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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教父-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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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去找陈北疆。陈成认识陈北疆,愿意从中调停一下。
在后海中学红卫兵总部看见陈北疆的第一眼,周奉天就本能地感到了一种恐惧。他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害怕过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竟是个姑娘,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他觉得在这个姑娘身上,有着一种超人的决心和意志,有着一种天生的驾驭一切的气质。
“你们是王星敏的什么人?凭什么我一定要按你们的要求去办呢?”当陈成很婉转地说明来意以后,陈北疆冷冷地问。
“我们是她的朋友。我们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被人任意欺负而不管。”周奉天强硬地说。
“你是谁?”陈北疆轻蔑地看了周奉天一眼,问道。
“周奉天。”
“流氓头子?”
“过去是,现在也是。”
“你要干什么?来打架?”
“来求你高抬贵手,放过王星敏。”
“是她让你来向我提出请求的吗?”
“她并不想求你。是我,我求你帮个忙。因为,我起过誓,一定保护好王星敏。”
“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绝不会放过你!”
“挺有意思的。请问,你打算怎样报复?”
“选择一种你最害怕的报复方式。”
“你怎么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呢?”
“因为你已经在王星敏的身上用过了。”
“脱光衣服,给男人看?”
“不仅如此。”
“还要干什么呢?”
周奉天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狠狠地说:“轮奸。”
陈北疆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她默想一下,然后用极为平常的语气缓缓地说:“你记住,我今天已经认识你了。以后,我还要抓住你,然后打死你。”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补充说:“当然,在打死你之前,我希望能听到你的哭叫声。”
“那好嘛!咱们两个人都发过誓了,是吗?”周奉天的目光中透出一股杀机,像锋利的刀一样刺向陈北疆。
“是的,我会遵守自己的誓言的。”陈北疆仍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那天,天气很热。秋老虎发威,太阳发着狠地烧灼着大地,似乎地球上的一切水分都被它烤干了。但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很冷,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冷得浑身发抖。
陈成抬头看着天上。一片看不真切的黑雾正掠过太阳。他认出来了,这片黑雾就是命运。



20


王星敏意识到自己被严密地监视起来了。
早晨,她长跑回来时,隐约地感觉到树篱后有人在冲她指指点点的,好像还听到他们在说自己的名字。
整个一上午,不断地有人朝院子里探头探脑的,但是没有人进来。
下午,母亲支派她去副食店买酱油。进店门时,她突然感到后背上一阵灼痛,好像是远处有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刺中了她。她回身来,远远地看见了那个人,看见了那双美丽而又平静的眼睛。
那是陈北疆。
两个姑娘默默地对视了几秒钟,陈北疆微微一笑,转身走开了。
晚上,有人上了房顶。他们小声地说着话,还不断地来回走动,头顶上不时传来屋瓦的断裂声。
王星敏摊开高等数学课本,开始做习题,整整做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才发现几乎所有的题都做错了。
她笑了,笑自己。


陈北疆也是一夜没合眼,她抱着双臂站在一棵树下,任凭露水浸湿了头发和衣衫,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小院内那扇亮着灯光的窗子。
她知道在那扇窗子里面的王星敏正在干什么。她仿佛看见了王星敏那瘦削的肩膀、那秀美的头发和端庄、美丽的面容,看见了她全神贯注地做习题的神情。
她的眼角湿润了,一滴冰凉的水珠顺着面颊流下来,流进嘴角,是咸的。她太爱王星敏了。如果王星敏能够顺从自己,听从自己的摆布,那该多好啊!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珍爱她、保护她,为她牺牲一切。
可是,本能又告诉她,王星敏不仅不会顺从自己,而且还是自己最危险的敌人。她那种自强不息的意志、自尊自重的品格、独立不羁的精神以及绝不向强权低头的傲骨,不都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吗?
爱不成就恨,得不到的就毁灭掉。陈北疆用手掌抹了一把脸,心情平静下来。
天快亮了,周奉天快该来了吧?
刘南征和陈北疆站在一起。前半夜,他蹲在树下睡着了。
现在,他毫无睡意。他贴近陈北疆,悄悄地把手放在她的肩上。陈北疆似乎没有察觉,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北疆,”刘南征吭吭哧哧地说,“我有一个愿望,非常强烈,逼得我不能不告诉你。”
“什么愿望?”陈北疆淡淡地问。
“我想……想吻你。”刘南征憋得一脸通红,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可以。”陈北疆的眼睛仍然注视着王星敏的窗子,冷漠地说,“但不是现在。”
“你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打死周奉天。”
“你说,他们会来吗?”
“已经来了。”
“在哪儿?”刘南征操起垒球棒,紧张地向胡同两边张望着。
“不知道。但是他们肯定是来了。”


周奉天确实来了。另外,他还带来了七个人。除了顺子和宝安,其他五个人都是北城玩儿主中的亡命徒。他估计陈北疆一定会在王星敏家的附近等他上钩,但是没有想到,刚刚走进胡同就被包围了。身后,是田建国带着的二十几个红卫兵,死死地堵住了胡同口;前面,站着虎视眈眈的刘南征和陈北疆。这两个人的身后,还有二十几个人。
此时,天已大亮了。
周奉天的人迅速散开,分成两排紧贴在胡同两侧的墙上,拔出刀子逼住从前后两个方向迫近的红卫兵。
三军对峙,两面夹击,形势对周奉天非常不利。
周奉天双手一抱拳,微微躬下身子,向陈北疆作了个长揖说:“陈大姐,我再求你一次,放过王星敏。”
“谁是你的大姐?臭流氓,我们是红卫兵爷爷。”刘南征横眉立目,低吼着。
“好吧,就算你们是爷爷。”周奉天顺从地说。
“周奉天,你过来。”陈北疆命令道。
周奉天向前迈了几步,手下的人也随着他往前移动,握着刀,瞪着眼,身子紧贴着墙壁。
“再过来一点儿。”陈北疆晃了晃手中的武装带,又命令道。
周奉天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昨天你才刚刚立下了誓言,为什么今天又嘴软了?”陈北疆讥讽地问道。
“我怕了。”周奉天低着头,小声说。
“陷得太深了吧?”陈北疆抡起皮带向周奉天抽过去。沉重的铜扣砸在他的头上,血水立刻就顺着鬓角流到脸上。
周奉天没有闪躲,又低着头:“我是害怕了。”
“我操你妈,陈北疆!”当陈北疆再次抡起皮带时,站在墙边的宝安突然怒骂了一声,挺着大号刮刀向她扑来。
刀尖离她的心口还有几寸远时,宝安被刘南征的垒球棒子击中了头部。他踉跄了几步,一下子扑倒在刘南征的脚下。
他又挣扎着站起来,血红的眼睛怒视着刘南征,咬着牙缓缓地骂出几个脏字:“我操你们红卫兵的妈。”
垒球棒子横着抡在他的左脸上,他的身子一下子飞了起来,摔倒在墙角,嘴里流出血沫子,半个耳朵卷了起来,那双血红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瞪着刘南征。
陈北疆平静地看着周奉天,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周奉天看看宝安,又看了看身后的弟兄们,痛苦地说:“好吧,我跟你们走,听凭你的发落。”
说完,他掏出一把匕首扔在地上,侧身绕过陈北疆和刘南征,向胡同中走去。
陈北疆迟疑了一下,还是下了决心。她对刘南征说:“先把他带到你们学校去,好好地收拾他。”
刘南征会意地点点头。
临走前,陈北疆又看了一眼那几个仍持刀贴墙而立的流氓,示意田建国带着人留在这里。田建国一挥手,二十几个红卫兵立刻持枪舞棒地拥了上去。
兵分两路,终于使红卫兵丧失了一次打死周奉天的机会。
两年以后,当他们再次得到这种机会时,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三分钟以后,在胡同外面的大街上和胡同中间王星敏的家门前,几乎同时发生了恶斗。
走出胡同口,周奉天立刻就加快了脚步。一个高个子红卫兵紧追几步,伸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周奉天带着他又往前挣了几步,猛地转过身来,对准他的胃部狠狠地蹬了一脚。
大个子“哎哟”了一声,跌倒在地上。紧接着,周奉天从腰里拔出一把大号刮刀,一刀将第一个冲上来的红卫兵刺倒。然后,他往后退了几步,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高举在头顶上,对着乱成一团的红卫兵们大叫一声:“谁也别动!”
“炸药。”有人惊叫了一声,往后退缩。
刘南征举着垒球棒,向周奉天扑过去。


宝安那张被血水抹花了的脸,那双喷射着仇恨的红眼睛,都让田建国感到一阵恐惧。他示意自己的人往后稍微退一点儿,同时,自己也退了半步。
心理上的这一丝胆怯立即被对方利用了。
就在田建国刚要向后退而还没抬脚的瞬间,宝安和顺子大喊了一声,两把尖刀同时向他扑了过去。田建国在慌乱中用手挡刀子,手掌一下子被刺穿了。身边的另一个红卫兵被刺中脖子,眼一翻,跌倒在墙脚根下。
顺子身后的那五个亡命徒,像五只恶狼似的扑进人群。
刀光、鲜血、惊呼、惨叫……
胡同太窄了,拼命往外逃跑的人挤成一团,身后,是紧紧追过来的七把带血的刀子……
谁也没有来得及抵抗。


在刘南征扑过来的同时,周奉天把小瓶里的浓硫酸甩进了人群。顿时,人群乱了。
刘南征的脸上、胸前一阵灼热,左眼角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眼前一片火光,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周奉天的那把大号刀子刺向他的胸口。
陈北疆没有一点儿慌乱的神情。手背上沾了几滴硫酸,钻心地疼。这反而使她感到很舒服,心情也莫名其妙地愉快起来。疼,能使她保持冷静。
她挥舞着皮带,像抽打那些跪在自己脚下毫无反抗力的小流氓似的,向凶猛扑上来的周奉天抽过去。只一皮带,周奉天的刮刀就被打掉在地上。
在她身后的胡同里,七只红了眼的狼号叫着冲了出来。
自己身边的红卫兵们已开始四散逃跑了。
她挽着刘南征的胳膊,平静地说:“我们也该走了。”


事后,陈北疆安慰刘南征和田建国说:“在打群架方面,我们还远不如这些流氓。一是心软手也软,而对方是心黑手狠的;第二,我们还是一支没经验和少训练的队伍,而对方几乎就是职业杀手。没有关系,我们以后也会强起来。”
的确,两年以后,刘南征们已经有了很多的经验;而且,在打砸抢中也逐渐形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涌现出一批心和手都黑透了的打手。但是,到那时,他们已经是迹近流氓了。



21


大家都按约定的时间来到北京火车站。一共是五个人:周奉天、边亚军、顺子、宝安和王星敏。本来,陈成也要来的,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自己一个人去了上海。
列车是红卫兵大串联专列,直发大西北的兰州。王星敏的计划是先西北再西南,然后经广州去上海,再从上海乘船去东北,绕国土一周。其他人对于去什么地方无所谓,跟着王星敏走就是了。
车上挤满了穿着土黄军服的红卫兵小将,行李架上和座椅下都是人。宝安用肩膀和怒骂开出一条路,终于挤上了车。顺子掏出自带的通用钥匙打开一间乘务员室的门。
小屋仅三平方米大,但是与车厢内那哄乱的气氛相比,显得格外清静。一共有两个睡铺,王星敏独占了上铺,四个汉子挤在下面。
车开出北京站以后,乘务员来了。他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把明晃晃的蒙古刀和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吓得立刻关门退了出去,一直到火车在兰州站停稳了的时候,他再也没露过面。


同一列火车的另一节车厢里,十几个红卫兵领袖坐得也很舒服,他们是在列车没有放人登车时,提前在车上占好了座位。他们中间,有陈北疆、刘南征、段兵、田建国和安慧欣。
陈北疆独自占了一个三人座椅,斜倚在车窗前,看着窗外的街灯一盏一盏地向后移动,火车缓缓地开出了北京城。
她不禁一阵心醉,情不自禁地流了眼泪。她爱北京,因为,这里不仅是整个民族的中心,而且,王星敏还在北京。
火车急驰在西部的崇山峻岭中和广袤的原野上时,她一直在想着王星敏。


乘务员室内,几个人边吃香蕉边胡扯着。顺子说,咱们每个人都应该有个代号。大家都说好。
周奉天笑着说:“顺子就叫狐狸吧,边亚军是狼,宝安是豹子。我,当狗熊就行了。”
大家都笑。顺子说:“星敏姐呢?叫凤凰吧!”
正在上铺看书的王星敏冷冷地说:“我是麻雀,四害之一。”


刘南征和段兵凑近陈北疆的身边,低声告诉她:“最近,老红卫兵们发起成立了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
“幼稚。”陈北疆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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