像。她们会在节目结束后,围坐畅谈今天的观感,选出她们心中动作最为潇洒的男子。总之,一见钟情在这种场合绝对不是虚妄的,那个男子一瞬间的潇洒将会让她们甘愿托付终身。
和往常一样,今天也有很多贵族男子和少女到场。清晨的时候,桑绯本来也想跟着来,但是临出发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这让董扶疏有点窃喜,她是多么爱慕她的主君,就算当他的妾侍,她也是欣喜的。只是主君他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这让她伤心而茫然,她知道自己是好看的,这从那些贵族子弟盯着自己的目光可以察觉。她揽镜自照的时候,也发现自己比之于在龙泉谷时,更多了一丝成熟少女的风韵。除了脖子右侧粉嫩肌肤上的一个伤疤,她几乎是无瑕的。她会暗暗地抽泣,她有时想,主君之所以不爱她,不仅因为她地位卑下,而且是一个哑巴罢。这时她看着赛场上主君雄姿英发的身姿,心脏怦怦直跳。虽然她说不出话,心底里却已为之欢呼了千回。
驾车的御者是右扶风王欣的儿子王谭,现为未央宫执戟郎中,和婴齐一向交好。王谭有一群爱好玩乐的同伴,职务基本上都是长乐、未央两宫的郎中,出身也都是当今地位高的官僚家族,其中就包括丞相富民侯田千秋的儿子田顺、大司农杨敞的儿子杨忠,当涂侯魏圣的儿子魏嘉,还有杜侯屠耆堂的儿子屠昌乐等等,他们一向是五陵有名的游荡少年,仗着家里有钱,几乎每日在五陵嬉戏,而不去两宫轮值。因为郎官都需要自己花钱供应宫中用度,只要他们肯花钱请别人替他们承担分内工作,他们的长官也就懒得过问。
婴齐本来就擅长驰射,这是他在北军中习练出来的。现在他纵马赶上一辆飞速行进的轺车,腿勾住马背,右手一探,意欲抓住轺车的衡梁。王谭马鞭急挥而出,轺车向左急转,驷马蹄声杂沓,气势如风雷一般,想把婴齐和马挤出驰道,如果他的意图得逞,婴齐就算输了。围观的人群都发出惊呼,以为婴齐一定会被挤下驰道。事实也似乎是如此,婴齐身子一歪,从马上掉了下去,他骑的那匹马嘶鸣一声,冲入了左边的荆棘丛中。
王谭大喜,大声呼道,久闻廷尉左监婴齐君骑术了得,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啊!他仰天长笑,神气活现地揽着缰辔,想把轺车驰回营地,突然觉得手上一震,控制不住轺车的方向,整辆车突然向右疾驰,冲进了右边被视为驰道界限的荆棘丛中,轺车的车轮随着惯性剧烈颠簸,猛地一跳,挂在了灌木上。
王谭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他坐在悬起的车厢里发呆,发现自己最左边的骖马早就不知去向,怪不得自己控制不了方向,左边骖马一丢,右边的骖马自然会觉得没有相互协作的拉力,顺势往右狂奔了。
这时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