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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吴氏和崔刘氏二人在一旁悄声说一些体已话,崔越与崔向并肩站在崔卓题诗之处,二人欣赏半晌,只听崔越赞道:“难得,着实难得,大哥书法十年来进步甚微,今日高兴之下,又有酒助兴,这一笔字写得痛快淋漓,聚二十年精华为一瞬,已经摆脱了柳体的范畴,隐隐有自成一体的大家之范,可喜可贺……”
见崔越眉飞色舞的模样,崔向纳闷,同为兄弟,为何二叔与父亲性格相差巨大?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喜欢二叔的性格多一些,狂放之中有收敛,嬉笑之间,都极有分寸。
崔越笑完之后,又一拍崔向肩膀,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疑问之意:“二郎,你父的字有所突破是件好事,不过你的诗却有些问题,二叔不得不说上几句。你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应当奋发向上,男儿都要心存建功立业之志,才不枉为人一场。小小年纪若是沉伦情事,徒自伤感,只能伤心伤身,最终一事无成,落个凄惨的下场。”
崔向心中窘迫,此诗正是晏殊怀念一位偶遇的美人所作之诗,油壁香车正是女子之车,依二叔的才智,怎会看不出诗中的伤情之意。只是他当时想到此诗,是觉得从此与后世永远隔绝,怀念的只是时光,不是佳人。
自己心中清楚,却无法说得清楚,崔向只好尴尬一笑,答道:“二叔多虑了,我一时诗兴大发,怀念新吴,怀念友人,又想不到太好的假借之物,便以油壁香车代替,只是虚指并非确有此事。想想我以前人称笨二郎,哪里会有油壁香车的佳人青睐?”
崔越信了七分:“就是,刚刚说到让你成亲,你还畏之如虎,却又吟出思念女子的诗作,哼,说不得你是有了意中之人,想要哄骗二叔不成?真当你二叔这么好骗?”
一提成亲,婶娘的目光就如电光一般直射过来,崔向大惊,急忙咳嗽几声掩饰尴尬,背起双手,摇头晃脑地吟道:“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为赋新词强说愁……此句甚妙,二郎,你倒是越来越让二叔惊喜不断,可以传诵千年的诗句张口就来,现在我与你父亲加在一起,怕是也比不过你了……”果然不出崔向所料,这一句词一出口,崔越就将成亲之事抛到脑后,一心扑在了诗句上面。
半个时辰之后,崔卓稍稍酒醒,被崔向和崔越搀扶回家。阴二鹏一直送到门外,再三邀请崔卓和崔越随时光临望月楼。等送走恩公之后,阴二鹏喜滋滋地回到宁安居,让人将崔卓题诗涂上清漆,并且加框,只要望月楼还在,恩公的大字就一直留存。
阴二鹏的无意之举成就了望月楼以后的盛名,数年后,本来在袁州城中排不上一等的望月楼突然一夜成名,成为袁州城中众多文人趋之若骛的宝地,全因宁安居内题写在墙壁之上的一篇父字子诗的书法!
第二十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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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向等人走后,阴二鹏指挥伙计忙前忙后,没留意有一个小童不知何时混在人群之中,来到宁安居上,凝视留在墙壁之上的诗作,默念了数遍,直到确信已经记得一字不差,这才匆匆离去。
崔府,位于西厢院中的泠风苑中,小童跑得气喘吁吁,急急来到一处烛火通明的房间之内,将崔向的诗作一连背了三遍,还没有听见娘子喊停,不由不满地说:“娘子,八归跑了一路,又累又渴,连背三遍,好歹赏八归一口水喝,好不好?”
娘子正一脸沉迷,心中吟唱不停,被八归打断,瞧她乌发散乱的样子,笑了:“好了,我早记下了,你不用再背了,快去喝水罢,我有那么霸道不成?”
八归一脸委屈:“有……”
娘子脸色一收,一改慵懒散淡的笑容,脸上流露雍容端庄的神色,轻声问道:“八归,你说崔向这个小恶人也这么有才华么?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诗言心声,能写如此佳句之人,怎么会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小恶人?“熟识自家娘子禀性的八归清楚,娘子平时放任随意,不愿端着肩膀蹑着脚步,不过一旦她一脸端庄,就是遇到了为难之事,难解难开,要思忖良久。
不用说,这位娘子正是郑瑾儿。
八归当日并未亲眼看见崔向和历小三交手的一幕,所以对郑瑾儿的问话不好回答,想了一想才道:“既然娘子说他是小恶人,他就一定有可恶之处……啊,娘子,莫不是你见他诗写得好,就不想除恶扬善了?”
郑瑾儿果然脸上显露犹豫之色:“我虽然爱玩,捉弄别人,让他们当众出丑,不过一般都是坏人恶人,小偷、无良子和市井无赖,万一崔向是个好人,再让他当众出丑,岂不是害了他?”
“哐当”屋门一响,从外面打水回来的七令手端铜盆进来,正好听到郑瑾儿的话,眼睛一转,不以为然地说道:“娘子,要是崔向是好人,袁州城怕是还真没有坏人了。我听说历小三摔了一跤之后,躲了起来,再也没敢出来,可是被整治怕了。你想想呀,让人摔倒也就算了,还故意使坏,让十几个乞儿乱踩一通,疼痛事小,丢人事大。你再想,将人乱脚踩了也就算了,还假惺惺过去要扶人起来,这样的恶人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七令嘴快,小嘴一张,片刻之间就说了一番诛心的话,要是让崔向听到,还不得气得暴跳如雷,大呼比窦娥还要冤上一百倍。说实话倒也不是七令非要陷害崔向,其实她和崔向无冤无仇,连认识也不认识,之所以想也未想地就将崔向归为坏人之中,也是存了讨好娘子之心。
谁不知道娘子喜欢捉弄坏人,让他们无地自容,最后抱头鼠窜,娘子就高兴得忘乎所以。娘子一高兴,她们下人自然也感同身受,谁让她和八归与娘子的感情最好,而且娘子待她们情同姐妹,从不打骂。
可以说,一种极为朴素的只为娘子高兴的情怀,让七令毫不犹豫,根本就不去想崔向到底是不是真的恶人,只要他入了娘子的眼,对不起,想让你出丑,你等着就是,跑不了了。
七令一打气,郑瑾儿又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幕,沉思片刻,也觉得崔向先是将历小三暗算,将他摔倒,已经让他出丑,却还要故意扔出数十文钱,好生折辱了历小三一番,确实手段恶劣,心思阴沉,就终于下定了决心:“几日后寻个机会,就由八归出面按照我们定好的方法,当众羞辱他一番!”
七令和八归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郑瑾儿一转身,却又自言自语道:“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他年纪不大,心思却沉,写出来的诗,怎会有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
次日休整了一日,一路车马劳顿,再加上昨夜醉酒,就连一向自律的崔卓也睡到日上三竿。崔向却是早早起来,绕湖慢行,按照后世一位高僧所传授的出入息法,一呼一吸之间,吐故纳新,并且冥想全身浊气带动体内杂质排出体外,又将天地之间清新之气吸入体内。佛家的吐纳法不象道家功法说得那么玄虚,只是利用呼吸之间的意想,放松心情,让散乱的心思回归一处,只放在呼吸之上,所谓心静体安,长此以往,便可神清气爽,延年益寿。
后世的崔向,也是在坚持练了三年之久,才切身体验到出入息法的妙处。现在的身体还是有些羸弱,需要加强锻练,唐朝又没有体育器材,这里又是崔府,总不能傻乎乎地绕湖跑步惹人非议罢?所以漫步而行,收心一处,一呼一吸缓慢地增强体质,才是最好的法子。
崔向绕湖漫步三圈,感觉全身热气充满,精力充沛,才返回菡萏苑。
管家崔福受崔刺史之命特来传话,说是他今日公务繁忙,让崔卓和崔向且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前往崔氏学堂即可,他已经交待下去。
崔福笑容不变,依旧是任谁也挑不出理来的周正态度,崔向送到外面,笑道:“崔管家吩咐一个下人过来就是,何必非要亲自过来一趟?虽说不远,知道你每天事情繁多,少跑一趟也是好的。”
崔福呵呵一笑,笑容中明显多了一些别样的意味,说道:“二郎好心小的心领了,只是阿郎亲**待之事,小的不敢交给别人,另外,小的也是特意要提醒二郎一下的。”
崔福是崔贺尧家中老人,所以不管崔贺尧官任何职,他一直以阿郎相称。
崔向知道崔福不是多话之人,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出,当即一脸严肃:“愿闻其详!”
崔福微眯两眼,眼望东方,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多了一丝沉重:“崔氏学堂现在有三十余名学子,全是袁州治下的崔姓子弟,其中有兄弟二人,崔安和崔居,是我家阿郎的两位郎君,也是小的的少主人,还望二郎与他二人交往之时,慎言慎行。”
崔向是求学而来,虽蒙崔刺史厚爱,也是自知身份低微,没有自不量力到与崔刺史结为通家之好的想法,听崔福突兀提起崔安和崔安,忽然想到先前崔刺史也提过他的两个儿子,不由心中生奇,口中却道:“我自当洁身自好,在学堂之上敬两位郎君为同窗。”言外之意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崔福显然很欣赏崔向的态度,不过却还是摇头说道:“两位郎君……要是人人都能敬而远之就好了,只是他兄弟二人喜欢主动找人亲近,二郎还是早有准备才好。既然早晚要知道阿郎家事,不如让小的多嘴说上几句,就算阿郎怪罪,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阿郎膝下两男两女,长女庶出,早夭,次女崔莺莺,嫡出。长子崔安,庶出,次子崔居,嫡出……”
崔向还未来得及深思,为何一向行事稳重的崔福会向他说出崔刺史的家事,却脑中“轰”的一声,被他口中所说的三个字震惊当场:崔莺莺……西厢记中的崔莺莺?
第二十一章 书法
《西厢记》虽然是由元代的杂剧作家王实甫所作,不过故事却是取材于唐人所著的传奇小说,而且真实故事也发生在唐朝,其中的崔姓女子莺莺也是崔姓大户之女。
不过转念一想,崔向哑然失笑,西厢记中的崔莺莺是相国之女,与刺史之女还是有着天渊之别,估计只是重名重姓罢了。这才收起了心思,冲崔福叉手施礼说道:“多谢崔管家告知,我记下了。”
崔福见崔向并未真正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正想再叮嘱几句,想了一想又算了,毕竟崔向还没有见识到崔安和崔居二人的脾气,说得再多也不如等他与二人熟识之后,到时他应付不来,他再出面教他几招也行。崔福一经想通,就不再多说,告辞而去。
崔向愣了片刻,想不通崔福为何会对他另眼看待,特意前来嘱托崔安和崔居之事。他不过是沾了父亲之光前来崔氏学堂求学的普通学子,在崔福眼中,也只是众多客人中的一员,难道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不成?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崔向索性不再白费脑子,回屋读书写字,自不用说。
崔卓也有意思,醒来之后,对昨夜醉酒狂书一事,闭口不谈,仿佛没有发生此事一样。崔卓不提,深知他的脾性的崔吴氏也是自顾自地收拾行李,将常用之物一一归整。崔向更是沉默不语,他才不会主动招惹崔卓,以免惊动他的情绪。
崔卓一人呆坐一旁,半个时辰也没有动上一下,也不知想些什么。后来又坐不下去,起身走来走去,仿佛心中难安。拿起书,又放下,最后一言不发,一人匆匆推门离去。
直到午饭时,崔卓才从外面返回,也不知去了哪里,脸色虽然紧板着,眼角却有一丝喜色。他径直走到书房,出人意料地没有让崔吴氏磨墨,而是自己动手,磨墨铺纸,然后运气提笔,刷刷不停,一气呵成写完一幅行草。
写完之后,崔卓端详半晌,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显然对自己的这幅书法还算满意。
崔向并没有注意到崔卓的异常,因为他此时也正一心沉浸在书法之道中。
经过小半年的勤学苦练,他自我感觉悬腕运笔小有所成,按照“永字八法”的要点,再根据一直以来临摹的柳公权的感觉,终于写出一个与柳体有四五分神韵的“永”字后,他上下左右欣赏半天,细心体会永字八法的要求:点为侧(如鸟之翻然侧下),横为勒(如勒马之用缰),竖为弩(用力也),钩为趯(跳貌,与跃同),提为策(如策马之用鞭),撇为掠(如用篦之掠发),短撇为啄(如鸟之啄物),捺为磔(磔音窄,裂牲为磔,笔锋开张也)。
用心揣摩少时,崔向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因为不是从小练习毛笔之故,手腕无力,笔力不够强健。不过他并未急躁,有些事情快不得,并非一日之功可得。
只是……崔向脑中忽然一闪,就算他有朝一日达到父亲的高度,能够有柳体的七八分神似又能如何?还不是步人后尘,难有自身成就!终其一生不过是一个追随者罢了,没有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