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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公子依然盯着自己的茶碗,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没人注意到,他悄悄松开了自己左手食指拇指和无名指捏着的法印,手指微微颤抖。
……
……
方解知道自己赌对了,在生与死的边缘又赌对了一次。
在大内侍卫处的大院子里,他看着桃树上已经快要成熟的果子微微出神。将他带进皇宫大内的那个男人让他在这里等着,然后就翩然离去。从进宫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方解一直就站在院子里,没有人过来理会他。
他看着那个桃子,真的很想摘下来一个吃掉。
从早晨到现在水米未进,他很饿。
虽然他知道那些还没有熟透的桃子肯定不会好吃,说不得酸涩的让人难以下咽。但饿了一整天,渴了一整天,哪怕是看着一颗青桃也会让人忍不住肚子里微微抽搐。
“你在做什么?”
就在他盯着一颗青桃怔怔出神的时候,有人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方解转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过卓先生。”
他弯腰行礼。
卓布衣缓步走过来,走到方解身边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来问:“为什么刚才我看到你盯着那青桃,竟然那么专注?那桃子给了你什么感悟,还是你在想些别的事情?”
方解笑了笑道:“高人总是会将很简单的事想的复杂起来,您难道以为我是看着那青桃感悟了什么人生道理?真不是……我只是现在感觉很渴,而我看着那青桃就能想象的出来这桃子一定酸涩的厉害,一想到酸涩,我嘴里就会流口水,口水也是水……多咽下去一些,嗓子不会干的特别疼。”
对于方解这样的回答,让卓布衣有些无语。
“我实在想不到,在这样的局面下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说。
方解摇头道:“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很渴。”
卓布衣瞪了他一眼问道:“你知不知道,在城外茶铺你险些就死了?”
“知道”
方解微笑着说道:“但我没死。”
“是你运气好。”
卓布衣说。
方解继续看着那颗青桃,继续咽口水:“或许吧,我的运气好像一直都不错。”
畅chūn园
穹庐
皇帝看了一眼躬着身子站在门口的罗蔚然,点了点头说道:“进来说话……那个少年安排在哪儿了?”
“在大内侍卫处候着。”
罗蔚然进门,垂着头说话。
“你觉得如何?”
皇帝问。
罗蔚然想了想回答道:“陛下已经有觉得了,所以臣不敢再有自己的觉得。”
皇帝一怔,随即笑骂一句:“谄媚之臣,当杀。怎么看就怎么说,你拍马屁的功夫还不够火候,最起码比起苏不畏来差的远了。”
站在一边伺候着苏不畏尴尬一笑,为皇帝斟满了茶又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处。这个时候罗蔚然才发现,明明苏不畏就站在皇帝身边,可偏偏有一种这屋子里找不到他的错觉,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一个衣架,一张凳子,是这屋子里的陈设而不是一个人。
所以对苏不畏这个才提拔起来的御书房秉笔太监,罗蔚然又多了一分重视。
罗蔚然垂首道:“臣倒是没看出来这少年到底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既然他能收这少年为弟子,甚至不惜为了救这少年一命而赐下小金丹这般天下第一等的神药,其中必然有道理,虽然臣并没有看出来是什么道理。这少年体质不能修行,而且膝盖似乎也太软了些……”
他指的是让方解下跪的事。
“你是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他不过是个边军小卒,跪你是遵守大隋的规矩,算不得软。朕失望之处在于……他太惜命,如果一个人太过于惜命,就没有了忠贞。”
“臣担心的也是这个,但幸好……他身上还有大隋军人应有的骄傲。”
“朕喜欢这骄傲。”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把他带到畅chūn园里来吧,不管那少年有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弟子,但毕竟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十年了,那少年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朕想问问那少年,他现在什么模样,又是去了何处……”
“那兵部的事?”
罗蔚然试探着问了一句。
“自然不能就这么放过方解,等朕问过之后再想该怎么杀他。”
皇帝摆了摆手道:“另外,去查查,一个身份只不过是边军斥候的小人物,为什么身边竟然有八品上强者做护卫,朕对这件事也很好奇。能让一个八品上的强者为了救他,甚至不惜冒犯国法杀进兵部大堂……朕想知道这后面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事。”
“喏!”
罗蔚然应了一声,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大内侍卫处的院子里,方解看着那颗青桃竟然真的悟到了什么,他猛的拍了一下脑门惊叫一声。
“老瘸子又骗了我一次,哪里是两个人,分明就是一个人!”
还是与此同时,步入长安城的妙僧尘涯看着大街上的众生百态,看着那些大隋百姓脸上的满足和得意,看着这些没有信仰之人身上蓬勃的生机和活力,他忍不住皱眉自语道:“师尊说的不错,这里果然是妖魔横行之地。”
☆、第八十九章 身是表象 可幻可定
第八十九章身是表象可幻可定
“什么两个人一个人?”
卓布衣没听懂方解的自言自语。方解之前这突兀的一句话,让人极难理解。
而方解脸上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忍不住来回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推测到的事情。之前在茶铺的时候,那个带他来大内侍卫处的男人说你是他的弟子,如果进城的时候你就挑明了身份,谁敢难为你?想到这句话,方解的心里的思路就越来越清晰,不由得叹了一声自己的运气真是好的让人不敢相信。
在樊固的那个青衫男人,竟然来头这般大。
越是想,他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到最后方解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疯了?”
卓布衣白了他一眼问道。
“没疯”
方解止住笑声后说道:“只是想到一些可笑的事,忍不住就想自己真是个白痴,竟然到了现在才真的明白过来。”
他问卓布衣:“有没有地方让我洗个脸?”
卓布衣越发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想到了什么,怎么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起来,他诧异的问道:“洗脸?洗脸做什么?”
方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要皇帝被陛下召见。既然是见君面圣,我怎么也得洗漱一番吧,这样灰头土脸的去见陛下,不敬。”
卓布衣怔住,忍不住凝神看了方解一眼随即恍然:“想不到你自己竟然才知道那人的身份,果然是够白痴的。更想不到的是那个胖道人竟然骗了指挥使,进而连陛下也骗了……你居然不是他的弟子。”
方解一愣,随即懊恼道:“你不能趁人之危。”
“这不算趁人之危。”
卓布衣说道:“我之前说过你是一个心智很坚定的人,所以我要想看透你的内心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任何人都会被情绪影响,或是悲愤,或是开心,往往在这些时候心防就会降低……你刚才有些忘形了,所以我才能看得出来你在想什么。”
方解忍不住摇头道:“我确实不是那人的弟子,但先生打算拆穿我?”
卓布衣也摇了摇头道:“我不在乎你的死活,我只是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一根好苗子。你若死了,小腰也不会好过。”
“还是得谢谢你。”
方解笑了笑,觉得天空都比之前蔚蓝了不少。
“别太得意。”
卓布衣认真的说道:“陛下的xìng子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揣摩出来的,陛下现在不杀你,不代表以后不杀你。或许将你叫了去问明白了事,还是会让人将你拖出畅chūn园大卸一百六十八块。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得意,而是想想怎么把谎话继续说下去。”
“该死的项青牛!”
方解低声骂了一句:“竟然一点消息都不肯告诉我,若是他先把他是如何对指挥使大人说的告诉我,何必我现在恼火如何和他对上词?”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大内侍卫,先是对卓布衣行礼,然后指了指方解说道:“你,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
“畅chūn园”
……
……
浮云楼是dì dū长安城里也算得上比较有名气的酒楼,据说也是一家百年老店。酒楼的生意一直不错,平rì里也有不少达官贵人来这里小聚。酒楼的老板据说是崔家出身,但九成九是在拉大旗扯虎皮。
谁都会让自己的出身说出来好听一些,姓王的都会说自己也是江南王家出身,姓李的就算一辈子没离开过长安城往往也会硬说自己和陇右李家有关系。为自己安一个响亮些的出身,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天sè已经黑的透彻,来浮云楼吃饭的客人们却还沉浸在斛光交错之间。盛世中,酒楼的生意终究不会太差,尤其是在大隋dì dū,即便是普通百姓偶尔也会去酒楼消遣一回,更何况,这dì dū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在浮云楼二楼雅间,有几个人已经进去很长时间了。酒菜流水般摆满了桌子,伙计进去添茶的时候却发现这四位客官基本上就没吃菜。倒是酒喝的很快,前后已经送进去五坛子老酒,由此可见这四位客官的酒量还真是出奇的好。
四个男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铁塔般的汉子。身上的布衣长衫敞开了扣子,露出里面古铜sè的肌肤,看起来胸口的肌肉硬的好像岩石一样。这个人哪怕是坐着,也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而最震撼人心的,是他胸口上的黑sè麒麟纹身。
他叫麒麟
这不是他的名字,但被人叫了十五年之后他已经快忘记自己本来的名字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放下酒碗的时候力量很大。
嘭的一声,酒碗被他整个镶嵌进了桌子里。
“憋屈!”
他低声说嘶吼了两个字,面容有些狰狞。
“憋屈个屁!”
坐在他对面的铁奴yīn沉着脸说道:“已经过了十五年,咱们没有必要再跟着冒险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找到一气观这样一棵大树依靠着,容易?大隋能让咱们安全的地方也不多,一气观显然是最好的归处。当年一块出来的有多少人,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麒麟瞪了他一眼说道:“如果没有沉倾扇,咱们也活不到今rì。”
铁奴猛的站起来怒道:“如果没有方解,咱们根本就不必胆颤心惊狗一样过这十五年!”
麒麟一怔,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们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就是铁奴,本就有威信,且这十几年来他们几个之间的感情也早已经比亲兄弟还要亲。这些年来,一同出生入死相互支撑搀扶,面临过很多次必死的危局,他们已经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可以xìng命相托。可今天,他们四个之间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我还是觉着,这样做有些不仗义。”
麒麟直接抓起酒坛子,一口气灌进去后擦了擦下颌上的酒液低声说道:“沉倾扇救过我的命。”
“她救你也是为了自保!”
铁奴瞪着他说道。
“我不管这些,我欠了她的命,总得还。”
麒麟站起来,眼神扫过其他三个人问道:“我现在就去找沉倾扇和方解,你们谁跟我?”
铁奴不说话,夜枭也没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后,横棍站起来走到麒麟身边说道:“我跟你……虽然没有方解咱们也就没有这十五年的苦难折磨,但对那个小家伙我还真是有点喜欢。说句实话,三年半没见老子还真有点想他。在大理城分开之前,那个小家伙最喜欢粘着我听我讲流氓笑话,当时你们不都说我们两个是一大一小俩sè鬼吗……大犬和沐小腰那样实力的人都能做到的事,老子没道理输给他们。麒麟……别劝了,人各有志,咱们走。”
麒麟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这顿酒我来请……或许这辈子没有下一次同坐畅饮了。”
他转身走出房间,横棍对铁奴和夜枭抱了抱拳道:“两位兄长,十五年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今rì一别或许真的没有再见之rì,这次要面对的危难一点也不比咱们之前面对的小。沉倾扇夜闯兵部一口气杀了人家一百多人,大隋的皇帝就算脾气再好也不可能忍的下来。长安城里高手如云,我这一走……”
他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
“保重!”
……
……
走出浮云楼,微微有些摇晃的麒麟站在大街上问横棍:“咱们去哪儿找方解?”
横棍想了想说道:“你先去住处将咱们两个的兵器取了,手里没有家伙底气都弱了两分。长安城里规矩太大不让带着兵器随意走动,你回去取了之后小心些,别被巡城的官军发觉了。方解和那个叫红袖招的歌舞行既然关系密切,我就先去那里问问。不管她们知不知道方解的消息,咱们一个时辰之后在红袖招门前汇合,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天一亮就出城。”
“好!”
麒麟拍了拍自己的脸提起jīng神,看着横棍说道:“你也多小心。”
“你还担心我被那些小娘子吞了?”
横棍笑了笑,转身就走。
“横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