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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果然两年后(丁未科)中了二甲十三名进士;朝考后成绩名列前茅;于是入了翰林院;与后来成为中国第一任驻英大使的郭嵩焘;闽浙总督、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以及曾国藩的幕僚陈鼐,并称为“丁未四君子”;都被曾国藩看好。这一科的状元是张之洞的族兄张之万(若干年后成了李鸿章的亲家;他的孙女嫁了李鸿章的孙子李国杰)。李鸿章三年后成了翰林院编修;又充武英殿纂修、国史馆协修。这些名衔很好听;其实干的都是些摇笔杆子、歌功颂德的清闲活儿;乏味得很;对李鸿章这个才高八斗、“气吞万里如虎”的鬼才来说;并无很大的刺激。
然而,很大的刺激很快就来到了;那便是1851年洪秀全的金田起义。 大概命该李鸿章做不成诗人和文人;他在翰林院只坐了六年板凳就去干“绿林”了;被同乡吕贤基拖回老家打仗去了。 拿枪杆子毕竟不同于握笔杆子;回乡的头几年;李鸿章真的是尝到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滋味。他刚到安徽的第二个月;太平军就占领了江宁(南京);建都为天京。才半年多;他的上司吕贤基就在舒城战败后投水自杀了。
第二年年初;他的老家庐州(合肥)也失陷了;安徽巡抚江忠源战死;安徽布政使刘裕鉁,知府陈源兖,同知邹汉勋、胡子雍等一大帮子官员也都战死了(实际是庐州被攻占后;巡抚江忠源受伤投水自尽;他身边的官员也都随之投水),他的家园也被太平军荡平。第三年;他的父亲李文安战败抑郁而死。他怀着家仇国恨;带着小部队东征西突;全无经验;也全无本钱;全是打“浪战”。在运漕镇、东关、巢湖、含山一带打游击;虽打过小的胜仗;荣获过六品衔;但更多的是农民军漫天而来;而官军兵败如山倒;有时竟是全军覆没。
形势实在是太严峻了。他先是入幕周天爵(安徽巡抚);后来又跟从新的巡抚福济;但都不得要领;因为大家都是文官带兵;大家都不会打仗;意见分歧;地盘屡失。他们虽然曾经一度从太平军手里夺回过庐州;可是不久又被夺回去了。安徽成了拉锯战的战场;每天都有坏消息报来。 1858年;安徽已成太平军的主战场;官军方面以郑魁士为统帅。时李鸿章心高气盛;面对太平军的攻势总是心有不甘;对郑魁士的退避战略也大为不满;认为你越是退避敌军就越是猖狂;所以坚持应当迎面痛击;大战一场。郑魁士并不把他的牛气冲天放在眼里;但被他逼急了;就说:“你这么想打仗;叫你带兵;你能保证打赢吗?”李鸿章说:“我保证打赢!”郑魁士又问:“你话说得好听;你敢立军令状吗?”“立就立!”李鸿章立马书就递过去———写张纸还不是小菜一碟吗?这原本就是李鸿章的老本行;可是这么一来李鸿章可就惨了。
七月;“官军与贼战而大败;贼漫山遍野而来;合肥诸乡寨皆被蹂躏;傅相所居寨亦不守。封翁(李文安)先已捐馆(去世);傅相与诸兄弟奉母避之镇江;而自出谒诸帅;图再举;既落落无所合”(见薛福成《庸龛笔记》)。这一仗太平军大破清军;李鸿章的团练队伍全被打垮了;他们兄弟连自己的老娘都保不住了;只好逃跑。战后他想东山再起;但败将败名;谁还相信你呢?这一仗打得他自己在安徽也站不住脚了;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好在大哥李瀚章在江西曾国藩幕府;全家就都逃往江西。他单枪匹马;牛皮已吹破;只好也灰溜溜地前往江西;先是到大哥那里;然后伺机入曾国藩幕。这大概是李鸿章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
大哥永远像父亲一样关爱着二弟;后来的几十年中;每到关键时刻;大哥多少总能帮上他的忙。他们兄弟间的情意;若干年后;到了李鸿章为李瀚章写墓志铭的时候;他再也掩饰不住了;也没有必要掩饰了;挥洒得满纸深情。 六年“绿林”生活;整天狼奔虎突;生死无定;李鸿章心力交瘁;不知出头之日在何时;“昨梦封侯今已非”;“书剑飘零旧酒徒”;又是借诗言志: 巢湖看尽又洪湖;乐土东南此一隅。 我是无家失群雁;谁能有屋稳栖乌。 袖携淮海新诗卷;归访烟波旧钓徒。 遍地槁苗待霖雨;闲云欲去又踟躇。 这大概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要“先苦其心志”的磨炼吧。
第7节 曾门“刺头”“忝为门生长”
李鸿章原本是曾国藩的弟子;虽然出京之后因战争原因;彼此少有联系;但有李瀚章在曾的幕府之中;就不会没有李鸿章的消息。按说曾国藩原来对李鸿章感觉不错;在此战败沦落之时;曾老师不会拒绝他入幕的。谁知事情并不顺利;原因是曾老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要用你;是看中了你的才华;但也看清了你的缺点;看你一副骄兵必败的样子;先要收拾一下你的锐气;让你先坐坐冷板凳再说。 薛福成在他的《庸龛笔记》里继续写道;李鸿章见过曾国藩后;曾并没有主动让他留下来。
等了近一个月;李熬不住了;就托他的同年、正在曾的幕府中做事的陈鼐前去打探风声。陈鼐很聪明;在老师面前先是旁敲侧击;但不得要领;后来看不下去了;就直截了当地为之充当了说客———曾老师的架子还没放下呢。 陈鼐对老师说:“少荃(鸿章)过去不是您的学生吗?他这次来;是想来侍奉老师的;愿在老师的身边得到锻炼。”曾老师酸劲正浓;毫不松口:“少荃嘛;是翰林呀!志大才高;是办大事的;咱们这儿这么个小地方;像个小水沟一样;怎么能容得下人家那高船巨舰呢?算了吧;还是叫他到京城去当他的京官吧!”陈鼐不依:“人家少荃这些年已吃了不少苦了;经过很多磨难了;远不是当年意气用事的少荃了;老师为什么不可以试用一下呢?”这么一说;曾国藩无话可说;只好同意了;李鸿章遂得入曾国藩幕府。但曾老师规矩大得很;起初他觉得很不舒服。
曾国藩每天黎明即起;招呼全体幕僚一起吃早饭;边吃饭边把要说的话说了,要紧的事情商量了;然后处理别的事情;这是多年的习惯了。而李鸿章一到晚上就生龙活虎;与人讨论、争辩是非,动辄几更天;一到早晨就懵懵懂懂;起不了床;总不想参加一大早的“会餐”。 有一天他慌称头疼;想“赖餐”;可是曾老师不依;一次次派差弁来叫;不一会儿巡捕官也来催了;说是“人不到齐不开饭的”;李鸿章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披上衣服一路踉跄跑过去。那天的早饭曾国藩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吃完后才冲着李鸿章扔下一句:“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处所尚;惟一诚字耳!”说完走人。把李鸿章吓得张口结舌地愣了半天。 话又说回来;李鸿章懒散归懒散;正经活儿还是干得不错的。他为曾国藩掌管文案(当秘书);无论奏稿还是批示;都写得条理清楚;合情合理;严丝合缝。
数月后;曾国藩也不得不承认:“少荃天资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皆有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李鸿章也甚感曾老师的与众不同;觉得从前辅佐诸帅;都是茫茫无所归;现在到了曾老师这里才像找到了指南针;获益匪浅。 但时间一长;李鸿章那过于自信、敢于犯上的老毛病又犯了;像个“刺头”;屡教不改;在老师面前有时好像他是老师似的。1860年曾国藩当上了两江总督;把大本营设在安徽祁门;李鸿章大不以为然;认为祁门地形如同在一只锅的锅底;周围可以居高临下;是兵家所谓的“绝地”;必须赶紧离开;否则一旦有紧急情况;没有进退的余地。他向老师进言;老师不听;老师有老师的考虑。他不够识相;一再申辩;老师也不耐烦了。曾府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刺头”;弄得老师火气又上来了:“你要是害怕在这里;你走好了!”折腾一番;大家不欢而散。
不久又发生了弹劾李元度的事情;他和老师又是大吵一通;结果产生了更大的裂痕;最后竟一甩袖子走了! 李元度原是有功于曾国藩的湘军元老;在曾国藩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勇气;使他打消了战败自杀的念头。如今就因为有一仗没听曾的劝告而遭战败;曾国藩一气之下要弹劾他;并要李鸿章写奏折。李鸿章不同意这么做;在曾的面前极力为李元度开脱;他列举了李元度多年来的功绩;以及与曾一起共患难的艰苦岁月;说明主帅不可以对部下这样无情无义。他一个人说服不了老师;就鼓动全体幕僚一起去与曾理论;弄得老师下不了台;老师更是不依了。 最后他撂挑子:“您一定要弹劾他;我不敢起草!”曾国藩还怕你这个“刺头”吗?曾的幕府里人才太多了;曾本人就是湖南大儒;写个奏折还难得住他吗?曰:“你不起草;我自己起草!”李鸿章还不示弱:“您若要这样的话;那我要告辞了!”你来这一招又有什么可怕?我老曾没有你就不能活了吗?挥挥手:“随你的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李不走也得走了。
于是离开安徽;再次回到江西去找大哥。也不知大哥是怎么看这些问题的;一个是上司;一个是亲兄弟;估计李瀚章只能“捣捣浆糊”而已。 但在江西;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半年之后;他那元配夫人周氏不堪漂泊的苦难;不幸病逝了。李鸿章真是沮丧透了。 再说曾国藩幕府里没有了“李屠夫”;人家照样没吃“带毛猪”;人家照样还收复了安徽省的省城安庆!曾国藩的大本营遂移往安庆。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李鸿章;这时更加尝到了冷板凳的味道。尽管如此;他还是由衷地为湘军的胜利而感到高兴;毕竟只要湘军坐稳了安庆;长江中游的战争形势就发生了重大变化;从战略上讲;拿下太平军的天京就指日可待了。
在这种情况下;李鸿章自无长期隐居下去的必要;于是很识时务地给老师写了一封信;对安庆的收复表示祝贺;尽管他没出上力气。 你李鸿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曾老师还能没有数吗?这次当老师的也态度宽松了;他要派李的用场;就主动给了他台阶下;回信中说:“你要是在江西无事;可以马上前来。”李鸿章要的就是这句话;于是立马打点行装;赶赴安庆。至于他后来编练淮军;赶赴上海;收复苏常;出任江苏巡抚;进而署理两江;都是在到安庆之后的事情;都是安庆之行带来的“运道”。
而从他初至安庆到荣升江苏巡抚;时间不过才两年耳;可知老师安庆的一封信;对他李某来说;具有何等重要的战略意义! 所以十年后曾老师仙逝;他不能不大发悲声:“谋国之忠;知人之明;昭如日月。生平公牍私函;无一欺饰语中流失柱;滔滔如何?一朝仙去;不复归来;为公为私;肝肠寸裂!兄本为拟文哭之;无如一字落墨;泪寄千行”又从千里之外送来挽联:“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说的都是实话。
第8节 九千淮军衣衫褴褛地开进上海滩
1861年7月;当李鸿章重新来到曾国藩身边的时候;太平天国之役正处在一个关键的转折点上;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湘军已夺回了安徽省城安庆;控制了长江中游的局势;在南京周围;有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部重兵压境;太平军建都南京后没再大军北上;直逼北京;而是派小部队北去意思意思;把重点改为进攻长江三角洲;去中国最富庶的地方———镇江、常州、常熟、昆山、苏州、上海;捞实惠去了。
但是他们在上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几次攻城不下;上海租界里的英法联军;还有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机动部队(洋枪队);以及少数清军;不那么好对付。同时;太平军内部上层发生内讧;大开杀戒;先自削弱了不少战斗力这就给曾国藩以可乘之机。 清廷一看有“苗头”;忙不迭催促曾国藩;利用眼前大好时机;乘胜追击;力争一举拿下南京。但这时;在上海城内被太平军围困了很久的商人和士绅们;感到吃不消了;他们的生意和生活已经受到极大的影响;他们怕夜长梦多;上海一旦陷落;整个江南必不可收拾;于是派代表到安庆来讨救兵了。
1861年11月8日;上海官绅厉学潮、钱鼎铭等人;代表被太平军围困在上海县城里的商人和士绅;乘外轮来到安庆面谒曾国藩。他们递上苏州宿儒冯桂芬(道光进士;翰林院编修;咸丰三年回苏州办团练;苏州沦陷后逃到上海)的一封长信;信中陈述了冯对形势的分析和援军上海的战略主张。冯桂芬认为;上海一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对内辐射江浙;对外广通欧美;不仅历来是国家的赋税重地;而且是军队的饷源重地;一旦不保;将贻害全局;官军也将有兵而无饷;后果可想而知。他又分析了目前上海“将怯兵惰;旦夕不可恃”的状况;而上海又是苏杭及外国财团所聚集的地方;物宝天华;人杰地灵;月可征得饷银数十万两;若落入太平军手中则天下更无太平之日了。目前乘太平军内讧之际;官军大可与洋人的“洋枪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