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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万彻回骂道:“你这条桀骜不驯的番狗,此战累累羞辱我们兄弟。你归了我朝,就不能依你往日的性子为非作歹,你以为还能依你为狗酋长时的光景吗?哼,不说我朝有制度,就说你这份嚣张的样子,我薛万彻就先容你不得。”
薛万彻骂契苾何力为番狗,阿史那社尔和执失思力顿时脸上变色,阿史那社尔喝道:“薛将军怎能说出这等言语?我们以前固然是番邦,然现在归了我朝,即是大唐的臣民。你歧视我等,须到皇上面前剖说明白。”
李靖和长孙无忌一时不明白契苾何力拔剑欲刺薛万均的原因,然看到薛万彻开口羞辱来归附之人,若不及时制止,场面就会失控。李靖走到二席间,面向薛万彻斥道:“薛驸马,此战完胜是诸君共同努力的结果,像契苾部与党项部一心向唐,为此战立下不世之功。你身为朝廷的将军,又是当今驸马,却说出这等不堪的言语,太不应该。不说执失思力他们心寒,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李大都督不可太偏心番将,我不过回骂于他,可他呢?却要提剑来杀吾兄。”薛万彻不服气地嚷道。
“此事因何而起?本帅自然要查问清楚,自会秉公办理。左右,先把此三人押走看管起来,不许他们再起争执。”
李靖与长孙无忌此后找人询问个中原因,李靖还把契苾何力叫到跟前详细询问。契苾何力把此次与薛氏兄弟的恩怨说了一遍,最后愤然说道:“我们所以能奇袭突伦川一举成功,是全体将士戮力攻战的结果,更是北路军乃至西征大军的功劳,岂是一人之功?他薛万均若果真设谋攻击也就罢了,可他在阵前退缩,无奈之间才随我身后,怎么就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我久居边鄙,思虑简单,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若与此等人为伍,我不敢入京面圣,宁肯回到族人之间。”
李靖赞道:“好呀,想不到你有如此胸怀!薛万均以前善战,想不到他现在把功劳看得如此之重。契苾何力,当今皇上推行清明政治,是容不得宵小之人兴风作浪的。像薛万均仅能瞒得一时,终归要败露的,如此,定为我朝所不容。嗯,本帅自会去诫约薛万均,让他今后如实叙说战情,不可再夸大其功。今天的事,你也有错。你若将其中详细说给本帅听,本帅非不明白之人,焉能容薛万均无端夸说?你却擅动刀剑,要取人性命,这就不对了,今后不可这样。”
李靖又叫来薛氏兄弟,疾言厉色将他们斥责一番,嘱他们今后要实事求是,不得妄说。薛万彻对其兄的作为也很不屑,只是见契苾何力要来杀薛万均,兄弟之情,不免同仇敌忾。事后,薛万彻想起此事缘起,骂薛万均道:“哥,你今后不可再厚着脸皮胡说,明明是人家的功劳,你要硬揽入自己的怀里,让我都替你脸红。”
经李靖的排解,双方在返京路上各自偃旗息鼓,不再寻衅。
事后,李靖对长孙无忌说道:“薛万均本来是一个好好的人儿,缘何受名利之累,竟然恬不知耻?”
长孙无忌道:“是呀,我初闻此事,也大吃一惊。想是薛万均以为契苾何力为外番之人,将其忽视。不料想契苾何力为如此烈性之人,顿时闹得他灰头土脸。”
李靖不再接腔,心想自己已为致仕之身,此次被皇上点将,终于完成此役,此时再无牵挂。至于薛万均与契苾何力争执一事,只要他们不再以性命相拼,自己也不想再替他们进一步排解。
大家一路无话,不一日到达京中。是时,李世民依旧在宫中守丧,不能出宫迎接,就让房玄龄主持,由李承乾出面,在太庙举行了献捷仪式。
李世民这日在两仪殿召见契苾何力和拓跋赤辞,对契苾部和党项部此次协助大军征讨伏允一事大加赞扬。皇上金口须有赏赐相配,契苾何力和拓跋赤辞自然收到无数赏物。李世民最后话锋一转,说道:“吐谷浑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其新王已立,我让李大亮带领精兵就近驻扎,以为声援。契苾部和党项部与吐谷浑相邻,今后要和睦相处,不得倚势欺凌弱小。”
契苾何力和拓跋赤辞明白李世民的意思,急忙伏地叩道:“臣等归附了天朝,从此就是大唐的臣民。吐谷浑以前与大唐为敌,是为鄙部的共同敌人。吐谷浑现在归了大唐,我们唯听皇上号令,彼此和睦相处才是。”
李世民让两人平身,他又忽然想起一事,问契苾何力道:“何力,朕听说你在归京途中,拔剑欲刺薛万均。你既然归了大唐,就不可再依往日的性子,动辄发狂。须知薛万均亦为官身,你们若有争执,可请上官予以排解,不可妄动刀兵。”
契苾何力这些日子经过数人解劝,又见薛万均不敢再夸口,其满腔怒火已渐渐淡了许多。李世民现在又突然问起此事,他马上想到这是薛万均在恶人先告状,又勾起了他满腔的怒火,其伏地叩道:“陛下,臣固然性如烈火,然亦明理。薛万均本无功劳,偏又想冒功,臣实在不忿,因激动要杀之。”
拓跋赤辞道:“臣一直随侯尚书的南路军行走,一开始不知北路军的许多恩怨。归京途中,臣听了大家的谈论,觉得还是薛将军不好。赤水之战,薛氏兄弟贸然深入遭重兵围困,是契苾何力不避凶险,深入重围将其兄弟解救出来,并使此战转败为胜;突伦川之战,还是契苾何力不顾薛氏兄弟的拦阻,领兵直捣伏允牙帐,为取得最后平定吐谷浑的胜利立下了赫赫战功。可是战后呢?他们兄弟以怨报德,排挤何力,贪功为己有,并出口侮辱番夷之言,太让臣等寒心。”
李世民听人说契苾何力好凭勇力,并想刺杀薛万均,因想今日要训诫一番。不料听了这两人之言,才知其中尚有无数的曲曲折折,遂说道:“哦,还有这么多的曲折啊。何力,你可据实将此战过程详细对朕说一遍。”
契苾何力即详细将战事的过程说了一遍。
李世民越听脸色越凝重,他不待契苾何力说完,脸色铁青打断了契苾何力的话,说道:“朕知道了。何力,你的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朕也容不下薛万均如此行为。朕即位以来,魏征等臣子多次谏朕要开‘君明臣直’之风气,朕亦努力行之。若任由薛万均此等小人猖狂,是君不明,臣不直。此事不能善罢,朕定要重重惩处薛万均。还有,他们口口声声辱骂你们,也是违了朕的本意。这些年来,朕视华夷为一家,四方酋长尊朕为‘天可汗’,则朕非单单为中土的皇上,亦是四方的天子。凡是朕的臣子,不许再有任何区别。薛氏兄弟出此恶语,是白白跟随了朕多年。”
拓跋赤辞接口道:“陛下这样说,让臣等更加放心了。此战之初,李大都督郑重与鄙部盟约,鄙部族人更全力为大军先导。却不料李道宗、高甄生趁族人不备,不想法去攻吐谷浑,却在鄙部境内攻城略地。由此来看,他们和薛氏兄弟一样,是未能领会皇上旨意所致。”
“高、李两人,朕已将他们流放边鄙,以为惩戒。何力,薛万均既想贪功,朕就遂他的心愿,干脆夺其官职再授予你,让他名副其实。你以为如何?”
契苾何力躬身答道:“陛下的心意,臣心领了。只是夺薛万均官职再转授臣身,臣以为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陛下若以臣的缘故而解薛万均之官,四夷若知,必认为陛下重胡轻汉。一些心怀叵测之人竞相效法,其转相诬告,让陛下难辨真伪,就乱了章程。还有,若万均此劣行传扬出去,四夷皆知朝中诸将与万均一样,由此就产生轻视汉人之心,进而削弱了大唐的威望。陛下说要视华夷为一体,既不可重汉轻夷,亦不能重胡轻华。”
李世民心里大为震惊,想不到从此胡人口中竟然能说出这般言语,这是何等的胸怀!他听了契苾何力的叙述,生出相惜之意,遂说道:“好吧,你心地高尚,朕就依你所请,不取薛万均之官职,但要罚俸一年,以示警诫。何力,你有如此功劳,让朕如何赏你呢?嗯,你但有所请,朕即照准。”
“臣来到京城,心慕中华繁荣,又见陛下多留番将在京。臣想追随陛下左右,若能为陛下守门,臣不胜荣幸。”
那些番将在京城中为官,其实是将他们留在京中,以羁縻其部众的意思,是为一种特殊的人质。李世民想不到契苾何力主动请求不回属地,来追随自己,不由得大为感动。他思索了一下,遂说道:“你若留在京城,契苾部众是否会群龙无首?”
“不妨,臣临行之时,已对大家说了这般意思。他们一开始不愿意,经臣晓以道理,已认可臣留京举措。”
“既然如此,朕就授你检校屯营事,宿工北门。待你今后再有功劳,朕另行封赏。”
契苾何力急忙跪倒谢恩。拓跋赤辞却没有这般心意。数日后,他即辞别京城西归。
李世民后来召见薛氏兄弟,疾言厉色将他们重重责骂一番。薛万均被罚俸一年,并让他们兄弟居家思过一月。薛氏兄弟这下子被弄得灰头土脸,不敢再见人,让他们居家思过,倒是免了不少尴尬。
契苾何力从此就留在京城,李世民很欣赏他的德行和才能,授其为左领军将军。过了一些日子,李世民见契苾何力尚未婚配,从宗族中选出一名年龄与契苾何力相当的姑娘,封此女为临洮县主,诏此女妻之。
李靖这日欲往政事堂平章政事,行在半路上,见数人乘马迎面走来。是时,因李靖腿脚不便,李世民特诏李靖可以乘舆行走。那群人行到李靖面前,居前一人滚鞍下马,躬身拜道:“卫公取得西征大捷,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靖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是多日未见的李世。
李世随李靖袭破东突厥之后,一直驻在北境监视那里的动静。他此时来京,却是他的父亲徐盖三年前亡故,按照制度需解官回家守孝三年。如今丁忧期满,他回京面圣,李世民准其复归旧职,继续回并州防守,他带领从人出京准备奔向并州,谁知碰巧遇上了李靖。
李靖令抬舆之人落舆,自己下舆落地。李世急忙说道:“卫公腿脚不便,何劳如此?”
李靖微笑道:“我们多日不见,我若乘舆与你交谈,岂是待客之道?”
两人原来交往不多,但互相佩服各自的本事,有惺惺相惜之感。两人都怀有一样的心病,就是玄武门之变前夕,他们不理李世民的招揽之意。他们这些年来忠心为朝廷办事,其实是常怀谨慎之心,不敢有稍许差池。两人有时也想倾心交谈一番,又怕遭李世民所忌,所以几乎就不来往。像李世此次来京,有心想到李靖府上拜访,然忽然听到一些传言,遂打消此念,再不敢想此念头。
李世拱手道:“卫公老当益壮,以有病之身挂帅西征,在大漠中穿行,终于荡平吐谷浑。那伏允号称老狐狸,不想还是折在卫公的手里。世近日所行之处,皆听到国人谈论此役,其言语之间,早将卫公敬如神人一般。”
“英公这样说,让李靖实在羞愧。其实皇上也想让英公挂帅,惜你丁忧在身,不好夺情。且现在国势已旺,人强马壮,皇上调派倍于吐谷浑的兵力去围堵,随便一人为帅,也能手到擒来。”
两人在这里客套了一番,李世听说李靖要去政事堂,知道去那里议事有时辰限制,急忙道:“如此,就请卫公上舆行走,我也该赶路了。”
李靖上前执着李世之手,摇了摇说道:“北境那里,还需要英公多操心了。终当今皇上一生,北境那里有英公镇守,边疆定会波澜不惊,勿复为忧。可是北境素来为中土祸乱之渊薮,皇上现在以羁縻之策镇抚,又有强盛国威为底,夷狄之人不敢作乱。然五十年后,又是一种什么样子呢?”
李世哈哈一笑,也重重地摇了摇李靖之手,说道:“五十年后,你我肯定已经作古,却也不需要我们操心了。”李世忽然敛起笑容,脸色变得凝重,问道:“卫公,我听说前段时间高甄生告你要谋反,且有李道彦在旁为证,果有其事吗?”
“纯粹是诬告!这两人耽误军期,又背信弃义掳掠党项部落,险些误了大事,我将他们解往京城让皇上发落。他们心怀私怨,妄想来诬告我,那也由不得他们。他们最后,毕竟被皇上发配至边疆流放!”
“是啊,李道彦是准安王李神通的长子,为皇族之人;那高甄生为秦王府旧人。皇上此举不徇私,不念旧情,委实是大义灭亲。”李世又话锋一转,说道,“我此次听说大理寺奉旨查验高、李两人诬告之事,颇费了一些工夫,大理寺曾派人到军前查验吗?”
李靖心里顿时一沉,答道:“其明明诬告,何须查验!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哪儿顾得上这些闲事?”
李世拱手道:“好歹大理寺秉公办理,终于洗雪了诬告卫公的不实之词。卫公,我不敢再耽误你的时辰,我们就此告别吧。