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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五人连忙点头。
李世民感叹说道:“以律执法,讲究证据,为狱应当若此!戴卿,从你判罪的人犯口中说出这等话,朕心甚慰,你们也可以满足了。”
李世民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有人大声喊道:“冤枉啊,冤枉啊。”
李世民笑道:“戴卿,朕刚才赞了你,那边就有人大呼冤枉,看来这牢中之人并非都认其罪。走,我们看看去。”
与此牢房隔了一个门,就见一人伸出双手于栅栏之外,口中大呼冤枉。
李世民走到门前,问此人道:“你有何冤枉?可一一说来。”
那人涕泗横流,喊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好端端地在家,被他们凭空抓到这里,你要替小人申冤啊。”
戴胄喝道:“李好德,你胡说什么?眼前的是皇帝陛下,你还不下拜?”
李好德听说眼前之人是皇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道:“皇上啊,小人无罪,是有人诬陷小人,请皇上明鉴,放了小人吧。”
李世民回首问戴胄道:“这人犯了什么罪?”
“李好德系相州人氏,经常骂天骂地,今年以来,竟然开口骂皇上,还说自己奉上天之命,要起兵推翻我朝。”
李世民又仔细观察了李好德一番,见他周身肮脏,形容委琐,不像是有大志之人,遂疑惑问道:“他?他有这个能耐?”
“臣也不信,只不过案子移来的时候,证人证言甚是齐整,他确实说了许多妖妄之语。”
李世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扭身向牢外走去。到了院子里,张蕴古躬身向李世民禀道:“陛下,那李好德确实言涉妖妄,然另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
“臣与李好德为同乡,知道此人患有癫疯病,其发作之时就会胡言乱语,自所难免。其清醒之后,将发病之时所说之话尽数忘掉,所以他今日才大呼冤枉。”
“戴卿,是这样吗?”
戴胄答道:“蕴古曾向臣提及此事,臣想到其家中核实一遍,再请太医署为其鉴定。只是李好德新入狱不久,臣近日又忙于张迪的案子,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依《武德律》,若有人患癫疯病而胡言乱语,是否该惩办?”
“律中果有此条,若其有病,不该惩办。”
“那好,你们赶快将李好德有病与否核实清楚。若他真的有病,可立刻放他出狱。”
“臣遵旨。”
张蕴古喜形于色,躬身道:“皇上明察,臣代李好德感恩不尽。”
陈君宾奉旨来到塞上,随带数百名有经验的农夫及大量种子。突利将他迎入帐中,陈君宾宣示了李世民的旨意。
突利听说李世民让自己的族人学会种地,不免诧异道:“皇上此举有点强人所难了。要知我们族人,生来就知养马牧羊,逐水草而居,若让他们年年月月居于一地,还不闷坏了他们?”
陈君宾说道:“突利刺史此话差矣,你们以前游牧草原,居无定所,完全靠天公赐给你们衣食。这几年塞北大旱,草枯缺水,使你们受损不少。若从此定居一地,开荒种植,即可免了此虞。皇上的这番心意,实实在在是为你们着想。”
突利想想也有道理,然面有难色,叹道:“要想说服族人舍牧就田,难啊。”
“不妨,我沿途见夏、胜两州之地,水草肥美,可让他们一面放牧,一面种植。突利刺史,我此来带有帮种之人,皇上还专门赏赐了种子。明日,你带我到河套地区查看一番,先决定下种的地方。”
河套地区位于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之南,河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其水清澈舒缓,在其主河道之北,又平行着马加河与河水相通,其间生成方圆数百里的套状地区,该区域内水网纵横,土地肥沃,极宜种植。
陈君宾和突利骑马绕河套转了一大圈,陈君宾兴奋地挥鞭指道:“真是好土地啊!突利刺史,你看此地四季不缺水,土壤肥沃,可以种植各种庄稼。嗯,若把日期计算好,将江南的稻米引种至此,亦未尝不可呢。”
突利笑道:“陈大人见了此地兴致盎然,我当奏明皇上,就让你长期在此安营扎寨,专心经营此地。”
“好呀,我求之不得。临行之前,皇上问我到了京中是否习惯,我回答说很闷。若皇上答应,我就将家人带来,长期在此开荒种地。”
两人知道这是戏言,当不得真,因为李世民压根就不会答应。
陈君宾一心在这块土地上,说道:“突利刺史,明日我们就开始动手吧。你挑选一些人,让我的人手把手教他们,争取一年有成。”
突利点头答应。
回帐的路上,两人在马上扯些闲话,突利问道:“陈大人,你刚从京城中来,可知道颉利的近况?”
“他呀,听说呆在京城里很不习惯。除了上朝以外,就日日呆在家中足不出户,和外人没有来往。听说他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枯惫。”
“颉利的性格不是这样,他以前好动,怎么忽然变了性子?”
“是呀,皇上也是这样想。皇上心想颉利定是心情郁闷,就想给他换一个环境。知道虢州吗?虢州那个地方多麋鹿,可以游猎。皇上想授颉利为虢州刺史,让他到那里换换心境。孰料颉利不知如何想,向皇上辞谢不愿前往,依旧留住京中。”
突利长长叹了一口气,感叹道:“为人太过刚强则易折,颉利若一直转不过弯儿,必摧其自身心力。昔日汗国强盛之时,他不加珍惜,终于使其败落。到了眼前的境况,他仍思昔日的荣光,唉,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大唐强盛,不以威权欺凌四夷,真正是四方归心。每月,我这里都有数拨人经过,前往京师朝贡。这些人,皆是汗国以前所辖部落之人,瞧他们那兴冲冲的样子,以朝贡为荣。大唐以德服天下,这番心情我也是刚刚体会出来,想颉利肯定还不能想到此点。”
陈君宾微笑道:“突利刺史能体味皇上的这番心意,其实不易。你下次入京时,不妨找颉利谈论一番,使他能有觉悟,心情也会好起来。”
突利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李世民导人谏诤,臣下踊跃上疏,蔚然成风。御史台中有两人,名为权万纪和李仁发。他们累累上疏,言及百科之事,提出了一些相对不错的建议,获得李世民的信任,被授为侍御史。该职位负责纠察百官之失,可以随时弹劾,提出惩办意见。这两人商议要将百官的一举一动都掌握下来,遂暗暗在各衙署内布置眼线。一段时间内,他们能将百官之失及时举报到李世民那里,因此,愈发得到李世民的信任。然他们的手段太阴,百官有一点错处往往夸大数倍,渐渐引起了百官的反感。只是碍于皇帝宠信他们,一时敢怒不敢言。是时,马周也入御史台为侍御史,稍稍明白了他们的手段,以为其手段不光明正大。权万纪碍于马周是皇上钦点官员,不敢过分得罪,但仍然忍不住讥刺道:“侍御史的职责就是弹劾百官,若仅以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例说一些大道理,不都是废话吗?要想称职,总要弄出一些皇上不知道的事情,方见手段。”
权万纪和李仁发这日从大理寺内线处得到情报,两人如获至宝,急忙写出奏章送往宫中。
李世民午休之后,看到了权万纪和李仁发的奏章,他阅罢大怒,立刻写了一份手诏让送往刑部。
刑部见手诏上仅写一行字:“速将大理丞张蕴古拉往东市,斩讫报来,钦此。”他们不敢怠慢,急忙带人到大理寺去捉张蕴古。
李世民在殿内来回转悠,心中暴怒不已,恨恨骂道:“这个该死的张蕴古,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竟然敢愚弄朕,该杀,该杀。”
他焦急地在殿内等待刑部复奏,因等待不及,又派一名太监去催。
这时,一名太监来报:“皇上,大理卿戴胄在殿外求见。”
李世民知道戴胄此来是替张蕴古说情,恼怒更甚,说道:“不见,让他在殿外候着。”
过了一会儿,那名太监又来报说:“皇上,尚书左仆射房玄龄、门下省侍中王珪、秘书监魏征前来求见。”
“哼,又是来替张蕴古说情的。让他们也在殿外候着,待张蕴古人头落地,再放他们进来。”
这样约过了一个时辰,刑部尚书方入宫复奏:“奉皇上旨意,已斩了张蕴古之头。”
李世民斥道:“你们办点小事就这么拖拖拉拉,竟然用了一个多时辰,砍个头就这么艰难吗?”
刑部尚书想不通李世民今日缘何这么大的火气,申辩道:“陛下在贞观之初曾经说过:死者不可再生。从此每处决死囚,须由中书、门下四品以上及尚书九卿共同议定。今日杀了张蕴古,因是皇上特诏,就省了这些程序,臣以为办事的速度不慢呀。”
李世民不耐烦地挥手道:“好了,你退下去吧。”
刑部尚书言犹未尽:“陛下,张蕴古到底因何罪致死?按照朝廷的制度,每杀一人,须将其死罪原因张榜公布,以警示后人。”
“朕回头另有诏令,届时你自会知道原因。”
刑部尚书张了张嘴,有心再说话,终归不敢,遂躬身退下。
李世民退回案前坐下,然后挥手道:“让他们都进来。”
戴胄等四人一溜儿进入殿内,戴胄走在最前面,李世民见他眼角挂有泪痕,知道他已得知了张蕴古的死讯。
四人向李世民行礼,李世民问道:“你们挑这个时辰入宫,有什么事儿要奏?”
戴胄说道:“臣急急入宫,是见刑部拿着皇上手诏,入大理寺将张蕴古抓走,并送往东市斩首,就想找皇上讨一个情儿。现在张蕴古的头已落地,救之已晚,臣想问个明白:张蕴古到底犯了什么死罪?”
魏征、房玄龄、王珪也奏道:“臣等前来,正为此意。”
李世民冷笑道:“张蕴古平日一派儒雅之气,现在看来,他其实是道貌岸然,心怀鬼胎。你们想不到吧,他竟然敢来愚弄朕!”
张蕴古原来是庐江王李瑗的幕僚,李瑗谋反被杀,李世民下令不追究牵连者,这样,张蕴古辗转入了京城。张蕴古入京城后向李世民献上了自撰的《大宝箴》,其中论及时政,观点精辟,且文辞凝练,博得了李世民的嘉奖,被授为大理丞。任职之后,他勤恳务政,公正处事,口碑相当不错。
戴胄追问道:“臣愿闻其详。”
“好吧,朕若不将其中详细一一说出来,谅你们也不会甘心。戴卿,记得那日朕去狱中巡察吗?其中有一名叫李好德之人大呼冤枉。张蕴古当时对朕说,这李好德犯了妖妄之罪,是因为他患有癫疯病,犯病时说话胡言乱语,自所难免。朕当时也信了这厮的言语,嘱你访查清楚,若李好德果然有病,可以立即放出。”
戴胄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臣得了皇上的旨意,立刻派人出外访查,并让狱医为其会诊,事有凑巧,那李好德昨日在狱中又犯病。臣正准备将此事向皇上奏闻。”
“哼,你想不到吧。那李好德之兄为相州刺史,是张蕴古的好友。张蕴古那日得了朕的言语,晚间即带酒食入狱室与李好德同饮,他们在那里吆五喝六,好不热闹。就是在这个晚上,张蕴古将朕的言语告诉李好德。到了第二日,那李好德在狱中得意忘形,逢人就说:皇上已饶我罪。你们看,张蕴古以大理寺之官,却与囚犯混迹一起,既馈酒肉,又入狱共饮,无非因为那李好德是其好友之弟,就存心包庇。他处心积虑套了朕的话,使其谋得逞,存心想愚弄朕,你们说,他该不该杀?”
戴胄顿首道:“陛下,张蕴古与囚犯同席,又露泄陛下之语,与囚犯又有亲密关系,确实有罪,然其罪不至死。陛下,臣派人访查清楚,那李好德确实患有癫疯病,他前日在狱中又发作一次,狱医入室确诊。张蕴古所奏并非虚妄,确有其事。”
“哼,焉知不是张蕴古通风报信之后,那李好德在狱中诈疯呢?”
“臣之证据确凿,不敢欺瞒皇上。”
房玄龄、魏征、王珪在旁边听着他们君臣两人辩论,心里头升起一阵寒意。他们想不到李世民居于大内之中,却对外面的动静知道得一清二楚。像这狱中之事,从人之背景到诸般细节,举报得事无巨细,犹似亲眼目睹。
魏征谏道:“陛下,臣想戴大人之言,亦有道理。那张蕴古确实不该泄露皇上之语,且有瓜田李下之嫌。若李好德果然有病,则张蕴古所奏并不虚妄,其有罪当罚,然罪不至死。陛下不信戴大人之言,然臣想那向皇上奏事之人,是否也有偏颇之处,乃至断章取义,夸大其辞呢?”
王珪也奏道:“皇上原来规定有制度,凡死刑之人须由中书、门下四品以上及尚书九卿共同议定,处决之前还要由刑部履行查核之责。皇上今杀张蕴古,就免了这些程序,臣以为有些不妥。”
李世民见这三位大臣都替张蕴古说话,又见房玄龄在一旁默默,因问道:“玄龄,你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