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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道是一位清静无为的人,有那么一股学究气,对王君廓纵逸不法的事情常常阻止,经常拿王法来吓唬他。一次王君廓奉命进京朝见,李玄道托他捎一封信给房玄龄。王君廓怕李玄道告自己的状,就偷偷拆了信看。谁知这信是狂草而成,满纸烟云,没一个认识的字。王君廓此时走到渭南,更加心虚,就打定主意,要逃往东突厥。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说什么也斗不过李世民的。但他没跑多远,半路上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杀掉了。
李渊被困在宫城之中不能出外一步,除了在宫殿之间流连,唯一的适心活动就是在海池里泛舟。周围的禁卫皆换了一遍,他们听命于侯君集,将李渊等人看管甚严。李渊在宫中不能出城去狩猎,也见不到臣子们来奏事,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让他顿生烦躁。
李渊非常明白眼前的处境,自己虽名为皇帝,然没有任何皇权,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李世民除了那日见过一面之后,再也没有入宫一步。李渊叹其不顾亲情之余,常想起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经魂归地府,更有众多皇孙受了池鱼之殃,实为人生之大哀。
这日落晖无限,夕阳如金,李渊独自一人在两仪殿内闭目养神。这时,侯君集径直走了进来,施礼奏道:“臣奉太子之命,将此书奉于皇上。”
李渊微眯双眼,说道:“呈上来。”他展开一看,上面仅有寥寥数语,大意是张婕妤、尹德妃淫乱后宫,德行有亏,不宜再随侍皇上身边,特请李渊将二妇人赐死。
侯君集见李渊已经读完书信,又奏道:“皇上,臣带来白练一段和鸩酒一瓶,只要皇上下旨,剩下的即可由臣来办。”
李渊忽然大怒,立起身来将信一抛,骂道:“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朕这样说话。你把二郎叫来,朕有话问他。”
侯君集急忙跪下道:“陛下息怒。太子令臣来办这件事情,若办不好,太子就要臣的脑袋了。”
李渊见侯君集使出这般无赖的架势,心想他既然为二郎的心腹,又负责守卫宫城的职责,他若坚持,自己就是再吹胡子瞪眼,终归是虚张声势。想到这里,李渊颓然坐下,眼中流出眼泪,叹道:“朕连自己的妃子都保不住,还称什么皇上?侯君集,你告诉二郎,他若瞧我不顺眼,趁早一刀把我也砍了,这样才最干净!”
侯君集连连叩头,说道:“臣不会办事,惹动皇上生气,实在是罪该万死,望皇上重重责罚。只不过这尹、张两人,人言其德行有亏,陛下不可留之,皇上的后宫之中也不差了这两人。”
李渊有心再斥骂,又想侯君集是受二郎指使,二郎不露面,对侯君集只能是白说。事情明摆着,今天若不把尹、张二人交出,侯君集不会善罢甘休。李渊长叹了一口气,唤来太监道:“召尹、张二妃过来。”又对侯君集道,“你先退出去,朕既然不差了这两个女人,你也不差这一时。”
侯君集急忙退出殿外。
过了一会儿,尹德妃、张婕妤款款而来,她们全然不知道大祸已经临头,见了李渊盈盈下拜,口称:“这些日子宫中大变,陛下一直没有召见我们,臣妾正为陛下担忧呢。”
李渊的脑海里忽然晃过当时在晋阳宫的情景,这两个女人在那些日子为自己带来了许多欢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到这里,李渊心中涌出了无限柔情,眼圈又红了起来,叹道:“你们——唉——你们若能安安稳稳做你们的妃子,不去与大郎他们扯出诸多恩怨,何至有今日呢?”
张婕妤的心思比较灵动,她马上听出了李渊的话音中透出蹊跷,急忙问道:“陛下这样说,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
李渊抬手指向殿外,说道:“你们来时定然看到侯君集正候在殿外,他奉二郎之命,让我赐死你们两人。唉,此次玄武门之变,起因还是二郎说你们两人与大郎一起淫乱后宫啊!”
二女大惊,她们抢前几步伏在李渊脚下,失声痛哭,尹德妃抽泣道:“陛下,这明显是秦王诬陷臣妾,他嫉恨大郎,无孔不入,妄想从臣妾身上攀下大郎。陛下,你要为我们做主呀。”
张婕妤抱着李渊的右腿,说道:“我们与大郎交往多一些,这是事实。我们只是觉得秦王跋扈飞扬,心思就与大郎有点相近。其实我们这样做,都是为陛下着想,秦王既然想夺太子之位,下一步就是要夺陛下的皇上之位。现在终于酿成玄武门之变,说明我们当时的眼光不差。陛下如今还是皇帝,当明白臣妾的心事,拼着不听秦王的摆布,看他有什么办法。”
李渊幽幽说道:“秦王?二郎如今已为太子,非复昔日的秦王了。他名为太子,实际上已夺朕之权柄,我现在日日被困宫中,难出外一步,你们连这一点都看不出吗?”
尹德妃伏在李渊的脚面上,说道:“臣妾今后日日随侍在皇上身边,不问外事。请陛下对秦王说,只要能留下臣妾的一条命,今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若不相信,就是割下我们的舌头也成。”
李渊泪飞如雨,大颗泪珠儿滴落在二女的头发之上,他伸手揽起她们,说道:“难道我不是这样想吗?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尹德妃泪眼模糊,乞求道:“陛下,或者将我们逐出宫外,削籍为民,这样不行吗?”
李渊摇摇头,说道:“你们在宫中多年,还不知道宫中的凶险吗?眼前的处境,我实在是做不了主的。你们若不信,我将侯君集叫来,你们听听他的言语。”说罢,李渊将侯君集唤入殿来,让他传话给李世民,只要能保此二女之命,可以将她们逐出宫外。
侯君集为难道:“陛下,太子令臣来办此事,还让臣两个时辰之内回东宫复命。臣现在空手回东宫,恐怕臣就要自斩己头了。”
李渊知道李世民心硬如铁,其志难改,又想尹、张二女与李世民积怨甚深,难有转圜的余地,遂叹道:“朕为一国之君,尚乞求自己的儿子保全身边嫔妃之命,其实已非君主。你们两人,不要怪朕心肠刚硬,实在是势不得已。你们就随侯君集去吧,朕说过,要给你们一个全尸。”言罢,李渊将头埋在面前的案几上,失声大哭。
二女呼天抢地,瘫在地上不走。尹德妃更是说:“我们姐妹自从跟了皇上,本想这辈子可以风光无限,厮守到老,不料想皇上中途把我们就撇开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在晋阳宫时出宫为一农妇,也可全其一生。”
张婕妤嚷道:“皇上,秦王会不会连臣妾的儿子也一同杀了,他们可是陛下的骨血啊。”
李渊脸色很难看,向侯君集挥了挥手。侯君集扭头使了一下眼色,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将尹德妃、张婕妤拖出殿外。
侯君集不忍再在殿内与李渊相对,遂施礼准备退出。这时,李渊叫住他,说道:“你转告太子,让萧瑀、裴寂、陈叔达、宇文士及明日来这里,朕有话说。”
侯君集长揖道:“臣今日扰了皇上,实在罪该万死。臣定当遵旨,将此旨意转告太子。”
尹、张二女的哭声还能传入殿内,李渊的神色游移,无力地坐了下去,眼光呆呆地盯着殿上的画梁,仿佛入定了一般。
李世民自从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之后,一到晚上,就梦见李建成和李元吉带领他们的儿子前来索命,其后还跟着王世充、薛仁杲、窦建德、刘武周、杨文干、史万宝、李艺、李瑗等人,将其连连惊起,无法入睡。
长孙无忌接连找了几个和尚和道士,在东宫设坛镇压,然收效甚微,李世民依旧无法安睡,弄得神情恍惚,到了白日里竟然无法理事。房玄龄问清了原因,对李世民说道:“不妨,今日晚上,定能让殿下安睡。”他下去后即去找尉迟敬德等人。
玄武门之变中,以尉迟敬德功劳最著。
房玄龄来此说了李世民惊梦难眠的事儿,最后说道:“你们跟随秦王南征北战,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秦王没有因此皱一下眉头,他现在这样,无非因为原太子和齐王是他至亲。你们若能在他身侧,也许能渡过此关。”李世民现在已成太子,昔日天策府旧属因口顺,依旧呼之为秦王。
众人纷纷答应,这时尉迟敬德道:“这种事儿其实不用劳烦多人,只要我与叔宝两人前去即可。房先生,这件事儿你不用管了,到了晚间,我让秦王歇息的殿门大开,我和叔宝兄全身披挂各把一门,任何妖魔鬼怪休想近得身来。”
当晚,尉迟敬德和秦叔宝两人全身披挂,佩齐了长短兵器,直竖竖地站立在李世民的寝殿门前,这样一直站立了一夜。说也奇怪,李世民这晚一个噩梦也未做,甜甜地睡到了天明。
尉迟敬德和秦叔宝又接连站立了两个夜晚,让李世民彻底地消了疲倦之态。这日李世民一早醒来,睁眼看到他们两人直挺挺立在门侧,就翻身起床,走到门前,心疼地说道:“叔宝兄、敬德,你们这样为我值夜,让我如何心安?”
秦叔宝道:“殿下为国为民日夜操劳,我们不过出了一把力气,实在不足挂齿。”
尉迟敬德道:“我们晚上值夜,早晨回家休息,也累不到哪里去。”
李世民说道:“不可,你们为国之栋梁,岂可常劳此役?这样吧,我现在已经能够安然入睡,从今日开始,你们不要再来值夜。”
“万一再有反复,岂不前功尽弃?”尉迟敬德着急地说道。
李世民道:“我昨天想了一个主意,可让阎立本将你们两人的英武之像绘出,然后贴在两扇门上,也许一样有效。”
阎立本当日果然为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绘了像,画面栩栩如生,又涂以颜色,更显生动。李世民是夜令人将之挂在门扇之上,然后掩门而睡,果然一夜无梦,又一觉睡到了天明。这件事儿慢慢传到民间,到了这年春节,有人临摹阎立本的画儿将之贴在自己家门之上,称为“门神”。
这日萧瑀、裴寂、陈叔达和宇文士及出了太极殿直奔东宫,他们见了李世民,将李渊的一道诏书交给他。
原来李渊召见他们,仅说了一句话:“朕当加尊号为太上皇,士及,你来拟旨,朕即日禅位于太子。”
裴寂当时满目含泪,萧瑀和陈叔达也以为不妥。无奈李渊心硬如铁,坚持要禅位。
李世民看完诏书,似乎觉得很突然,说道:“父皇怎么能这样呢?我刚刚进位为太子,天下尚不安定,还有赖父皇来安定天下呢。裴司空,你与父皇交厚,可前去劝说,让父皇千万不能有此想法。”
裴寂拜道:“殿下,皇上这样做,实在是一片苦心啊。皇上这些年岁数渐高,精力有些不济;而殿下却精力过人,文武俱备,在此百业待兴之际,正该大展宏图。老臣以为,殿下可从皇上之意,早早接位,则对天下庶民百姓即是福音。”
众人听后都一愣,想不到裴寂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其实裴寂说的这些话,实在是言不由衷。他的内心里还想让李渊挂名为皇帝,这样李世民就多了一层顾忌。还是李渊给他说了几句话,让他转变了心意。他们要出太极殿的时候,李渊见裴寂眼含热泪,就让其他三人先行一步,留下裴寂有话说。
殿中仅仅剩下他们两人,裴寂哽咽道:“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老臣——老臣我实在难以接受。”
李渊走过来,轻抚裴寂之背,语重心长说道:“裴监,我们是多年的老友了。都到了眼前的这般境地,你难道还看不出事情的大小吗?我了解二郎的脾性,他有能耐,今后由他来治理国家尽可放心。然二郎的猜疑心也重,我若继续留在皇帝位置上,时间一久,不知他又做何想。既然这样,我干脆彻底退位,将天下全交给他好了。至于你自己,我劝你也要好自为之。你与大郎以前交往甚密,没少替大郎说话,即使二郎今后不为难你,可他那帮如狼似虎的属下不定会找你的什么麻烦。记住我的话,今后是二郎的天下,我们能保一个富足安定的晚年即足矣。”
裴寂现在能这样乖觉地回答李世民的问话,缘于李渊的这番教导。
无奈李世民坚决不同意继位。
李渊想起了当初自己逼隋恭帝禅位时的情景,不料想今日又复昨天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成了自己,那边虎视眈眈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就将裴寂等人又叫入宫内,令他们将传国八玺送往东宫。
朝中大臣见状,连连上书请李世民遵从李渊的圣意;诸州官员见了京城来的诏书,他们判断大势,揣摩李世民的真实思想,也连连上书请求李世民早日继位。那几日,通往京城的驿站异常繁忙,雪片似的上表堆在李世民的案上。
这日,众大臣齐集东宫显德殿里,公举萧瑀向李世民进言,让他早日即位。
后面的大臣群情激昂,齐声喊道:“请太子早日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